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維斯連續睡了整整一天一夜後才醒來,身邊也沒有看見請學。出門一問才知道請學後來也撐不住,回房間睡覺去了。依維斯還以爲那個傢伙是不需要睡覺的呢。
依維斯到廚房隨便找了些東西填肚子之後,就去找羅撒,想看看他現在怎麼樣了。
一進門就看見阿雅坐在羅撒旁邊,其他人都不見了。而羅撒正在和阿雅說話。
“羅撒爺爺,你這麼快就醒了?”羅撒看起來蠻精神的,依維斯欣喜地說道。
“多虧了你啊,依維斯。”阿雅對着依維斯甜甜地笑道。
“你別這麼說。”聽到阿雅的話,依維斯馬上不好意思起來。不知道爲什麼,隨着年齡的增大,阿雅的笑臉對依維斯越來越具殺傷力。
“唉,依維斯,可惜你就是年紀小了一些。”羅撒揶揄地看着阿雅,說道。
“師父你亂說什麼啊?”阿雅是聰明人,馬上羞得滿臉通紅。
“你們在說什麼啊?”依維斯有點不明所以地問道。
“沒說什麼?”看着阿雅的滿臉怒容,羅撒趕忙笑着說道。
“依維斯,師父是老不羞,我們不理他。我們找婆蘭去吧,看看他的傷好得怎麼樣了。”阿雅說着,就不由分說將依維斯拖到門外。
“羅撒爺爺,好好保重身體哦!”在被阿雅拖出去的途中,依維斯笑着搖着手對着羅撒說道。
“知道了,玩去吧。”羅撒輕鬆地笑着說。但是,等到他們兩人一出門,羅撒馬上就用手捂住胸口,自言自語道:“到底還能撐多久呢?”
阿雅和依維斯兩人來到婆蘭房間的時候,看見婆蘭正從牀上走下來。看得出來,還是很費力,但是不管怎麼說,還是下牀了。
“婆蘭,你終於能下牀了?”看到眼前這情景,阿雅興奮地大叫起來,一點也不顧忌淑女形象。(雖然平時其實也沒什麼形象可言,但是還算是比較斯文的。)
“是啊,多虧你這幾天的細心照顧。”婆蘭也很高興地說道。
“婆蘭師兄,恭喜你啊,好得這麼快。”依維斯也笑着說道,但是笑得很勉強。
“謝謝你,依維斯。”婆蘭不是一個多心的人,所以也沒有注意到這麼多。
本來,剛進來的時候,依維斯看見婆蘭能下牀走路也是打心眼裡高興。但是看見阿雅和婆蘭這麼親熱,而阿雅對婆蘭的稱呼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起從“婆蘭師兄”或者“婆蘭哥哥”變成了“婆蘭”。不知道爲什麼,依維斯心裡就有點酸酸的,所以也就沒有起初那麼高興了。
“這到底是什麼感覺呢?怎麼這麼的奇怪?”依維斯有點不明白自己爲什麼會有這樣的感受——從前從來不曾有的奇特感受。
※※※
依維斯差不多已經全好,羅撒的精神看上去也不錯,婆蘭也沒有什麼大礙。現在只剩下一個人讓達修掛心了。那個人的傷好像也休養得差不多,可能在這兩三天就可以行走自如,但是達修卻仍然很是掛心。
達修不是掛心她的傷勢,而是不知道怎麼去面對她。在這一段時間裡,他將那天發生的戰鬥的前後細節都瞭解清楚。他知道,她爲他做了很多事,雖然自己並不知道,而且她這樣做並沒有帶給他任何好處,甚至還給他帶來了不少麻煩。但是,達修不可迴避的一個問題是,她確實爲他做了很多事,很多這個世界上其他人做不到的事。
“老師,前輩要走了。”西龍一臉欣喜地跑來找達修,但是一看到達修,他馬上就將臉上的欣喜收斂殆盡。
“哦,是嗎?她行動不是還不很方便嗎?”達修站了起來問道。
“是啊,走路還是一瘸一瘸的,但是她還是堅持要走啊,我們大家怎麼攔都攔不住。”西龍說。事實上,除了修羅以外,沒有任何一個人說一句挽留的話。
“她人在哪裡?”達修急忙問道。
“可能已經快到山腰了吧。”西龍說道。
“混賬!那你現在纔來說?”達修大聲罵道,他真的生氣了。西龍知道自己闖禍了,縮在一旁不敢說話。達修也不理他,身影一閃,已經追出門去。
果然,在快到山腰的時候,他看見了梅里沙一瘸一瘸的身影。看到梅里沙這身影,達修不由得心中一痛,這就是普蘭斯當年的三公主嗎?
在二十九年前,只有二十七歲的達修憑藉他的驚人武技擊敗當時排名十大高手中的一位。從此,在普蘭斯聲名鵲起。甚至隱然成爲西部大陸年輕一代武者的精神領袖。
自古美女愛英雄,這是永遠不會變的真理。不止是普蘭斯,就是在整個西部大陸,少女們夢中情人的排名前三位中一定有達修。但是奇怪的是,達修自從十四歲成年一直到將近二十七歲,十幾年間,卻始終是獨自一人。
隨着一個又一個名媛在達修的冷冷拒絕中敗下陣來,少女們終於開始學會接受達修嗜武成癡,對男女之情並沒有太多興趣的說法。但是,這些人裡不包括梅里沙,這個普蘭斯嬌貴的三公主。
“我喜歡你。”在梅里沙十七歲這一年,她終於鼓起勇氣對已經三十一歲的達修說道。
“除了更高層次的武技,我對什麼都沒有興趣。”達修像拒絕其他女人一樣拒絕她。
“我知道你心裡只有她,但是她已經死了,爲什麼你寧願對一個死人那麼癡情,也不願意接受我?”梅里沙大聲說道。
“你還真不是一般刁蠻!”達修當時幾乎出她,但是念在一個故人,咬牙切齒地忍住沒有出手。
“你這個傻瓜,我哪裡不如姐姐?她就是死了,我也不如她嗎?”梅里沙幾乎要哭出來。
“和她比?你不配!”達修惡狠狠地說道。
“你到底要怎樣才能跟我在一起呢?”梅里沙完全不理達修的臉色,繼續撒着嬌問道。
“等你可以打敗我的那一天吧。”說完達修沒有再理她,轉身就走了。
“達修,你不要忘了自己的話。到我能打敗你的那一天,我會來找你的。”梅里沙衝着達修的背影大聲說道。
從此,每過個半年,梅里沙就會來找達修比武。達修爲此四處搬遷,最後不勝其擾,於二十三年前隱入不言山,才得以安寧。
“這二十多年,你是不是都是在地下武鬥場中修煉武技?”達修問道。
“不關你的事。”梅里沙沒有回頭。
“你身爲一國公主,怎麼會跑到那種地方去?你不知道那裡每天都在死人嗎?”達修又說。
“不關你的事。”梅里沙依然沒有回頭。
“黑暗系的武者雖然成長迅速但是兇險異常,你還是放棄了吧,那樣對你……不好。”達修又說。
“不關你的事。”梅里沙的身形有些顫抖,“二十多年前怎麼不見你這麼關心我。”
“我們年紀都大了,不要再像小孩子一樣任性了。”達修的聲音讓人聽起來確實顯出幾分老態。梅里沙沒有說話。
“你在這裡多住些日子吧,我陪你到處走走。”心裡知道不能給任何承諾,這已經是自己所能做的極限了。
“不要你可憐我,我現在終於知道,勉強的東西沒有什麼意思。”說着,她右手抹過臉頰,繼續一瘸一瘸地往前走,“以後,我不會再來找你了。”
達修沒有去追,只是站在原地,望着那一瘸一瘸離去的背影。突然,達修別過臉去,自己也不知道爲什麼,鼻子一酸,眼淚在眼眶裡打轉,“這就是那個三公主嗎?”
但沒有流下來的,也許,是愧疚吧。一個人爲你付出二十九年人生最珍貴的光陰,而你卻無以爲報的愧疚。然而,達修知道,這是他惟一能爲梅里沙所做的。他知道,梅里沙並不會知道,他達修曾經爲她真正的心痛過一次,就像梅里沙從前爲他付出了數十年,而他一無所知一樣。
但是,達修的心痛,並不是爲了梅里沙,說穿了,只是爲了自己。就像梅里沙,數十年的付出,其實不是爲了達修,說穿了,也是爲了自己。既然是這樣,那麼受傷還有誰能怨呢?
明知是火,卻偏要去撲,是飛蛾;明知是夢,卻偏要去追,是世人。不知道自己將會遇到什麼,也不在乎自己會遇到什麼,只是盲目的追逐。追到路的盡頭,突然發現原來一切都沒有什麼意義,原來所有的堅持都只是一個無謂。所謂的愛,大概就是這個樣子吧?
兩人的距離越來越遠。到最後,達修終於完全看不到梅里沙的背影。又獨自站了好一陣,才收拾起心情,步履蹣跚地回到山上。
當達修走回房間的時候,依維斯在旁邊看到,他第一次發現,達修似乎真的有點老了。他走進房間,坐到達修的身邊,問道:“師父,你在爲什麼而傷心呢?”
“依維斯,你知道世界上最值得傷心的事是什麼嗎?”達修沒有回答依維斯的問題,反問道。
“不知道。”依維斯說。
“是有一天你突然發現,原來,你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已經很久沒有傷心了。”達修說道。
“依維斯不懂。”依維斯說道。
“並不是什麼事情都要懂的。”達修說道。
依維斯不再說話,靜靜地坐在達修身邊,一直到第二天天亮,依維斯都陪着達修靜靜地坐着。因爲,依維斯的直覺告訴他,達修這時候需要一個人坐在身邊。達修不需要和他說什麼,只需要他靜靜地坐在身邊就夠了。
深秋的寒風從窗口緩緩地經過。如果有幸,它們中間會有那麼幾縷悄悄地鑽進房間的話,那麼,它們將目睹到一段悲傷。這一段悲傷並不屬於普蘭斯第一武者,而是屬於一個五十多歲的老人。
而這一段悲傷,無論坐在旁邊的這個少年有多麼高的智慧,他也永遠不可能捉摸到,哪怕只是一絲一毫。因爲,在悲傷面前,天才也是那樣的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