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守林海
“娘,這次我們提前回到族中,芒山部首不會怪罪吧?”鬱鬱蔥蔥的山林之中,阿厝有些忐忑地看向阿孃。
“不會的,”阿孃看了一眼前方的路,“這次回家是草策營造眷顧你受傷,特許我們娘倆回族的,並非私逃,只要我們解釋清楚,芒山部首一定不會怪罪。”
冬日的陽光落下來,透過密密匝匝的樹葉,在阿孃的臉上形成不規則的光點,像是好多黑暗中的螢火蟲。
“可是,我還是害怕。”阿厝的腳步依然遲疑。
“沒關係,有娘在。”阿孃臉上的笑意暖暖的,看得阿厝也漸漸有了力量。
翻山越嶺,穿越石隙。阿厝母子並非靈人,走起路來比起普通獵戶也快不了多少。加上之前地裂嚴重,不少道路都被損毀,兩人回族的路途竟是走了以往的三倍之多。
眺望遠方,阿厝娘心中終於升起了一絲希望——山林那頭,已經隱約可以看見神尊和靈尊的雕像。
“娘,還有多遠?”
坡下,阿厝高聲問着。
“最多兩天的路程。”阿孃快步下來,擦了擦汗道,“今天我們就走到這裡,好好歇一晚再走。”
阿厝點點頭,將背上的木簍放下,拿出火石生起了篝火。阿孃也不遲疑,從貼身的腰帶中掏出兩枝細小的木管,找了個平坦的地方拋出去。
兩枝木管只有拇指般大小,灰灰土土的毫不起眼,不過落到地上的時候卻起了大變化——只見兩個一丈長,半丈寬,半丈高的木箱像是被什麼觸發了一般,陡然從木管之中變化了出來,像是巨大的木匣子一般,端端正正地躺在地面上。
這是牙琢族人的最基礎的工具之一,亦是野外露營不可或缺的東西。
阿孃走了過去,將背上揹着的物什卸下,打開木箱的蓋子,放了進去。
箱中的被褥依然乾爽,絲毫沒有受到雨水和山林水汽的侵擾。神尊留下之物果然玄妙,她不禁在心中再次讚歎道。
火光很塊升起,照亮了兩人頭頂的樹林。阿厝癱軟地靠着木箱坐下,臉上這才顯出一絲痛楚的神色。
“娘,我腳痛得厲害。”
“我看看。”
阿孃心中一痛,連忙坐到兒子身旁。這孩子自小沒了父親,被她一個人拉扯長大,很小便學會了堅強和隱忍,少有聽他叫苦叫累的。如今喊痛,定然是受傷不輕。
果然,脫掉他早已灌滿泥水的鞋子,捲起褲腳,即便是沾滿了泥沙,也能清晰的看見底下那一片鮮紅中帶點白膿的皮肉。
阿孃的眼睛溼潤了,握着兒子腳的手一陣顫抖。
“娘,我沒事,敷點藥就好了。”
感受到了孃的悲傷,阿厝年輕的臉上揚起一抹乾淨的笑容,輕聲安慰道。
“嗯。”
阿孃強忍着,不讓眼淚滾出眼眶,連忙別過頭去,從揹包中掏出一瓶常用的藥酒,“忍住,有點痛。”
阿厝點了點頭,但身子還是不由自主地嚮往後一縮。這藥酒效果是好,但帶來的疼痛也是令人心悸。
阿孃的手法乾淨利落,右手拇指一掀,開了瓶蓋,立刻對準阿厝的傷口淋了上去。
“唔!”
阿孃手上用力,握緊兒子的腳腕,一邊控制住他的身體,讓那隻受傷的腳始終處於瓶口之下,一邊用力阻斷疼痛,哪怕只有稍許,只有片刻也好。
“堅持住,一會兒就好!”
阿孃頭也不擡,目光緊緊鎖在傷口上。
“娘,我疼!”阿厝的眼中噙出了淚水。
“好了!”
阿孃終於長吁了一口氣,白色長布在她手中翻動,好似一朵漂亮的木棉。
“今晚好好睡一覺,明天就結疤了。”
火焰的光金黃燦爛,映在她臉上,好似一層薄薄的金沙,連同額上細密的汗珠,也閃耀着動人的光彩。
夜色漸濃,樹影深重。
阿厝擠着阿孃,像孩提時一般躺在她腿上,睜大眼睛遙望天上的繁星。
“娘,你說爹現在會在天上看着我們嗎?”阿厝突然問道。
“會的。”阿孃毫不遲疑地點頭。
“那他都知道我們在地上發生的事嗎?”
“嗯。”
阿厝仰了仰脖子,目光落在阿孃疲憊的臉上,“那,那天垮塌的事……”
“他也在的。”
還未說完,阿孃溫柔的聲音便給出了答案。
“真的?!”
阿厝一驚,坐起身來,眼中充滿了驚訝和欣喜。
就見阿孃眼兒彎彎,像極了天上皎潔的月牙:“木村長的恩德我們自然是不能忘的,若是那天沒有他挺身而出,你也不會完好無損的在這裡。”
“那,那爹呢?”阿厝急切地想探尋那個答案。
“你爹……”
阿孃面上含笑,目光卻落在遙遠的星空上,“你爹定是早就知道你有劫難,所以早早地便指引木村長來到族中,來到我們跟前。”
“娘,你的意思是,是爹讓木村長來的?”
阿孃眼中的星光瑩瑩閃耀:“你爹最疼你了,就算你哭一聲他都會皺起眉頭,又怎麼捨得讓山上的石頭無端端地傷到你?”
阿厝臉上滿是幸福歡欣的神色,但漸漸的,那抹明亮的笑意中忽然泛起了一抹悲傷,越來越濃,越來越濃,最終他垂下了頭,忽然往孃的懷中鑽去:“娘,我想爹了。”
阿孃抱緊了懷中的孩兒,這樣一個溫暖的港灣平復着他漸漸悲哀不已的內心:“孩子。”她低低地喚道。
阿厝“嗯”了一聲,帶着一絲啜泣。
“若是想爹了,你就擡起頭,看看夜空,看看夜空中的星星,你爹爹,就在那兒。”
溫柔的聲音恍若從天邊傳來。阿孃抱緊了阿厝,看着星辰的目光愈發深邃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