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林左邊的一處小山包上,陸炳負手於背後,山風吹拂着他頜下的三縷美髯,而他那張黑裡透紅的臉上,神情嚴肅,雙目之中精光閃閃,似是在思考着什麼。
李滄行輕輕地走到他的身後一丈左右,他觀察過四周,陸炳早早地把所有的手下都安排到了兩百步以外 ,顯然是不想今天談話的內容給任何人聽到。
李滄行輕輕地咳了一聲,正待開口,腦袋裡卻傳來陸炳傳音入密的聲音:“滄行,我得謝謝你,今天總算是爲鳳舞報了大仇。”
李滄行的嘴角勾了勾,走到陸炳並肩的地方,緩緩地密道:“陸炳,不管怎麼說,我還是得謝謝你,給了我一個親手報仇的機會,我把嚴世藩傷成這樣,不會影響你向皇帝交差吧。”
陸炳轉過了臉,仍然是面無表情,他搖了搖頭:“不會,皇上既然已經下旨捉拿嚴世藩,又罷了嚴嵩的相,那就是決心已下,嚴黨這回的垮臺,已成定局,不會有任何的變化,所以你就算殺了嚴世藩,我也可以說是他拒捕,被衛士當場格斃,不會有事。”
李滄行的眼中精光閃閃:“今天若不是你及時趕到,只怕我也難以脫身,陸炳,這回是你真正地救了我一命,我欠你一份情,這事我記着。”
陸炳的嘴角勾了勾:“說實話,我也奇怪,你是何來的自信,認定了我一定會帶人前來捉拿嚴世藩?我也是和你在酒館一別之後在路上才知道嚴世藩已經被下令緝拿的消息,匆忙之間都沒法調來龍組精銳,只能帶着我在雲南的所有人馬前來。所以纔不得不假扮魔教總壇衛隊,難不成。你早已經作了萬全的打算,讓你的人埋伏在附近?”
李滄行輕輕地嘆了口氣。看向了遠處的康巴城,笑道:“其實徐師弟已經秘密率領三百武當弟子,還有林師妹也帶了二百峨眉高手,一直隱藏在康巴城附近,真要是遇險的話,我只要一發信號,他們也會殺出,以他們的力量,足以對付嚴世藩和沐王府的人了。”
陸炳的眉頭微微一皺:“可是嚴世藩一直在監視着武當和峨眉。徐林二人又如何能避開他們的監控,私自離山呢?還有這麼多的精銳弟子,又是如何能帶來?”
李滄行微微一笑:“滅魔盟大會之後,我就暗中修書徐師弟和林師妹,讓他們暗中調集人手,約定時間來雲南助我,他們把核心弟子以派下山傳信歷練的名義,讓他們暗中到川滇邊界的雅安一帶集結,然後聽我的消息。再轉到康巴城中,他們現在都學會了易容改扮之法,看起來都是那些行商和藏族牧民,不會惹人注意的。至於徐師弟和林師妹。則是在派中安排了替身後,趕過來的。”
陸炳嘆了口氣:“你現在果然已經是個可以獨當一面的大將之才了,滄行。如果你在錦衣衛,我可以放心地把整個錦衣衛交給你來執掌。”
李滄行搖了搖頭:“我對權勢財富沒有任何的興趣。陸大人,現在嚴賊已倒。我今生最大的復仇目標也倒了一個,接下來就是查清萬蠱門主的事件真相,然後向他復仇,最後消滅掉魔教,此生便無牽掛,可以帶着小師妹退隱江湖,過閒雲野鶴的生活了。”
陸炳的眼中閃過一絲失望,冷冷地說道:“天下英雄出我輩,一入江湖歲月催,滄行,想進江湖很容易,想退出就太難了,你還不到四十,就已經建立了自己的基業,黑龍會的數千人馬都全指望着你呢,就是你想退,他們會答應嗎?”
李滄行堅定地搖了搖頭:“建立黑龍會是爲了打擊嚴賊,消滅倭寇,澄清東南,這一點其實已經做到的,接下來我黑龍會的兄弟們多半和魔教有不共戴天之仇,消滅了魔教之後,我們黑龍會的存在意義也就沒有了,到時候我是去是留並不重要,他們可以另選賢能,靠着東南的護衛商船有一個很好的生計。”
陸炳的嘴角勾了勾:“滄行,其實我是不太放心的,黑龍會在你手裡,不會出事,可是這麼強大的力量,這麼雄厚的財力,若是落到心懷不軌的人手裡,那可就不堪設想了。”
李滄行冷笑道:“陸總指揮是怕我一旦不能控制黑龍會了,到時候繼任的人未必會象我這樣聽命於朝廷,你這個以維護皇權統治爲已任的錦衣衛總指揮使,就難以交差了,對不對?”
陸炳的臉微微一紅,嚥了泡口水,密道:“你既然明白,那就最好不過,如果是你想要起兵奪位,我是可以助你一臂之力的,這一點即使鳳舞死了,也仍然保持不變,但要是別人,沒有朱明血脈,那就是白日做夢了,皇帝也不可能允許一個有資格挑戰他的組織出現,到時候我會很爲難。”
李滄行點了點頭:“這回皇帝沒有出手阻我打倒嚴賊,看在這點上,我不會起兵謀反,你可以放心了,陸大人,不用夾在我們中間作一個艱難的選擇。至於黑龍會的事,我以後會盡量安排好的,也請你放心。”
陸炳點了點頭:“好了,黑龍會的事情就說到這裡,下面我們要談的,是萬蠱門主的事情,你有什麼想說的嗎?”
李滄行冷笑道:“陸大人,你可是挺不夠意思的,昆明城的小酒館裡,你明明就已經知道了沐傑就是沐元慶,卻根本不跟我說,反而是自己偷偷摸摸地找到了楊慎來問明沐元慶的下落,怎麼,我就這麼不值得信任?還是,你怕我搶了你的復仇之舉?”
陸炳的牙咬了咬:“奪妻之恨,不共戴天,滄行,你既然已經都知道了,那我做這事的目的,你應該可以理解。再說了。我這也是爲你好。滄行,你若是親手向沐元慶復仇。那你跟沐蘭湘怎麼辦?她就是再愛你,也不會跟自己的殺父仇人在一起吧。”
李滄行的眼神一下子黯淡了下來。他搖了搖頭:“這事確實很讓我頭疼,我來雲南之前,做夢也不會想到黑石師伯居然就是萬蠱門主,可是現在所有的證據都指向了這點,無論是楊慎還是嚴世藩的證詞,都證明他纔是萬蠱門主,不過陸大人,你真的相信他就是萬蠱門主本人嗎?”
陸炳的眼中閃過一絲疑慮:“怎麼,到了現在。你還在懷疑?哼,李滄行,我看你是給沐蘭湘迷昏了頭,事到如今也不願意相信吧。”
李滄行搖了搖頭:“不,不是這樣的,只是我覺得有些事情還需要進一步地去求證,陸大人,你可曾聽楊慎或者是嚴世藩說過當年殺林鳳仙時候的情況嗎?”
陸炳的眉頭微微一皺:“此事重要嗎?林鳳仙是被楊慎和嚴世藩聯手所殺,而取出的那個金蠶蠱。卻是被楊慎搶先一步拿到手,嚴世藩求之不得,就退而求其次,打起了紫光道長身上的那隻金蠶蠱的主意。這些事情難道楊慎沒有告訴你?”
李滄行搖了搖頭:“楊慎只是說出了他所經歷的事情,但其中的細節卻沒這麼簡單,陸大人。那天不是楊慎和嚴世藩二人到場,而是有一個神秘的黑袍劍客。武功劍術高絕,以快得不可思議的劍法。配合峨眉的鎮派之寶倚天劍,在林鳳仙的身上留下了無數的劍痕,硬逼出她體內的金線蠱,而不是金蠶蠱。這點我剛纔在和嚴世藩對話的時候得到了驗證,想必陸大人也應該聽清楚了吧。”
陸炳的嘴角勾了勾:“我當時離得太遠了,你們的話我沒有聽清楚,不過這重要嗎?那個黑袍劍客,想必就是黑袍吧,他有這個實力的,至於是金線蠱還是金蠶蠱,都不過是吸人精華,助人修煉的邪物,在我看來也沒什麼區別。”
李滄行心中一陣奇怪,以陸炳的心思縝密,任何一個小的細節按說都不應該放過,可是自己向他明言這些漏洞,他卻根本沒有一點探知的興趣,這跟平時的他,實在是大相徑庭,若不是他能用傳音入密的辦法和自己交流,自己真要懷疑是不是黑袍戴着他的面具,在和自己說話了。
李滄行搖了搖頭:“陸大人,你今天可是好反常啊,這些重要的線索,你居然一點也不關心?嚴世藩好不容易落到了我們的手裡,你就不想辦法讓他開**代,那個黑袍劍客是什麼人嗎?”
陸炳冷冷地說道:“我對這個人沒有興趣,現在我只知道,金蠶蠱是沐傑,也就是沐元慶煉製的,他和嚴世藩,還有沐朝弼一起策劃了這個巨大的陰謀,妄想着自己長生不老,爲此挑起武林爭端,禍亂天下,現在終於惡貫滿盈,罪有應得了。滄行,這不是你一直追求的事情嗎?”
李滄行上下打量了陸炳一眼,今天的這位錦衣衛總指揮使,讓他覺得非常地怪異,明明有了很明確的線索,卻不願意一查到底,似乎只想在沐元慶那裡把整個案件了結,這一點也不象這位名滿天下的特務頭子。
李滄行沉聲密道:“陸大人,你就真的一點也不想知道那個黑袍劍客是誰嗎?你就不認爲他纔是真正的幕後主使,嚴世藩也不過是供他所驅使的一個小兵嗎?”
陸炳微微一愣,轉而仰天大笑起來:“李滄行,你是不是有些神經過敏了?你雖然因爲仇恨,不把嚴世藩放在眼裡,可你要知道,嚴世藩可是權傾天下的小閣老,幾乎可以說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普天之下,除了皇上以外,又有誰能夠驅使得動他?”
李滄行的心中一動:“那這個黑袍劍客,可以讓嚴世藩怕成那樣 ,連此人的身份也不敢透露半個字,莫非真的會是皇帝?”
陸炳笑着連連擺手:“滄行,你這越猜可真的是越過份了,皇上從小又不習武的,此生惟願修道問玄罷了,哪會管江湖上的打打殺殺?他連朝都不願意上,成天躲在道觀裡清修,又怎麼會介入這些門派爭鬥呢?依我看,那個黑袍劍客,十有**就是黑袍罷了,待嚴世藩的傷勢好轉一些,我自會讓手下想辦法撬開他的嘴,讓他說出這個黑袍劍客的身份就是。”
李滄行的劍眉一挑:“讓你的手下?你本人不負責這個審訊了嗎?”
陸炳的神情平靜,點了點頭,鏗鏘有力地說道:“我沒這時間了,若不是接到了皇上的急令,讓我速速捉拿嚴世藩歸案,我是根本不會過來的,而且白所成和劉伯仁也以十萬火急的方式和我聯絡,說是嚴世藩和沐朝弼已經接上了頭,目標就是你一行三人,還要聯絡魔教的冷天雄出手,我也不想你有個什麼閃失,這才扔下了沐元慶,前來這裡。”
“這次行動,我帶來的人太多,加上嚴世藩和沐朝弼的手下,不排除會有沐元慶的同黨把嚴世藩和沐朝弼完蛋的消息給傳遞給沐元慶,所以我得馬上去找沐元慶報仇,不然萬一他跑了,這輩子只怕再難找到他本人了!至於嚴世藩和沐朝弼二人,交給我的手下押解回京師就行了。”
李滄行冷冷地說道:“陸大人,你這麼聰明的人,真的認爲沐元慶有可能跑掉嗎?如果他真的能說跑就跑,這些年來嚴世藩也好,沐朝弼也罷,又如何能在千里之外控制他,讓他不敢生出半分異心呢?”
陸炳的臉色一變:“滄行,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李滄行的雙目中神光如電:“我剛纔就說過,那個神秘的黑袍劍客,我認爲纔是真正主使嚴世藩,沐朝弼和沐元慶的人,而沐元慶肯甘心爲此人煉藥,一定也是被他監視和掌控着。所以與其說沐元慶是罪魁禍首,不如說這個人才是主宰一切的元兇首惡,陸大人,你如果真的想要報仇,最好還是先審問嚴世藩,問清楚此人的身份才行。”全本小說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