盛大的筵席開始了,一道道精美的菜餚端了上來,一罈罈飄着香味的美酒送了上來,上千人在大廳裡杯來盞去。今天是回春堂的大喜日子,善老身體有恙不能出來陪客,蕭動天自然是少不了被衆人一頓狂灌。趕上他心裡也非常高興,索性讓夥計抱了酒罈,一桌一桌向衆人敬去,饒是他酒量雄厚,又有強大的力量護體,幾百張桌子一輪喝下來,蕭也感覺頭暈眼花,身體髮漂,腳都軟軟地無處着力。而那些商人卻還不放過他,自見識了回春堂的真正實力後,誰不想使勁巴結他,不說奢望能和蕭交個朋友,就算他一高興,對自己能有個印象,以後說話做事都好辦多了。
蕭推辭不過衆人的熱情,又狂灌下十多杯酒,一直不動神色的臉上也終於泛起了淡淡紅暈。要說這個面具還真是好東西,不說表情神態都能清晰地表現出來,就現在連臉上顏色都能透露出來一點點,無怪百多年來一直沒有人能超越‘千面神君’的成就了。不過這也可以看出來蕭確實是喝得多了點了,比常人厚一層的麪皮都遮擋不住酒意,如果照這樣下去,今天他最後的結局就是在牀上躺一天。
“……大掌櫃……大掌櫃……”蕭豪爽地和商人們幹了一杯後,一個小夥計畏縮地在後面扯着他的衣服。
蕭抱歉地對商人們笑笑,回過頭來瞪他一眼道:“什麼……什麼事……”他的舌頭有點大,小夥計的臉在面前搖晃着模模糊糊,這幾年來,因爲擔心喝醉後被外人發現自己面具的秘密,所以他不管是什麼場合都會保持着最後的清醒,今天實在是太高興了點,興奮下警惕心放鬆不覺有點醉了。
這個夥計是跟隨在他身邊的那些精幹的年輕人之一,雖然因爲打擾了蕭和商人們的談興而惹得大掌櫃有點惱火,但還是大着膽子道:“……大掌櫃……您喝得多了點了,下午不是還有大事嗎……?”
我……哪醉了?……我心裡……心裡有底呢……”越是喝醉的人越覺得自己沒有醉,蕭努力搖了下腦袋,覺得自己還很清醒,他揮揮發夥計離開,然後又喝着酒和商人們談論起來。
沒喝幾杯,蕭又感覺到有人在拉着自己的衣服,他回頭一看,還是那名夥計,不僅怒道:“……到底怎麼回事……”
那夥計苦笑一下,低聲道:“……大小姐在後廂侯着您呢,請您過去一下。”今天這樣的日子,外人太多,善嫣嫣和一些女眷都回避了。當她聽到夥計們報來說大掌櫃在和商人們狂喝着酒,女孩再也坐不住了,想想今天那麼多的客人,這個傻大哥要和人拼酒,那不是自己糟蹋自己的身體嗎。於是她趕忙派了夥計去勸阻蕭,而夥計眼看自己根本沒有辦法制止大掌櫃,只好稟告了大小姐。嫣嫣聽了生氣起來,讓他把大掌櫃叫來,那夥計只能硬着頭皮再跑這一趟了。
蕭還保留着一份清醒,聽到是嫣嫣相招,忙吩咐了手下的幾名掌櫃陪着客人,自轉到了後廂房,等他進來時,女孩子正生着悶氣,一向溫柔可人的笑容消失不見,板起個臉坐在春凳上,側着身子故意當沒看到蕭進來。
蕭笑笑:“嫣嫣,你找我嗎?”這時他已經猜到是女孩讓夥計勸止自己喝酒的,生氣當然也是爲了自己不聽話的緣故。
“蕭大哥!”嫣嫣轉過身來又好氣又好笑地嬌嗔道:“少喝點好不好啊,嫣嫣求你了。喝壞了,還不是自己的身子受罪嗎。”
女孩生氣起來,神情微嗔,那嬌媚的模樣不禁吸引着蕭用神看去,那水汪清澈得眼睛,高翹秀挺得瑤鼻,彎巧香潤得櫻桃小嘴,蕭只覺得心臟**幾下,嘴裡有點發幹,忙移開視線,柔聲道:“今天高興了點,呵呵,大哥知道了,多虧嫣嫣提醒,要不然還真的要耽擱了下午的大事呢。”
“知道了纔怪,每次都是這樣哄我”嫣嫣還不解氣,又狠狠瞪了他一眼,可惜那雙眼睛太漂亮了,看上去怎麼都好象是對男人眉目傳着情意,蕭溫柔地看着她道:“大哥知道你關心我,男人的事情,你們小女孩子有時候是不明白的,應酬這些東西雖然我也討厭,但還不得不去做。不過,等下大哥出去一定不會再喝了,我可不敢讓咱們的大小姐再生氣了。”
蕭看女孩露出滿意的笑容,又道:“善老今天心情很高興,希望對他老人家的病情有點幫助。”
提起最近困擾自己的事情來,嫣嫣皺眉道:“我很擔心阿爹,他年紀大了,身體怕經受不住。大哥,爹爹真是小病嗎?爲什麼一點風寒這麼久都好不了呢。”爲了避免她傷心,善老隱瞞了自己的病況,只是告訴她一點小病不用擔心。
蕭勉強笑笑道:“當然是小病了,他老人家年紀大身體虛弱,恢復得慢一點很正常。不過我想經過今天的大喜事沖沖,善老會很快好起來的。”他不敢再在這件事上糾纏,怕不小心露出馬腳讓女孩知道了傷心,忙道:“我該出去了,外面那麼多客人需要招待。”
嫣嫣點點頭,看蕭轉身要離去,她眼光掃處看到一處髒跡,忙伸手拉住他,掏出手絹來輕輕把蕭胸前不小心沾上的一點酒澤擦乾淨,嘴裡還柔聲道:“大哥真像個小孩子……”
看着她潔白如玉的手指在胸前活動,蕭目爲之眩,心臟不爭氣地咚咚直跳,這種甜蜜夾雜緊張的情緒,似乎是隻在少年時候纔有過的衝動啊……
因爲考慮到下午會議的事情,所以蕭刻意安排之下,這場宴會並沒有持續太長的時間,最後結束後,蕭先送走了公務繁忙的向王兩位布政使,然後讓衆商人先到後廂房客廳休息片刻,以等待回春堂夥計們把大廳給清理出來。
一個時辰後,商人們休息得也差不多了,因爲在筵席上他們都各懷心事,猜想着蕭這次招他們來回春堂的真正用意,所以並沒喝的太多,偶而幾個沒心沒肺的傢伙雖然有點醉意,但現在也清醒過來了。大廳已經被清理得乾淨整潔,一張張桌子擦得光亮,新換上的桌布上擺上了香差和茶具。
等衆人客套幾句坐下後,站在前面稍微高一點的主臺上的蕭滿意地看看寬廣的大廳內黑壓壓的人羣,微笑道:我江南商界豪雄人物竟皆在此,哈哈,蕭某今天能看到如此壯觀的景象,心裡實在是感動啊。”
下面一位穿着像個暴發戶的矮個子男人站起身來媚笑道:“江南千餘富商彙集回春堂這樣的盛況,格老子的,絕對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也只有蕭掌櫃這樣的大氣魄才能辦成如此轟動之舉,後人說起今日事來必定會感慨萬分啊。”
以蕭驚人的記憶力一眼便認出這人乃是來自四川的商人王發財,這傢伙他爹孃給起了個好名字,十年前還是窮得叮噹響的光棍漢,但,不想在一次當黑工挖掘玉礦的過程中,走了狗屎運,被他弄到了一塊罕見的紅心玉石,又不知怎麼地蒙哄過了監工,就這樣把玉石偷了出來,然後就靠着這快寶玉發家至富從此一發不可收拾,現在已經是成都府有名的大老爺了。在蕭得到的情報中,指出這個傢伙純粹是個草包蠢貨,發家全是靠了天上掉元寶的運氣,而且這傢伙一副暴發戶的派頭,其他商人似乎都不屑與他爲伍。但看此刻他所說的兩句話,不管是說話時機還是說話的內容都很有道理,此人絕對不是表面那樣簡單,其實只要是夠資格坐在這裡的上千名商人,有哪位又是真的愚蠢易於之輩呢。
蕭微微向他笑笑,高興得王發財馬上呵呵傻笑起來,其餘沒有抓住好時機拍大掌櫃馬屁的商人恨得牙齒直癢癢,心裡怨怪着自己怎麼就沒有趕着說兩句,讓這個傻佬搶了先。
“這次諸位接了請貼後不辭辛苦大老遠來蘇州,這是給回春堂面子,我很感激大家啊。”蕭恭敬地彎腰向商人們行禮,慌得那些平時大模大樣的傢伙們趕忙站起來連聲說:不敢不敢,大掌櫃客氣了。
蕭微笑道:“各位都是鼎鼎大名的一地富商,有很多都是我的前輩,可能早在接到請貼的時候已經看出回春堂並不只是要大家來賀喜這麼簡單,我也不敢在高人面前班門弄斧故弄玄虛,所以蕭某一開始就沒有想着要把此行的主要目的瞞着各位。但因爲滋事體大,一時半會根本說不清楚,所以我就賣了個關子,讓大家親自來了回春堂,咱們再好好商談。之前如果讓大家迷惑不解,是蕭某的錯,請各位原諒。”
“大掌櫃,快說事兒吧,俺們都等急了……”在衆人謙和地客套中,一個粗粗的嗓子嚷了起來,衆人尋聲看去,只見在東面牆角下一張桌子旁坐着幾個袒露着前胸衣服的大漢,大漢們個個身體高壯骨節粗大,臉上迷濛着一層白白的水垢,這是常年在水上討生活留下的痕跡,剛纔那粗嗓子便是出之他們一人之口,有認識這些傢伙的人取笑道:“就你們這些船漢子性急,怪不得漕幫近幾年日子是越過越緊巴,多和人家蕭大掌櫃學學這份鎮定功夫,保你們受用無窮。”
這些漢子正是漕運上討生活的水上主子們,漕幫最近幾年確實是因爲管理不善而陷入極大的困境中,但這些人都是血性漢子,雖然生活是越來越困苦,但頗以身爲漕幫一分子而自豪,這時聽了不順耳的話,頓時便怒了,也不管對方與自己很有交情,一漢子已經開罵道:“草你孃的,沒有我們漕幫弟兄爲你們湖州絲綢商人運輸貨物,你們還想大把賺銀子,吃屎去吧。”
被人這麼辱罵,那些湖州商人氣得馬上推開桌子站了起來,漕幫幾條漢子哪懼打架,呼地也站起身來,虎着臉瞪着對方,那眼光直想把人給活活吞了。
“王老七!再他媽多嘴,滾回家裡去。都給我坐下!”漕幫當家熊九爺看蕭臉色已經沉下來,忙喝止住自己兄弟。媽的,小王八蛋們,這次真不該帶他們過來,身家都是十多萬的主了,嘴巴還是這麼不牢靠。看蕭動天掌櫃的那架勢絕對有好買賣要和大家商議了,而且前幾天自己剛來的時候,他還承諾要支援漕幫度過難關,可不能因爲小弟的胡言亂語壞了大事,自己還想美美分一碗湯呢。
漕幫衆人趕忙坐下來乖乖閉了嘴巴,九爺發火了,誰還再敢生事,那就要試試殘酷的幫規了。那幾名湖州商人本來也是開開玩笑,沒想這些粗魯的傢伙馬上翻了臉,他們頓時嚇得心跳加速,漕幫是幹什麼的,玩命的主啊,自己這麼尊貴的身份犯不着和這些粗人一般見識,所以見對方老實地坐了下來,他們忙鬆了口氣,哪敢再挑起事端。
南宮展月看那些笨蛋幾乎要把好好的會場搞成一塌糊塗,雙眼冒出凌厲的寒光直盯着熊九看了半天,直把個滿臉刀疤的漢子看得面色慘白大汗淋漓才罷休。豈有此理,竟敢不給蕭掌櫃面子,要不是顧忌怕耽誤了大事,按着自己的性子早一劍把這些白癡的腦袋摘下來了。
蕭臉色沉得怕人,等衆人都老實了,還是不發一言,直到空氣中都充滿了衆人緊張的呼呼喘氣聲,他才怒吼道:“吵吵吵,要吵架的立刻給蕭某人離開這裡。今天大家聚集在這裡是爲了商討大事,要想惹事生非的,就是不給大家面子,不給我蕭動天面子,不給我面子的,老子也用不着給他面子。”他怒聲中,一掌拍下,那堅實的紅木桌子嘩啦一聲散成了碎片,一片碎木徑直飛射出去,咚地一聲在衆人的眼睛注視下,端端正正地扎進遠遠的大門中。上千人同時吸了口涼氣,這分拍碎木桌的掌力也就算了,但能恰當地正好讓一記碎片飛出去,並扎到幾十米處的門中,分明是對力量的控制運用已經達到不可思議的地步了,一些身負武功的商人們對蕭產生了更深的敬畏。
硬的完了,來軟的,蕭又溫和地笑笑道:“驚嚇到大家了,動天不好意思。”看衆人畏縮緊張的樣子,他很感滿意,那幾個漕幫中人更是被嚇的戰戰兢兢,把身子儘量趴得低低的,就差點從椅子上滑落到地下了。
“談大事要緊,不愉快就讓它過去吧。”蕭展顏笑着,緩和下氣氛後,他沉吟道:“這次請大家來,一是爲回春堂幸得皇上賞賜,這是我們江南商界的共同榮耀,所以大家聚在一起慶賀一下。第二個原因嘛,就是蕭這次招大家共聚於此的主要原因了。諸位相必都清楚,咱們商人的地位是比較低下的,那些百無一用的書生可以任意侮辱咱們,人們一邊在吃着用着咱們提供的貨物,一邊還盡情地嘲笑商人。貪婪,這是整個社會給咱們最統一的評價,是我們永遠拋棄不掉的恥辱。但,今天蕭動天可以告訴大家,貪婪不是可恥的,商人如果不以追求利益爲最根本的準則,那他一定不是個好商人,貪婪是我們不斷進取的動力,追逐更大的利益是我們不斷前進的信心來源。我可以告訴大家,我們這些商人之所以地位低下的原因不是別人對我們侮辱的評價所造成的,這不是根本的原因,最主要的原因還是我們沒有足夠的實力,沒有足夠的實力來讓他們不得不承認我們比他們高貴。而要做到這點,唯一的方法只能是不斷壯大自己,等到我們能完全影響着他們的生活甚至生命的時候,一切都會辦到。”
福建商人名動天下的天龍會創始人關海山若有所思道:“蕭大掌櫃說的在理,但壯大自己的實力已經很不容易,想必在場諸位中有不少人,都是家族積累了上百年幾百年的時間才能達到現在的家業吧,所以說要想壯大自己,還要飛速壯大,甚至最後能達到大掌櫃說的那樣控制一處地方的百姓生計,確實是難之又難的事情,這很可能不僅需要優良的方法,還需要漫長時間的醞釀才能做到。”
要說在場衆人中誰的思想最接近蕭,那絕對是這個漂泊海洋上三十年的大商人了。關海山有着超越這個時代的思想意識,他曾經想過改變商人的地位,想過如何在短暫的時間內積累巨大的財富,雖然他嘗試過無數個方法失敗過無數次,最後總算僥倖地依靠海洋貿易發家致富,但那在常人來說是巨大的財富,對於蕭所說的那種控制整個民生的所需要的資金來說也不過是九牛一毛,因爲親身經歷過那種困難的艱辛程度,所以他才感嘆其中的難度有多大。
南宮展月微微一笑,那比女人都要漂亮一萬倍的風采讓旁邊的男人們感到心弛神搖不能自己,他笑道:“我們可能不行,難道關先生認爲蕭掌櫃也不行嗎?請問誰能在短短兩年內讓回春堂分號遍及江南各地,讓商號成爲天下第一字號呢?蕭掌櫃就能創造這樣的奇蹟,我相信他既然如此說了,必然已有應對之策。”
他這一說廳中衆人頓時嗡嗡附和起來,這次倒不是爲了拍馬屁,畢竟蕭執掌回春堂兩年就讓昔日幾近倒閉的字號興旺發達到現在這種讓人不敢仰視的地步,誰都不能不承認蕭確實是有着不能以常人來衡量的經營天才。哪個商人不希望自己的實力更上一層樓?哪個商人不希望自己的社會地位有所提高呢?所以衆人的眼睛齊刷刷看向了臺上一臉微笑的大掌櫃。
蕭臉色認真道:“只怕讓大家失望了,蕭某也無法辦到,並且可以肯定地說天下沒有一個人能夠辦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