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遺物

“那日,主人已是瀕死,追殺他的魔物也就在不遠處,夫人趕到後立即便將主人拖入‘女媧界’的範圍內,這才保住了主人的性命。”小梨繼續說道。

“這‘女媧界’固然神妙,可畢竟只是一方結界,況且結陣之人並不在此,若被魔物持續強攻也難以持續,又如何能護住兩人的性命?”木南歸疑惑不解。

小梨笑道:“公子有所不知,‘女媧界’有兩處奇異,一是非有緣之人不可得見、不可觸碰,二是有殺氣之物不得而入、無法停留。所以那些追殺主人的魔物根本不可能找到這裡。即便他們現在就站在竹屋面前,看到的、摸到的,也都只能是和其他地方一樣的樹木和野草。”

木南歸點了點頭。

“可是,那日追殺主人的魔物畢竟不同於普通,”小梨話鋒卻是一轉,“它雖找不到主人的行蹤,卻也察覺出了這片密林有些異常,便將搜尋的力量聚集於竹屋周邊,反覆檢查、反覆試探,一連持續了十數日。

“這十數日裡,主人一直住在竹屋之中,夫人悉心照料,不離不棄。待到主人仙脈貫通,告知仙界魔物所在,主人便與天降神兵一起,降服妖魔,帶着夫人去了凡間。”

“患難之中方見真情,夏夫人與你家主人這段緣分倒也算得上是天作之合了。”木南歸道。

小梨臉上露出和煦的笑容:“是呢。主人瀟灑浩然,夫人善良溫柔,兩人只要站在一起,便是一道絕美的風景。那時我還未修成人形,只是一株小小的梨樹,每日飲着夫人親手澆下的山泉水,陪着主人釀酒讀書,眼見他們兩人相依相伴、執手不離……我總忍不住會想:人們常說‘只羨鴛鴦不羨仙’,指的就是主人和夫人的模樣了吧?”

他神色恍惚,似是沉醉於往昔的記憶當中。木南歸飲了一口清茶,只覺腳邊的野花紅黃藍白色彩多姿,朵朵皆是圓潤俏皮,似乎也因這個完美的愛情故事而增添了幾分勃勃的生氣。

“只可惜好景不長。”過了一會兒,小梨又緩緩說道。

“主人與夫人成婚不過一年,仙界又傳來訊息,說是人間某處又見作惡的妖魔。主人得令,立即前往捉拿。但這一去,就再也沒有回來……”

“所以,夏夫人便修習了術法,去尋找你家主人?”木南歸道。

小梨皺緊了眉頭,目光緊緊落在那枚握了許久的海棠銀釵上:“……是啊,主人對夫人,真情真意,刻骨銘心;夫人對主人,更是情深義重,生死相隨。只可惜……上蒼玄妙,造化弄人,百年過去,留下的,始終也只是一場空夢……”

一場空夢麼……

木南歸也不禁望向天空。

許多世事總是美好地開頭,殘酷地結尾。譬如紫藤樹下的那個身影,懷抱梅枝的那抹笑顏。她總是那般幸福又美好地笑着,像是已經擁有了天底下最好最好的事物。

“阿樹。”

耳旁好似又聽見她溫柔的呼喚。他猛的一驚,清醒過來。

下意識的回頭,只見小梨凝視海棠銀釵的身影。

海棠銀釵……

他的目光落在上面——鮮紅的花瓣早已褪色,嬌嫩的花瓣也已斷裂,原本光滑的釵身上處處都是磨損的痕跡。

明明已經魂飛魄散,挫骨揚灰,他卻還保留着她唯一的遺物。

是紀念?是思念?還是別的什麼情愫?

他不明白。

明明是自己的選擇,可這麼多年過去了,卻還是理不清晰。

好煩啊……

心口的那股風又吹了起來,他眉頭一皺。

“這支釵可是有什麼不妥?”

木南歸低沉的聲音自耳邊傳來,小梨一驚,這才意識到自己已經盯着手中的銀釵許久,連忙擡起頭來。

“沒,沒有。”他慌忙解釋道,“我只是覺得、覺得……”

“覺得什麼?”

“這……明明是一支女釵,爲何公子會一直佩戴?”

木南歸眸色一沉,從小梨手中取過銀釵,自行插入了束髮當中:“故人遺物,留作紀念罷了。”他淡淡道。

故人,遺物。

小梨的頭垂得低低的,站在原地一動不動。有風吹過,腳旁的青石上很快出現了幾點水漬的印記。

紅花散落,白花飛舞,竹林低低發出“沙沙”的聲音。

天邊紅光已近,鳳凰的金翅奪目閃耀。

離朱化爲人形,抱着龍兒自天空降落,見到木南歸也不避諱,徑直走到小梨面前,將一塊碩大的七彩冰晶塞到他手上。

“仙翁喚我馬上回去,今日未完的壽辰我改日再來補上。龍兒交回給你,可要給我看護好了,莫讓外人再惹她傷心!”

說着,一雙赤目冷冷瞥向木南歸,銳利的眼神中帶着幾分凶煞之氣。

果真是個不好惹的暴脾氣。

木南歸笑笑,目光是落在他身旁那個五尺高的小紅娃娃身上。見她正緊緊拉着離朱的衣袖,躲在他身後,用怨恨的眼神偷瞧自己。

原來,這便是那株“龍遊”的化身……但爲何會對我有如此大的敵意?

木南歸心中有些疑惑。

小梨瞧了瞧離朱,又看了看龍兒,輕嘆一聲,走了過去:“離朱放心,我會照顧好她的。”說着牽起龍兒胖嘟嘟的小手,將他往自己身邊拉了拉。

“龍兒,你乖乖的,離朱哥哥只要一得空就來看你。”離朱有些不捨地撫了撫龍兒紅撲撲的臉龐。

“嗯!”

龍兒使勁點了點頭。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緊緊注視着離朱揮了揮衣袖,躍上晴空,化作一星紅光遁去。

小梨蹲下身來,看着龍兒紅撲撲的小臉柔聲道:“既然出來了,便來和公子打個招呼吧。”

“我不!”

龍兒雙手抱胸,憤憤地將頭轉向一邊。

“龍兒……”

“我困了,要休息了!”

不等小梨說完,小女娃子雙腳一蹲,已經朝着泥中縮了下去。

小梨面色尷尬,龍兒的性子他最清楚不過,如今這番表現便是無論如何也勸不回來了。他回頭看向木南歸,見他似乎並不介意,倒是向他擺了擺手,示意不用爲難。

沒了離朱,隱了龍兒,院中又只剩下了兩人。

木南歸負手而立,面向樹海,心中諸事交織,心緒難平。小梨站在他身後不遠,看不透公子喜怒,只好安靜地陪伴。

溪水潺潺而動,嘩嘩啦啦;山嵐時急時徐,夾雜着溼氣與稻香拂面而來。

擡手間,只見雲聚雲散,日行月移。

明暗交替變化,諸事皆似幻境。局中人只嘆光陰斑駁,天地不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