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一林眼送師父、師孃和師姐出去,許久,才轉過身看了看黛兒,而黛兒還是原來的黛兒,一點也沒有什麼異樣之處。總的來說,她只不過是一位比自己稍大的女孩罷。
黛兒忽然啓齒問道:“你怎麼這樣看着我?”
段一林搖搖頭,深深懷疑自己剛纔是做夢了,何況也覺得自己最近身體老是古怪,急忙轉開自己的目光,替代地望着院子那棵樹,發呆。而黛兒也沒有說什麼,靜靜地站在他身後,默默地看着那個男孩的後背。
忽地,一陣微風吹來,帶着涼涼的寒意,頃刻間有了深秋的味道。段一林抓了抓領口,轉身問道:“這裡是滄桑派的什麼地方?”
黛兒輕聲道:“這是臺中崖的長生觀,是夫人和道爺的歇息之所。”
段一林點點頭,默默地走進了剛纔出來的那個房子,而黛兒忽然間卻笑了一下,臉上洋溢着獨一無二的嫵媚。
段一林再從房門走出來的時候,已是午後的午後,寧靜的長生觀卻瀰漫着一股煙火的味道,瞬時間有了凡人生活的氣息。段一林內心驚奇,往常難得聞到一股煙火的味道,而這股味道已經是久違了。
他走出了院子,雲霧瀰漫的臺中崖,滾滾着與世無爭的仙家氣象。不遠處的道觀裡卻炊煙裊裊,彷彿仙家境地裡一處人間的煙火,而且時刻伴咳嗽聲,隨着段一林步伐地貼近,那聲音更清晰了。
原來這處是一座新蓋的廚房。廚房裡面正有着一個窈窕的身影正在上下忙乎,不大不小的廚房裡濃煙滾滾,不知者還以爲發生火災一般,裡面的人拼命地咳嗽着,痛苦之音聽者惻隱。
忽然見濃煙一動,裡面跑出了一位女子,上氣不接下氣就是一陣狂咳,玉白的脖子和臉蛋都通紅一片,狼狽不已,而這人霍然是黛兒。
段一林看清來人禁不住一笑,心道:平常她負責端茶帶水的,想不到對做飯卻一竅不通。
黛兒直起身軀,卻看到段一林臉帶微笑,不由一囧,嗔啐道:“你笑什麼笑?咳……”剛說完又是一陣接連不斷的咳嗽。
段一林果然收斂笑容,小心翼翼道:“看你做飯做得那麼辛苦,不如我來幫你……”
黛兒一驚,指着他道:“你會做飯?!……”
段一林看了驚疑的黛兒一眼,點點頭,道:“稍稍會一點的。”
黛兒一陣欣喜,但還是不多保障道:“你到底行不行的?”
段一林也不多自信,但見黛兒連生火都外行,於是點點頭道:“也許可以的。”
黛兒也是先天不足,對做飯從來不感冒,最近倒是她人生第一次下廚,很多東西都是誠惶誠恐的,不過說實在的,難得有個人來幫忙,她心裡求之不得。
說話間,段一林眉頭都不皺一下就鑽進了廚房,而廚房還是煙霧繚繞,幾乎要窒息。段一林看了下滿是乾柴的爐竈,不禁大是搖頭,吭也不吭一聲就重新生起了火。動作緩慢,熟練,有着說不出的穩健,大令旁邊的黛兒目瞪口呆。
隨之,段一林挑了挑乾柴,堵嘴一吹,“呼”一聲,明亮的火焰“吡叭”地燒了起來,少時,濃煙盡失,整個廚房一片清明。
段一林挑撥了一下柴火,火焰更是旺盛,映得他的臉色越發好看。這時,他轉過頭輕聲問道:“接下來是不是要炒菜?”
黛兒急忙點點頭,羞然道:“呃……還有飯也還沒煮呢,哦,還有魚沒弄呢,還有……總之幾乎都還沒開始呢。”
段一林二話不說,端起黛兒早已洗好的米放到了另一個鍋裡駕輕就熟地忙了起來,動作與熟練程度沒話好說,儼然是一個高手。時間一久,黛兒發現自己成了名副其實的局外人,一點忙也幫不上,唯恐越幫越忙。
黛兒看着神采奕奕的段一林,許久,此刻才發現他身上有着一股難得的風采,與平常處處拘束的樣子大相徑庭,禁不住由衷道:“看來你做飯真的好厲害!”
厲害?段一林倒不覺得,他自己的水平與段媽相比起來簡直有着天淵之別。段一林苦笑了一下,並沒有說些什麼。
黛兒接着喜道:“看來我們長生觀也不用另請廚師了,你就是現成的一個。”
段一林停下手中的活,不解道:“請廚師?難道以前沒人在這裡做飯嗎?”
黛兒抿嘴一笑,道:“如果有人在這裡做飯就輪不到我下廚了。你沒有看到這個廚房什麼都是新的嗎?前些日子才蓋起來的,夫人和道爺最近還爲着廚師的事奔波了不少的時間呢。”
段一林更是疑惑不解道:“滄桑派人才濟濟,何愁找不出廚師呢。”
黛兒油然笑道:“降妖除魔的人才倒是不少,可是說到廚師,就連稍懂燒飯的也是大海撈針。不然道爺也不會不吃膳堂,千辛萬苦在這裡建了一間廚房,原因就是膳堂的飯菜實在難以入口。”
聽這麼一說,段一林總算明白了幾分緣由,原來是師傅討厭吃大膳堂,才另起爐竈,不外是想嚐到美味罷,而滄桑派的弟子會做飯的也寥寥無幾,最近師傅還正爲這事發愁呢,迫不得已才讓黛兒出手的,好生寄望能培養黛兒在這方面“出師”。
段一林忽然內心涌出一陣擔心,緩緩問道:“不知我做的飯合不合師傅的胃口?”
黛兒笑了笑道:“放心,努力一點就會可以的,我們可全靠你了!”
“我們可全靠你了”這句話如此重量,讓段一林既驚又怕,無奈他只是笑了笑,轉過頭認真地忙了起來。
不多會,道道菜擺上了臺桌,各式各樣,色香味俱全,看得黛兒打心眼佩服,果真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段一林看着頻頻點頭的黛兒心裡還是放不下,便提議道:“你試試,看看合你的胃口不?”
黛兒點點頭,拿起桌上的筷子,一一地品嚐起來,而她一直沒有多說什麼,也沒有什麼表情,段一林心不由往下沉,始知“完蛋”兩字是什麼煉成的。片刻,黛兒才放下筷子,眉頭打成一個結。
段一林內心“咯噔咯噔”地跳着,忍不住問道:“很難吃麼?”
黛兒轉眼看了看段一林,忽然噗哧笑了起來,歡喜道:“不是好難吃,而是好好吃。”
段一林深怕她說假話:“真的好好吃?”
黛兒興高采烈道:“不是騙你的,你好好呆在這裡,我現在就去呼夫人他們過來用餐。”說着跑了出去,只留下段一林一人。
段一林坐在餐桌旁,面對着自己的手藝,想着等會接受師傅師孃的檢驗,內心越發沒底,手心都發出了冷汗。
不多時,廚房外傳來了一陣腳步聲,段一林頓然站了起來。當他眼光所到之處,迎面進來的就是比自己高几個頭的師傅,隨後是師孃、憐雪和黛兒。
長雲一見在桌旁的段一林,表情稍稍一愕,並沒有多看,徑自地坐到了餐桌旁,而段一林卻恭恭敬敬向他們幾個一一打了招呼。
師孃蜀千琴招呼段一林和黛兒:“你們兩個都坐下來,大家一塊用餐。”
長雲掃了一眼桌面上的飯菜,笑上稍喜,道:“黛兒,看不好出你下廚的水平可說一日千里啊。”
段一林聽後微驚,隨之心頭一鬆,放下了一直壓在上面的大石,感激的看了看黛兒,而黛兒卻笑道:“道爺,你和夫人先嚐嘗口味如何?一定比前幾天的好一千倍不止。”
長雲點點頭,道:“好!”
說着夾了一塊肉放進了嘴裡,半天沒有出聲,段一林的心此刻又飄到了九霄雲外。蜀千琴和憐雪見長雲此般表情,也禁不住抓起筷子各自夾了些菜放進嘴裡。
半晌。
“不錯!不錯!”
“哇!真好吃!”
“這是我在滄桑派吃過最好吃的飯菜!”
片刻,長雲三人才發出了不吝嗇的讚歎聲,而段一林總算完全放下心裡的負擔,臉上的表情慢慢鬆弛。
黛兒宛然一笑,道:“稟告道爺和夫人,其實這些飯菜不是黛兒做的。”
一把人忽然齊停下筷子盯着黛兒,長雲先不解問道:“不是你做的,那是誰做的?除了你可沒有別人了。”
黛兒一眨眼,微笑道:“其實,它是段公子做的。”
“他?!……”
大家睜着燈籠大的眼珠看着段一林,十萬個不相信顯示在臉上,憐雪還用手指指着段一林,忍不住問道:“一林,飯真的是你做的啊?”
段一林無法掩飾,只好點點頭默認。
憐雪大吃一驚,喜道:“哎呀,想不到你木頭木腦的,做飯居然如此了得,厲害,厲害!”說着舉起了大拇指在段一林的眼前晃了晃。
憐雪的話音一落,在旁的蜀千琴責聲:“雲兒,少說窩囊話,你怎麼能這樣說段師弟?”說着轉眼看了看尷尬的段一林,笑道:“一林,想不到你的手藝還真不錯。師孃還愁着沒廚師呢,想不到人才就遠在天邊近在眼前,你說是不是長雲大師?”
長雲萬分無奈地乾笑了一下,似答非答,臉上的表情極不自然,彷彿很鬱悶蜀千琴問他意見一般。
蜀千琴目光如水一收,深知長雲內心的想法,展顏對段一林道:“一林,你以後就不必回臨崖居了,就勢在這裡修煉吧。”
憐雪難得多一個夥伴,急忙附和道:“是啊,是啊,以後你就不必要回去了,順便還能負責長生觀裡的家務呢。”
蜀千琴聽女兒說得如此直白哭笑不得地指了指她的小嘴,示意她別亂說話。段一林見師孃滿心歡喜,內心也很同意,默認就表示答應。而長雲在他們你一言我一句進行的時候,淡淡道:“吃飯!”
衆人一起動筷,不一會便把桌上的飯菜橫掃個精光,一臉飽態
才散去。
自此,段一林便在長生觀裡住了下來,難得以自己的廚藝取悅師傅和師孃等人,心情也逐漸好轉自不必說,至少不像臨崖居那段日子如此孤獨和寂寞。雖說長雲對他依舊冷冷淡淡的,但在他的臉上也沒有看出刻意的反感,這算是莫大的進步,何況還有蜀千琴的呵護,日子過得真是飛快。
轉眼間又三個月過去了,時節送走了深秋,迎來了初冬。滄桑峰隱隱可以見到覆蓋在上面的一層薄薄的白霜,白霜的純潔令兩座山峰獨具另類的美麗。
三個月來,段一林的生活很寧靜,所謂波瀾不驚。憐雪忙着修煉,天天往滄海峰趕,有時甚至十天半個月沒見過人影。而黛兒也一直侍候在長雲和蜀千琴的左右,除了吃飯的時間可以見到她,其他也沒有怎麼照面。唯獨長雲養的那隻八哥天天往段一林的住處跑,三個月下來一人一獸倒成了密友,令人始料不及!
對於修煉的情況,段一林已完全陷進了泥淖,多半年下來,九九玄法完全摸不着門路,這大抵是史無前例的典型了。之前一段時間,師孃蜀千琴底下還關心關心這位弟子的修煉的,怎知好幾回問起結果令她大吃幾驚,無奈之下越發同意長雲的看法。
話說段一林在修煉上沒什麼天賦,但在廚藝方面卻日益見長,連長雲也不得不暗地佩服,所以說啊,天生我才必有用,然也。
對於段一林的身份比較特殊,所謂“永久性的過度弟子”,其實也不外只是一個圈裡的外人而已,平時根本無人問津。長雲身爲師長,對這個弟子視而不見,如今難得找到一人充當燒飯的重任,他也心安理得。
只要是少了長雲難看的臉色,段一林便覺得內心輕鬆了很多,日子也倍感愜意,心傷自然隨着時間的流失而慢慢撫平,癒合。
無論如何,上滄桑的初衷是修煉得道,而如今修煉弄不出一個名堂,段一林的內心還是苦悶的,特別見到周遭的人對他從失望到絕望的轉變,他的心無時不被刺痛着。也許可笑的還是,日子久了,他也對自己的修煉心懷失望,即使每天周而復始的做功課。
不過說來也奇怪,最近段一林在修煉九九玄法的過程之時,以前周身穴道上的劇痛頓時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卻是彷彿血氣不通一般,一強運內氣便感頭暈腦脹,噁心感遍佈周身,但噁心之餘卻隱有絲絲引誘,那引誘是一股冰涼的依賴,彷彿自己孤獨與落寞的時候的一種慰藉。
段一林很享受痛苦過後這種唯一的感覺,大抵有如嘉賞一般,理應讓自己在修煉毫無效果的無奈之間找到最初的平衡,何況那種感覺令他很依賴。他也不知道結果究竟會怎麼樣,但他還是慢慢地摸索着修煉的門道,只不過他不知這樣下去結果會很可怕——因爲他對修煉一無所知,以爲只要努力的去修煉就萬事必備,恰巧這犯了修煉的大忌。
自古修煉總會有其門道的,失之毫釐必謬以千里,如果誤入歧途更是得不償失,但這道理段一林卻不明白,而他身邊的人以爲他只是修煉九九玄法,即使毫無進步但也不會走火入魔。
殊不知,段一林身上懷有冥王魔劍的魔性,還有蝶影的未知力量,一旦未知力量被魔性控制,後果不堪設想,淪爲魔道是遲早的事情。較之之前種種的跡象,冥王劍的魔性與未知力量似乎在段一林的身上得到了中和,原本鮮紅欲滴的蝶影光團變成了暗紅色,這情況也不知是好還是壞。
段一林修煉了大半年的時間,狀況剛好有所變化,自然令他感到欣喜的,至少先前的劇痛沒有了——他認爲是莫大的進步。正所謂人逢喜事精神爽,於是乎他又加把勁地往下修煉,如此又一段時間過去。
一天,他又發現他身體發生了較爲明顯的變化。他感覺他的經脈裡隱隱鼓動着一股莫名的真氣,真氣起初源於後背頸部的天突穴,但隨着時間的推移,它慢慢饒走俞府、氣戶、雲門等穴,途經右手的天泉、曲澤、內關、大凌諸穴,最後到達掌心的勞宮穴。
隨着真氣的推移與變化,原來那股冰涼的快感越來越濃,令得段一林欣喜異常。他心想,說不定那股真氣破體而出便是自己的小功告成之時,心懷如此的想法,修煉的腳步哪能不越發快速呢?
段一林越修煉,右掌心的勞宮穴集聚的真氣越濃厚,真氣中間彷彿又有另一股莫名的力量要爆破而出,時刻徜徉在自己的手心,散發着無窮的冰涼快感,好比手裡握着一顆千年的冰珠一般,大讓段一林內心受用。
這天,段一林依舊在房裡獨自一人地作着功課,像往常一樣,先慢慢運用九九玄法的凝氣心法引導那股真氣到達掌心的勞宮穴,並集聚擴散的真氣,欲想衝破禁錮。忽然,一陣刺骨的冰涼充斥右手的經脈,疼痛讓段一林一陣麻痹,凝氣中途停頓。
段一林疑惑不解,甩了甩自己的麻痹不堪的右手,驀地驚呼:“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