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徵這幾夜都不在京師城中。白天處理完了公務,到了夜晚他就孤身一人出城而去。
如今他陽神已成,這幾天更是開始修煉陽神神通,能夠避開所有人的耳目,龍儀衛總署衙門上下,都以爲夜晚宋徵大人在閉關,鞏固境界,無人知道他一直在城外隱秘幽暗之地靜靜等候。
幾天之後,他心中不由得有些急躁了:難道自己猜錯了?
這一夜,漆黑無月。雲滿夜空,陰風陣陣。
忽然端坐在巨石上的宋徵睜開眼來。在他面前,浮現出一點淡淡的幽光,似乎是一種“禮貌的問候”。宋徵的陽神有所感應,起身來躬身一拜。
那幽光逐漸蔓延擴大,打開了一道特殊的幽冥門戶。
和之前他聯絡勾縛閻羅時候的門戶不同,這一道門戶邊沿上,盪漾着一層層水波一般的暗金色光芒。
有聲音從門戶當中傳來,卻不是勾縛閻羅那種鬼語啾啾的聲音,而是煌煌大氣,並且是生人之語。
“初次見面,先生安好。”
這聲音竟然頗爲悅耳,宋徵禮數有加,應道:“宋某一切還好,可是靈沫閻君當面?”
門戶之中,有一道窈窕的身影飄蕩而起,隔着門戶與他對視:“正是本君。”
宋徵鬆了一口氣,知道自己之前的佈置起了作用,而自己的猜測也沒有錯誤。
“勾縛閻羅已獲罪?”
靈沫閻君宛若銀鈴一般的笑了:“勾縛竟然膽敢揹着本君勾結人間,罪大惡極,已經被本君吞吃了。”
宋徵上一次交給勾縛閻羅的那三萬冤魂中,留下了陽神的隱秘印記。若是他還只是陰神,這麼做瞞不過勾縛閻羅。
但是成就陽神以後,勾縛閻羅毫無所覺。
祂帶着一萬冤魂去賄賂自己的頂頭上司靈沫閻君,靈沫閻君本來是很高興的,但是隨後就發現了宋徵留下的陽神印記。
印記中包含着一些“記憶”,和勾縛閻羅跟宋徵的交易有關。
靈沫閻君勃然大怒:有這樣大的好處,你竟然想獨吞?還想升任閻君?造反嗎!
她一口吞了勾縛閻羅,然後循着陽神印記,聯通陽世來尋宋徵。
宋徵猜不透靈沫閻君到底是什麼樣的性情,但是勾縛閻羅做的事情,犯了太多忌諱:隱匿不報、私通陽世、意圖以下犯上……
不管靈沫閻君是什麼性情,都不可能容忍這樣一個部下。
宋徵不可能真的去獵殺一位鎮國強者,將他的陰神送給勾縛閻羅——他有沒有這個能力且不說,絕不能這麼做。
更不能在和勾縛閻羅之間的交易中,開了這個先例。
他許諾給勾縛閻羅的已經夠多了,可是祂還不滿足。這樣下去宋徵想要將大家都救出來幾乎是不可能的,慾壑難填,將來勾縛閻羅會越來越貪婪。
但這樣做風險很大,靈沫閻君就站在他面前,他還是有些緊張:“在下和勾縛閻羅之間有些協議……”
靈沫閻君身形飄蕩,妖嬈窈窕,卻有一層靈能遮住了神容。
“本君已經說了,勾縛閻羅大逆不道,觸犯了幽冥的禁法。你和祂之間的協議,恰恰是祂犯法所在!”
宋徵躬身問道:“閻君何必捉弄在下,閻君想要什麼?”
靈沫閻君滿意點頭:“果然是個敞亮的活人,本君喜歡。你之前和勾縛的交易,本君可以和你繼續下去。價錢還是那個價錢,但是後面的……我們就要另行商談了。”
她和勾縛閻羅大不相同,但是一位高高在上的閻君,這樣跟自己“談生意”“做買賣”,實在是讓人感覺和“奇特”。
宋徵道:“閻君請開價。”
“周寇的魂魄在元辰閻君手中,本君已經打過了招呼,暫時他不會被灌下……那個東西。三十萬冤魂,本君就可以幫你把他要過來,和之前那隻一樣,隱匿保存起來。如何,本君的這個價錢公道吧,比勾縛那蠢貨便宜太多。”
宋徵隱隱覺得事情不會這麼簡單,道:“閻君仗義。”
“咯咯咯!”靈沫閻君一陣嬌笑,身形盪漾的好似眼波流轉:“初次交易,當然需要互相關照。聽說你在人間頗有權勢,以後若有類似的聲音,記得多給本君介紹,本君少不了你的好處。”
“呃——”宋徵有點不知道怎麼接話了。
閣下可是堂堂閻君,在天條之中有着自己的地位,掌管幽冥一域——不要這麼市儈好不好?
而且閣下身爲幽冥規則的捍衛者,這樣公然破壞幽冥的法度,真的好嗎?
不過宋徵仍舊很識趣的一點頭:“必不讓閻君失望。”
“好極了。”靈沫閻君朝着一處遙遠之地一招手,似乎有什麼東西,從禁絕之處飛來,逐漸近了宋徵才看清楚,那是周寇!
確切的說是周寇的魂魄。但在幽冥之下,魂魄的狀態和世間不同,就像是一切感知都被封印起來一樣。
靈沫閻君手指一彈,只是讓宋徵看了一眼,周寇的魂魄就遠遠飛走,不知落在了何地。
宋徵終於放心了,抱拳道:“多謝閻君。”
靈沫閻君大大方方:“努力賺錢吧。”她身形盪漾而去,化作了無窮的暗金色波光,連帶着門戶一同迅速消失。
宋徵呆呆的站了一會兒,回憶起每一個細節,靈沫閻君只是一招手,就將周寇的魂魄從元辰閻君那裡提了出來——若是按照勾縛閻羅的說法,元辰閻君佔據洪武天朝京師,在幽冥所有的閻君中實力地位名列前茅。
這位靈沫閻君,怕是不簡單。
他不禁有些擔憂,這一次靈沫閻君好像很好說話很市儈,但是她要的東西真的這麼簡單嗎?
“唉……”他暗自一嘆。
……
老太監找到了機會,裝扮成一個普通的小太監,藉着一次採買的機會出了再興宮。
他前腳出宮,後腳宋徵就接到了密報。
他不屑冷笑,將情報在手中燒成了灰燼:“盯着就行了。”
“是。”
老太監懷揣着皇帝陛下用龍袍一角寫成的密旨,心中對天子卻是暗中搖頭不已:你把龍袍都撕了,還少了一塊,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你要做什麼了。
但老太監——確切的說是首輔大人黃遠河並不在意這些,他的目的本來也不是天子這個蠢貨。
他當然不能光明正大的求見商雲光,首輔大人另有安排。他到了商府院牆外的一閃小門,輕輕敲了幾聲,裡面打開了,有人一言不發領着他,避開了幾處守衛,一直來到了商雲光的書房中。
商雲光剛剛見過一位朝臣,那人前腳剛走,老太監後腳進來了。
首輔大人自認爲看人很準,商雲光隱忍多年,終於抓住機會,藉着宋徵的勢力崛起,但是同樣的,這種人野心勃勃,是不會甘心一輩子爲人走狗,他要當主人,養一羣走狗。
所以,他來說服商雲光。
……
老太監進了商雲光的府上,宋徵也同樣接到了報告。
黃遠河在老太監出宮後的路上,也安排了幾次遮掩行跡的行動,但並沒有真的打算瞞過龍儀衛。不過是做個樣子罷了。
這本就是個一石二鳥的計劃,故意讓宋徵知道,老太監去找了商雲光。
宋徵看過了秘報,沒有多說什麼,只是道:“繼續監視。”
很快又有情報送來:老太監離去的時候,臉上隱有興奮之色。
宋徵的臉上已經有了些冷意,他卻並不急於去做什麼,時至今日他已經明白,自己不是小魚,那些想要謀算自己的人,不再是所謂的“捕獵者”。
現在,他是一尊龐然大物,只需要慢慢張開自己的大網,等待那些自作聰明不自量力的蠢貨自投羅網。
他的命令傳遞下去,龍儀衛明暗兩方人馬自有準備。
他淡然的拿起一枚玉簡,繼續批閱公文。
門外的石中荷來了,跟班公燮竊竊私語了一陣,宋徵有些慵懶的問了一聲:“什麼事情?大聲說。”
“哦,大人。”石中荷一臉不開心的進來,正要開口,宋徵瞥了她一眼,調笑道:“石頭姑娘,你不能在跟着柳成菲胡吃海喝了,你看你這臉蛋又圓了一圈。”
石中荷跟柳成菲關係極好——柳成菲最近聽從了兩位花魁的建議,決定走一走大人身邊人的路子,有事沒事帶着石中荷在京師城中四處搜尋美食。
“沒有呀,”石中荷摸着自己的臉蛋:“九江哥上回來還心疼我,說我最近瘦了呢。”
宋徵暗暗無語,一個貪吃貨,一個瞎了眼,倒是絕配,挺好的。
石中荷想起正事來,氣鼓鼓的腮幫子更圓了:“大人,外面來了兩個不要麪皮的老貨,竟然大言不慚說是您的岳父和岳母。”
宋徵一下子笑了出來:“我也想知道我的岳父岳母是誰——既然你都說了他們老不尊,還不趕走了,來我們外嘀嘀咕咕個什麼?”
“可是他們好像是什麼門主,來頭挺大的,還帶着兩位老祖保護,我感覺有些不對頭。”
宋徵也有些好奇了:“他們說是什麼門派了嗎?”
“說了,同州飲火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