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兵戰將只是站在原地,身上那股比先前更強橫氣息和那濃重到令人所有人都難以喘息的殺意,就已經逼迫得贏行天、歐海潮甚至更遠處遺蹟探索部成員們,升起股生命受到威脅的強烈危險感。
好在至少此刻,金兵戰將依然只是低着頭佇立在整片廢墟里,哪怕身周殺意越來越濃甚至凝成股黑灰色實質氣團,也始終沒有立刻出手搏殺衆人。
“走!”
短短几秒內,贏行天很快便下了決定:“你帶所有人先走,我斷後。”
可惜幾次行動中一向來當機立斷的姬亦鳴,聞言卻把頭轉向身後幾處方向,看了看整片山壁穹頂下的“天空”微微搖頭:“來不及了,出事了。”
贏行天愕然回望,卻沒看到任何東西。但他卻很清楚以姬亦鳴那近乎恐怖的靈覺,絕非無的放矢的風聲鶴唳,心中頓時也升起十二分的警惕來:“怎麼?”
“之前整座城池在我們感覺裡像是‘活’了過來,就在那個幕後黑手控制下,幾乎每條街道每棟建築都是他的眼耳口鼻。”姬亦鳴微微閉眼,《太一長生訣》內息所產生的靈覺延伸出去,細細體味着空氣中那股令人不安的味道:“而現在,城池雖然還‘活’着,但不知那幕後黑手用了什麼方式……讓它‘活’到了這個戰將的身上。”
一座城,“活”過來就已經是件令人匪夷所思之事。
而眼下這一座城,又“活”到了一個人身上,更是猶如天方夜譚般不可思議。
兩個階段聽上去有些拗口,但贏行天卻很快聽明白了姬亦鳴語中之意,只是仍不清楚他擡頭望向頂上那百米多高的山石穹頂,究竟在看什麼東西。
“是這座城的氣息,全部都凝聚了。”
“從四面八方傳過來的氣息,一直在朝他身上凝聚。可能是因爲這傢伙身上殺氣太重將其掩蓋,所以你們才覺察不到。”
“不過很奇怪,這種變化不是從戰甲破碎那一刻開始的……戰鬥剛發生不久,就開始不斷地由氣息涌過來。和之前你第一次與他戰鬥,被人盜取力量時很像。”
“最初是正東,然後是正南、西、北……直至四面八方,整整十二個方位。”
姬亦鳴朝四周緩緩望了一圈,神色間開始有些若有所思:“如此巨大的能量,聚集在他身上。再加上這傢伙本身頂尖宗師境內息和氣血,爲什麼到現在還未撐爆?”
旁邊贏行天聽他之言,突然眉頭微皺想起件事來:“奇怪,對戰了三次……我始終沒認出此人究竟是巫道、還是武道頂尖宗師?你有感覺麼?”
——以贏行天境界和眼力,能令他激烈戰鬥數次仍然無法判斷對手氣息類型的情況可以說絕無僅有,但偏偏金兵戰將身上氣息是如此的純粹簡單,戰法也偏向于軍中殺陣大開大闔的方式,更難看出跟腳。
姬亦鳴聞言亦是輕輕搖頭:“感覺不到,他身上氣息說純粹很純粹,說駁雜又十分的駁雜。似乎有巫道氣息,但又好像以武道爲基……”
兩人對話間,始終低着頭顱的金兵戰將終於突然擡頭,銳利目光從額前垂下發絲間筆直望向衆人:“你們,也是幫兇嗎?”
這會兒不遠處的歐海潮已經幾個翻滾,一路從幾十米外衝到兩人身邊,眼睛仍死死盯着幾十米外金兵戰將:“贏老大,打不過怎麼辦?要不要跑?”
剛纔他打滾打到暈頭轉腦,根本沒聽見姬亦鳴所發現情形,眼看情形不對第一反應自然是直接開溜。若非自家首領姒道衍倒在旁邊生死不知,贏行天和姬亦鳴還與對方僵持不下,以臥蠶眉老道的性子肯定早就先跑了。
金兵戰將沒理會地下的“小蟲子”,額前頭髮隨着擡頭動作緩緩飄落向兩側,鷹隼般雙目則不斷在贏行天與姬亦鳴兩人身上來回打轉:“你們,是不是幫兇?!”
只有牛斬雄注意到,他聲音已從最初時沙啞難聽的砂紙打磨鏽鐵聲,變成了接近正常人的發聲方式。雖然語調間依舊帶着股機械感,卻再沒有那種呆呆傻傻味道。
幫兇?
連續被對方這般追問兩次,姬亦鳴轉頭向贏行天使了個顏色,主動對着金兵戰將發問道:“這裡的會寧府?皇統幾年?”
“五……不,二……不對!”後者雙目縮起,眼內又重新閃過這迷惘情緒:“爲什麼是皇統?爲什麼……一定要是皇統!!??”
“對!二!二年!”他口中連續喃喃自語幾句後,似乎終於回憶起來些什麼:“我的皇兒呢,我的皇兒……哪裡去了?今天皇兒出生,本王要昭告天下!舉國歡慶十日,減免賦稅一年!”
本王?
皇統年間的本王!
姬亦鳴與贏行天眼神微變,終於第一次確認了對方身份。
不是清兵,也不是金兵……更不是戰將。
在金朝皇統二年間自稱“本王”、口口聲聲“皇兒”的,只能是歷史記載中那位荒淫無道,嗜殺成性的金熙宗——完顏亶!
“這位金熙宗死於皇統九年,他口中的‘皇兒’應該說的是英倬太子完顏濟安,在皇統二年初出生,十二月就無故病逝。”贏行天低聲向姬亦鳴和歐海潮解釋道:“也是自從英倬太子病逝之後,他纔開始變得荒淫無道嗜殺成性,最終被海陵王弒君奪位,結束了在位十五年的統治。”
姬亦鳴對這段歷史研究不多,但也聽過海陵王弒君即位的故事。聞言心中一動,很快接口道:“不,現在是十二月!你的皇兒死了,死的時候還不滿一歲。”
“完顏亶”滿頭黑髮無風自動,整張臉隨着姬亦鳴話音落下瞬間扭曲狀若魔鬼,原本就凝若實質在體外如黑霧般流動的殺氣,化作道利箭氣勁朝着後者身前攻來。
贏行天上前半步一掌後發先至,直接將這股夾雜強橫能量的殺氣震散。
只是他原本就蒼白臉色上閃過絲病態紅暈,喉管稍稍滾動了下,似乎吞下去一口鮮血——內息氣血消耗甚劇、再加上“完顏亶”氣息更甚之前,此消彼長下哪怕僅僅是接下這簡單一擊,也令他內腑受了點輕傷。
雖然不清楚姬亦鳴爲何要開口刺激對方,但他依然選擇了無條件地相信前者。
況且在眼前情形之下……
似乎也沒有更好辦法。
……
……
“差不多了。”完顏濟安看着數百米外戰場,眼見完顏亶已和“潛龍淵”那幫人動起手來,卻仍沒有任何插手之意。他只是手指彈動,時不時望向之前那方寸陣法所射向十二處方位,眼內帶着點緊張興奮、又夾雜忐忑神情。
至於他身側祝荒,從方纔開始就死死地盯着那前者口中,被近千年前巫門宗師們合力煉製的第二具“巫兵”——也就是完顏濟安生父的完顏亶身上。
“巫道長青,巫道長青。”
“那個只存在於傳說中的可怖陣法,真能以整座‘巫城’和這具頂尖宗師境‘巫兵’爲觸媒,被催發出來嗎?”祝荒心中嘀咕,又忍不住轉頭看了眼完顏濟安:“十二道陣法全部起效應該沒那麼快,您確定他不會在整個過程中爆體而亡麼?”
“頂尖武道宗師爲基,融入十二具上古傳承的祖巫真身、不計其數的頂尖品質寶石淬體、七十二種陣法日夜煅燒足足八十一天。從最開始製造之初……”說到這裡,完顏濟安突然笑了笑摸摸自己以光華能量凝聚鑄就的身體:“對了,最開始的‘巫兵’應該是我。製造之初,目的就是爲了承載那個陣法,又怎麼可能會輕易中途爆體。”
(一千年前,我“刑兵”那些中興祖師們,打的也是這個主意嗎?)
祝荒微微一愣,很快又反應過來:當年整個巫門中宗師數目過百,頂尖宗師境也在兩位數以上。哪怕多出個有着頂尖宗師境實力的“巫兵”,對於“刑兵”而言也沒有什麼太大意義。
真正的目的,只可能是與眼下完顏濟安所做之事一樣,只爲了那條“大道”。
所以歷代祖師們記載中的“機緣”,指的也是這個麼?
祝荒心中轉過這些念頭,完顏濟安卻又轉回頭去望着前方楚微微皺眉。
他雖然沒聽到姬亦鳴與完顏亶之間對話,但看戰場上驟然間的形式變化,自然很快就意識到情況有些不對:“出什麼事了,‘巫兵’爲什麼會突然暴動?”
——幾百米外,原本只是對峙中的雙方居然又再度交上了手。
更令完顏濟安面沉如水、眉頭緊鎖的是那具渾身**的巫兵身上,原本從戰意全部轉化凝結成殺意的氣息,隨着激烈戰鬥又重新變得紊亂駁雜起來。
“小傢伙,有沒有興趣幫前輩一個忙?”
這位從巫門中興時代一直活到如今的老古董突然轉過頭,與祝荒雙目對視:“去參與一下戰局,替我重新把‘火’引向正常道路之上。”
他用的雖然是疑問句式,語氣中卻沒有半點商量的味道。一張平凡如普通人的面目之上,掛着危險至極的微笑:“別怕,很簡單的。”
形勢比人強,祝荒心中雖然不斷響起代表危險的打鼓聲,卻也只能老老實實點頭:“但憑您吩咐就好。”
“看到那棟小樓麼?”完顏濟安指向戰場旁邊那棟“城史館”,眼神玩味:“我在二樓佈置了一座陣法,找到他們放在一樓的那具神像,將它砸碎在陣法中心處。”
“還有,幫幫這羣傢伙,別讓戰鬥結束的太快了……”
祝荒看了眼數百米外正被完顏亶打到節節敗退,似乎隨時可能落敗身亡的贏行天等人,並未做太多猶豫就起身躍下這棟三層小樓朝前方掠去。
只短短一小段時間接觸,他心中對這位英倬太子完顏濟安已是又驚又怕——比起在後者身邊‘伴君如伴虎’般時刻提心吊膽,前方戰局再怎麼兇險似乎都不足爲懼。
更何況。
不論完顏濟安打的是什麼主意,哪怕他真忍心用親生父親作爲觸媒,去催動那道傳說中的陣法。也只有真正靠近到戰局最深處,自己纔有機會……
低着頭不快不慢走向戰場的祝荒,嘴角悄悄浮起層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