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依維斯彷徨感傷的這幾天,西龍卻是忙得一塌糊塗。巴羅一刻也沒有讓他閒着,帶着他四處走訪,短短几天,就將卡納亞城內最著名的幾家名門貴族都拜訪了一遍。開始,西龍也想帶着依維斯去,但是依維斯每次都推託說自己的身體不好,不願意去。
西龍也不好勉強他,又礙不過巴羅的面子,只好自己一個人跟着巴羅去,把那蘭羅留下陪着依維斯。
幾天過去後,西龍在卡納亞城的名氣迅速躥升,在短短的幾天時間裡,他就成爲卡納亞人的談話中心。幾天裡,西龍淵博的知識,優雅的談吐,靈敏的反應,尤其是他神奇的辯才將整個卡納亞都征服了。每天,都可以聽見無聊的婦人會在街頭巷尾談論着“普蘭斯的西龍”。
雖然西龍的風頭相當之勁,但是這並沒有妨礙卡納亞人對“普蘭斯第一武者入室弟子”的好奇。事實上,人們渴望瞭解依維斯的決不會低於西龍,加上依維斯整天躲在元帥府,幾乎是從不出戶。更加刺激了人們的好奇心。當然,這其中也不能忽略巴蒂府上的人故意散佈各種傳言的因素。隨着時間一天天的推移,卡納亞人瞭解依維斯的越來越強烈。
看到人們的胃口已經被吊得差不多,而且準備也做得差不多的時候。巴蒂父子終於決定在7月30日晚在元帥府舉辦一個盛大宴會。卡納亞幾乎所有的名流都受到邀請。還有傳聞稱,連辛夷太子都可能出席。看來,這次絕對是卡納亞本年度最盛大的上流聚會。
於是,在宴會舉行的前三天,參加這場宴會的邀請函成了比黃金還要值錢的東西。因爲,誰都知道,參加這場宴會,無疑是結識埃南羅最高層人士的最佳機會。
在人們翹首以盼中,7月30日終於姍姍來臨了。這一晚,五彩的煙花遮掩了整個卡南亞的天空;這一晚,卡納亞的黑夜是彩色的;這一晚,卡納亞註定沒有人可以安然入睡。
元帥府,巴蒂和巴羅親自站在門外迎接客人。而門內,西龍早就被一羣無聊的太太小姐們團團圍着,問着西龍各種奇怪的問題,然後看着他用一個個更加奇怪的答案來回答她們並以此取樂。
雖然還沒有到開宴時間,但是元帥府內已經是人山人海,熱鬧非凡。尤其是那些企圖藉此機會結識上流人士的暴發戶更加是早早來到,等候獵物。
隨着元帥府內人越來越多,接近開宴的時間也越來越近。隨着人數的漸漸增加,一向空曠的元帥府變得擁擠不堪。各種各樣的人物,各種各樣的心態,各種各樣的交談,各種各樣的想法,在這個相對而言並不寬敞的元帥府交織。原本肅靜莊重的元帥府在這一夜變得嘈雜不堪,如果除去裡面人物身份因素的話,那麼這個元帥府和地處邊關的交易所並不會有什麼差別,其實,本來兩者之間就沒有什麼差別。要是非要說有差別的話,也只是交易的東西不一樣。
還有幾分鐘,宴會就要開始,這時,全場突然安靜了下來。西龍定睛一看,原來是巴蒂父子陪着一男一女走了進來。那男的留着一字胡,身高大概175釐米左右,看起來好像三十左右,一副忠厚長者的樣子。而那女的就要年輕得多,看起來彷彿只有十五六歲,長得雖然算不上天香國色,但是也很有貴氣,看起來還是蠻舒服的。
“今天是巴蒂將軍的便宴,諸位就不要拘泥小節,認真玩樂吧。”那男人伸出手,作出一個制止的動作,笑着說道。西龍這才發現身旁的人都撩起下襬,作出要下跪的樣子。當下裡,西龍馬上就知道對方的身份。
“是,太子殿下。”諸人一向知道辛夷寬厚,所以也就不再下跪,只是鞠了個躬,繼續自己的談話。西龍也跟着衆人一起鞠了個躬。
“你們眼裡就只有我大哥,就沒有我可親公主麼?”看見衆人這樣,辛夷沒有什麼,旁邊那個女子卻大聲叫了起來。
“臣等叩見公主殿下!”衆人一聽,立馬亂得一團糟地下跪,就連巴蒂父子也不例外。
“哼!”那可親公主卻是一點也不領情,反而噘起個嘴巴。衆人於是也不敢起來。
“這個可親公主好大的威風。”站在一旁得西龍看到這一幕,在心裡想到。但是他沒有下跪,只是向對辛夷一樣,微微鞠了躬。
“衆卿平身吧,可親公主只是和你們開個玩笑,大家不必當真。”辛夷無奈地搖搖頭,對衆人說道。大家聽到太子發話,纔敢站了起來,但是卻也不敢說話,全場一下子變得寂靜起來。
“你是誰?見到本公主竟敢不跪?”可親也沒有理會衆人,直奔西龍面前,質問道。剛纔她看見所有人都跪了,只有西龍只是鞠了一躬。
“公主殿下,請容臣下稟報。這位就是普蘭斯第一武者達修的八行者西龍,乃是臣下的客人。”巴羅趕緊從後面插到前面,解釋道。
“哦,原來是世外高人!那不跪也罷。”辛夷說道。
“巴羅,凡是你的客人,本公主就受不起他一跪麼?”但是那可親公主卻是不依不饒。
“臣不敢!”巴羅這一下可嚇得不輕,趕緊跪下叩首謝罪。
“公主,西龍不跪有西龍的理由。”倒是西龍腦筋轉得快,靈機一動,故作懸念地說道。
“什麼理由?”可親果然上當。
“西龍自出生以來,所跪之人都垂垂老矣。所以,十九年來,西龍已經漸成習慣,凡見老態龍鍾者就知道要下跪。只是剛剛看到可親公主,風姿綽約,青春可人,實在是無法一下子將公主殿下與從前所跪之老態龍鍾者之聯想起來,所以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竟至忽略了禮數。還望公主萬勿見怪。”西龍裝作惶恐的樣子,說道。
“早就聽人說,從普蘭斯來的西龍伶牙俐齒,能言善辯,從前都不大信,以爲是名過其實。今天見了面才真信了,原來果真生得一條好舌頭。”可親公主聽了西龍的狡辯,臉色馬上就轉陰爲晴,笑着說道。
看到可親公主的笑臉,衆人才鬆了一口氣,而巴蒂父子更是在心裡抹了一下冷汗。可親公主的脾氣,他們知道得清清楚楚,仗着克努傑的寵愛,她可是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所以這次宴會巴蒂是在宴會舉行的最後一天才把帖子送了過去,心想,她應該會安排不過來,不來了。卻沒有想到,她居然還是來了,看來,今天晚上又不得安寧。
“公主過獎了。”西龍忙又一鞠躬,回道。
“咦,不是說和你一起來的還有一個叫什麼依維斯的人麼?怎麼沒有見他?”正當衆人以爲沒事了的時候,可親卻又問道。
“壞了!”巴羅在心裡暗罵一聲,看來自己弄巧成拙,不但把卡納亞貴族的胃口吊起來,把可親的胃口也吊起來了。凡是可親感興趣的東西,沒有一個有好下場。不知道這次,她又要搞什麼。
“依維斯他身體不是很好,所以臥牀休息,恐怕不是很方便。”西龍道。
可親沒有說話,只是眉頭皺了皺。
“要不,改天我再叫依維斯親自來王宮拜見公主殿下,如何?”西龍見她這模樣,怕她又要生什麼是非,給巴羅他們添麻煩,於是趕緊補充道。
“我等不得了!我現在就要見。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什麼人,竟有什麼大的架子。連我來了也不能見一見。”可親完全不理西龍的說辭,堅持道。
“西龍,你就讓可親見一見吧,否則恐怕她又要鬧出什麼不得了的名堂來。”站在一旁的辛夷無奈地說道。
“那……請公主稍候。”西龍見辛夷都說話了,知道再回絕就不大好,於是只好硬着頭皮答道。西龍匆匆衝到依維斯的住處,一推開門,看見依維斯正在和那蘭羅聊天。
“依維斯,這回你可無論如何要出去露一露面。”西龍忙走到依維斯身邊,說道。
“我不去,我不喜歡做這些事。”依維斯說道。
“我也不喜歡這些事,但是現在沒有辦法,你無論如何也要出去應酬一下才行。”西龍說道。
“發生什麼事了?非要我去?”依維斯問。
西龍於是用最簡短的話將可親公主的事描述了一遍。
“是公主又有什麼了不起?我偏不去!”依維斯不屑地說道。
“你就去露一下面吧,就一下!就當是我求你了,好麼?我敢肯定,要是你不去,巴羅他家一定會大禍臨頭。”西龍一見依維斯不想去,着急了。
“依維斯,無論如何去看看吧,就當是報答巴羅。”旁邊的那蘭羅也幫腔道。
“唉——”依維斯無奈的嘆了一口氣,站起身。
爲什麼自己現在總是要做不喜歡做的事?
※※※
“哇!”儘管已經心裡有所準備,但是當依維斯在西龍和那蘭羅的陪同下走到耀眼的燈光下時,在場的所有人還是情不自禁地喊了出來。他們沒有想到世界上有男人可以這麼漂亮。
但是,依維斯並沒有因爲這讚歎而顯得有絲毫的喜色,就是西龍和那蘭羅也沒有露出笑臉。因爲,他們聽得出來,這讚歎與其說是一種羨慕,不如說是一種褻玩。在這些人的目光和讚歎聲中,並沒有絲毫的尊重可言。漂亮的男人在埃南羅是得不到尊重的,在埃南羅人心中,漂亮的男人最適合的職業,就是充當那些有些特殊癖好貴族的玩物。不然,你看那些夾雜在人羣中的變態貴族們眼中閃亮的光。
“哈,好漂亮的娃娃!”只見可親公主走上前去,手指輕輕觸摸依維斯紅色的頭髮,笑着說道。儘管在埃南羅,十八歲才被認爲成年(實際上,整個西部大陸除普蘭斯的所有國家都認爲十八歲才成年,只有在普蘭斯纔是十四歲就被法定爲成年。所以,普蘭斯的人口比大陸其他的國家的人口要多得多。)。但是,可親公主這樣輕浮的動作對於任何一個武者來說,都是絕對的侮辱,即使是一個不到十五歲的武者。
依維斯無動於衷,沒有理會可親,而西龍的眉頭則皺成一團。他一方面知道依維斯是個不鳴則已,一鳴驚人的傢伙,生怕他一時衝動作出什麼過火的行動來,弄得不可收拾。一方面他也對可親公主的行爲頗爲惱火。而站在可親公主後面的巴羅父子也是緊張得不得了,生怕惹出什麼事端來。心裡暗自叫苦,搞這個宴會,本來是要圖個好彩頭,卻沒想到惹來個衰神,早知道不辦也罷。
“可親,不得無禮!”這時,辛夷走上來,拉住可親,斥道。
他這一個舉動,馬上贏得了依維斯和西龍的好感。
“這位是埃南羅太子殿下。”西龍趕緊介紹道。
“太子殿下安好。”依維斯微微彎身。其實禮儀之類的東西,依維斯並不是像他表現出來的那樣一點也不懂。剛好相反,他對禮儀方面頗有研究。不要忘了,西龍看過的書,全部都借給依維斯看過。只是,依維斯從來不覺得有誰值得自己真正以禮相待。
只有眼前這個人,依維斯看着頗爲順眼,就對他禮貌許多。
“不敢不敢,依維斯閣下雖然年輕,但是乃是世外高人。今日能夠大駕光臨埃南羅,實在是我埃南羅的福氣。”辛夷謙恭地說道。雖然是客氣話,但是說到這個地步,也不能不說他是禮賢下士了。依維斯都沒有什麼,倒是站在一旁的西龍連連點頭。一邊點頭,一邊心裡也自奇怪,同父所生,兩兄妹怎麼相差這麼多?
“哼!好大的架子。連我們來見,都要等這麼久麼?你小小年紀,架子倒比你師父還大!”那可親雖被辛夷攔住手,但是心裡卻是很不舒服,又出言相譏道。
“你懂什麼?你可知道,普蘭斯兩代君王派使者出訪不言山十三次之多,求見達修前輩而不得。”不等西龍他們解釋,辛夷又斥道。
“可親公主,依維斯他實在是身體有恙,所以才這麼晚出來。失禮之處,還請公主殿下見諒。”西龍又接着解釋道。
“哼!”又被辛夷責怪一通的可親公主,心裡更是窩火。但是又不敢當着辛夷的面發火,所以心裡下定決心,今晚決不能這麼善罷甘休,非要弄出什麼事來纔好。
“囈,你這劍倒是很別緻,能不能借來玩玩?”可親公主看到依維斯腰間挎着劍,於是假扮輕鬆地笑着問道。她的原意是想把劍拿過來,然後弄壞它,以此激怒依維斯。
“對不起,這是家師所贈之劍,自受贈以來,從未敢出鞘。所以,請恕依維斯不便。”依維斯本來不想答理她,但是看着一旁的西龍使勁打眼色,於是只好勉力應酬道。
“哦?是嗎?”可親定定地看了依維斯一眼,在大家都不注意的時候,她卻突然伸出手去搶。但是她太高估自己了,就她那手無縛雞之力的金枝玉葉,也敢去搶依維斯的東西?這不是明擺着虎口奪食嗎?依維斯即使是並沒有想到她會這麼無賴,但是要攔住她,還不是不費吹灰之力。
就在可親公主出手的時候,只見依維斯右手在空中輕輕一拂又放回原地。按照常人的眼力,並看不出什麼不對,但是大家全看見可親公主一個踉蹌,幾乎跌倒。
“你這把劍是什麼爛東西!玩不能玩,碰不能碰,有什麼用!”可親被依維斯這麼一拂,心中一驚,有些心虛,於是耍潑罵道。
“劍的用處只有一個。”依維斯冷冷地盯着可親,答道。
“是什麼?”被依維斯看着,可親禁不住心裡有些發毛,但是還是強撐着應了一句。
“殺人。”依維斯輕描淡寫地說道。
“你……哼!”可親先是一驚,爾後一甩手,佯怒跑了。其實她是被依維斯身上所散發的陰寒之氣所震動。
“唉,兩位,有空到宮裡去,我一定好好招待你們。”辛夷無奈地對西龍說了一聲,便急匆匆地追可親去了。
“殿下慢走。”西龍忙行禮道。
“恭送太子殿下,公主殿下。”衆人也趕忙行禮道。
“依維斯,你剛纔說話有些過火了。”等到辛夷離開,西龍對依維斯說道。
“我只是隨便說說,又不是真要殺她。”依維斯回道。
“你……唉——”西龍被依維斯一句話堵得不知道如何說好。他發現,現在依維斯好像有點變了,自己有點琢磨不到他的心思了。
“算了,過去就算了。依維斯,你也去休息吧。”這時候,巴蒂上前來打圓場。
“那依維斯告辭。”依維斯行了個禮,就徑自回房去了。那蘭羅站在原地,一時間不知道如何是好。顯然,他還沒有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事。
“那大叔,麻煩你幫我照看一下依維斯。”西龍對着那蘭羅說道。
“哦,那我去了。”那蘭羅這才反應過來,應了一聲,急匆匆地跟上依維斯的步伐。
“依維斯怎麼心情好像不是很好的樣子?”巴羅走到西龍身邊,問道。
“我也不知道,從前他不是這樣的。”西龍嘆了口氣,說道。
“唉,不要想這麼多,我們說些別的吧。”巴羅見西龍也有點不高興,於是說道。
這時候,依維斯坐在房內,內心煩躁不已。
“依維斯,你怎麼了?看你好像坐立不安一樣。”那蘭羅看着依維斯踱來踱去的樣子,於是問道。依維斯沒有答他,只是仍然踱來踱去。良久,他纔對那蘭羅嘆道:“那大叔,天下之大,難道就沒有我依維斯容身之處嗎?”
“依維斯,你怎麼突然說這話?”那蘭羅奇怪地問道,他這樣經常忍飢挨餓的人完全無法理解依維斯在這裡錦衣玉食,要什麼有什麼,爲什麼還要說無容身之所。
“唉——”依維斯知道自己怎麼說那蘭羅也不會明白,也就不解釋了。現在的他有點想回不言山,但是他又不想面對阿雅的餘影。他下山前,除了不言山,哪裡也不曾去過,對於他來說,不言山就是他的家,是他最熟悉的地方。但是現在,那個地方卻有着他最不想面對的回憶,而這個世界的其他角落,似乎都與他格格不入。無論待在什麼地方,似乎總有事情讓他不順心。
在不言山,從來不會有人逼他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但是現在,似乎所有人最大樂趣就是逼他做他不願意做的事,見不想見的人,說不想說的話,去不想去的地方。
可憐的依維斯並沒有適應山下的生活。他不明白,這個世界的人百分之九十的人生,註定要做對自己和別人都沒有益處的事情。無法適應,必然導致煩躁。所以,依維斯現在的煩躁是可以理解的,只不過是一個適應期的問題而已。
但是,沒有人知道這個適應期會有多長。或許,依維斯一輩子都無法適應這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