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半月之後,橫嶼島對岸的寧德縣城,一身黃色勁裝,黃巾蒙面的李滄行,與全副披掛的戚繼光並肩而立,四隻眼睛炯炯有神,看着遠處的橫嶼島。
自從半個月前戚繼光所部奉命從浙江進入福建以來,這座寧德縣城就成了戚繼光的臨時行營所在地,城內的百姓自從上次全城逃難之後,已經被福建巡撫遊震得異地安置,這位遊巡撫同時八百里急報上書朝廷,聲稱福建軍力不足,希望調在浙江台州一戰中名震天下的戚家軍來援。
戚繼光是在一個多月前接到的朝廷調令,比李滄行預計的時間足足晚了一個多月,趁着這段時間,戚繼光回到義烏重新招募了三千士兵,並加以突擊訓練,這些義烏礦工是天生的優秀士兵,入伍不過一月,就把鴛鴦陣法和狼筅六式學得精熟,即使武藝高強的李滄行,也驚詫於這些士兵訓練速度之快。
至於李滄行的黑龍門,在他離開的這段時間內,柳生雄霸一直很順利地帶人到上泉信之供出的各個藏寶地點挖寶藏,其間有一次上泉信之企圖玩花樣,故意指出了一處設有機關埋伏的地點,若不是柳生雄霸反應過人,只怕已經遭遇了陷阱,回來後的柳生雄霸二話沒說,直接切了上泉信之兩根手指頭,以後的上泉信之再也不敢存心思害人了。
一個多月的時間,上泉信之分埋於四處的一千三百多萬兩銀子全部被取了出來,李滄行回來後又切了他兩根腳指頭他也再也說不出一處藏寶來,想來應該是全交乾淨了。這時李滄行才把這上泉信之轉交給了浙江巡撫譚綸,由譚綸將此賊秘密看押。而那份與嚴世藩勾結的口供也重做了一份,交給譚綸。以備不時之需。
有了這筆錢後,李滄行分給了戚繼光七百萬兩,以作爲他招募新兵,賞賜將士的軍需,此外也給他存了足夠的銀兩去打點朝中的清流派重臣們。而李滄行自己留了六百萬兩,花了三十萬兩撫卹獎賞了台州一戰中的部衆們,這些江湖男兒一下子都拿到了幾百兩銀子,個個喜笑顏開,尤其是看到了傷者和戰死者也都獲得了豐厚的賞賜。更是歎服不已,人人都堅定了跟着天狼走,前途無量的想法。
這回來福建,所有人都二話不說跟了過來,甚至還有一些人招來了與自己關係要好的朋友與師兄弟,黑龍門下的部衆,兩個月內已經擴展了將近一倍,達到將近三千人了。
眼看着這寧德縣城內外星羅旗布,比起三個月前足足要多出了一倍有餘的營帳。戚繼光長長地嘆了口氣:“我部終於有萬人了,想我戚繼光從軍多年,終於可以指揮萬人部隊,換了三年前。那可是想都不敢想的事啊。”
李滄行微微一笑,說道:“說起來還得感謝這些倭寇,若非他們如此難纏。我等也不會有擴軍掌兵的機會。戚將軍,橫嶼島就在對面。這回你有什麼好的打法嗎?”
戚繼光的眉頭微微地皺了起來:“天狼,這兩天我都在思考這個問題。十天前俞將軍的水師來援,海戰沒有佔得上風,現在已經退回了廈門,我們此戰只有走這淺灘一條路了,只是這十里長的淤泥之地,要在兩個時辰內迅速通過,還要冒着對面岸上的箭雨與火槍的洗禮,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這回只怕還需要你的部下打前鋒,殺開一條血路了。”
李滄行的劍眉略一揚:“只能如此了,島上現在有數百洞庭幫的高手上島助守,我並不擔心毛海峰的手下,只是這些高手卻非常難對付,如果守在灘頭,只怕我們也只有強攻一途了。”
戚繼光轉頭看了李滄行一眼:“你的兄弟們個個都是武功高手,輕功遠遠強於普通士兵,一邊行進,一邊還要爲大軍開路,前面的人走路時要背一束草,碰到淤泥無法行走的地方需要邊走邊放,這樣可以爲後面的士兵開路。”
李滄行堅定地點了點頭:“謹遵戚將軍將令,我等就是拼殺到最後一人,也一定會爲大軍打開一條通道的。”
戚繼光重重地拍了拍李滄行的肩膀:“退潮的時間只有兩個時辰,你部三千人開路,大軍六千在後面跟進,全軍萬人的性命,還有島上給倭寇擄掠的三千多百姓,就拜託給你啦。”
李滄行的眼中寒光一閃:“交給我吧!”
與戚繼光分手之後,李滄行匆匆地趕到了自己的營地,黑龍門這裡,已經獨立成了一軍,三千人的規模,佔了方圓四五里的營地,而錢廣來,裴文淵等五人,則把各自的部下分爲五軍,分別管理,由於這些人以前也都是各大門派的弟子,過慣了這種集體生活,加上這半年左右一直是進行軍事化的訓練,平時的行軍打仗也見慣了戚家軍的嚴整有序,除了練兵之法與這些正規軍還不一樣外,其他的行軍,宿營,巡邏之法皆與戚家軍一般無二了。
營地之中的黑龍會弟子們,也都換上了明軍的衣甲,列隊巡邏,這幾個月來,李滄行這獨特的身形和氣場,讓這些高手們都耳熟能詳,人人都對李滄行點頭行軍禮,從他們那謙恭而充滿了敬意的眼神中,可以看出這些刀頭舔血的江湖漢子對李滄行已經是由衷的佩服,完全把他看成了自己的統帥和師門長輩,就象少年時的李滄行對澄光,對紫光那樣。
李滄行信步直入中軍的帥帳,這裡是他的行營所在,比其他的帳蓬更寬大,更氣派,在帥帳之前,一面大大的“郎”字帥旗迎風飄揚,這也是李滄行這幾個月以來給自己起的一個化名,郎行,台州參將。浙江省副總兵戚繼光的部下,這就是李滄行現在的官方正式身份。
裴文淵。錢廣來,鐵震天。不憂和尚和歐陽可都已經集中在了帥帳之中,對着一個橫嶼島的沙盤冥思苦想,而柳生雄霸則雙手抱着村正妖刀,倚在門口,冷眼旁觀,一聽到李滄行的腳步聲,所有人的精神同時一震,向着帳外看過來。
李滄行摘下了蒙面的黃巾,邊走邊說道:“大家辛苦了。今天觀察這橫嶼島的地形,可有何破敵良策?”
歐陽可嘆了口氣:“想來想去,只有正面強攻一途了,若是能在夜晚退潮時攻擊,當然是最好,可這些天退潮都是白天,我們的一舉一動都要暴露在敵軍的眼皮底下,無法隱藏。”
不憂和尚也說道:“天狼,我們並不是怕死。只是這樣從暴露的開闊沙灘上強攻,那倭寇的火槍和弓箭能給我們造成巨大的傷亡,這樣拿人命往裡填,值得嗎?”
錢廣來咬了咬牙。說道:“天狼,弓箭和暗器還好說,就是那火槍很麻煩。無論是大木盾還是鐵甲,包括護體氣功。在五十步的距離內給打到的話,都完全無法抵擋。而且那些倭寇在大白天的時候可以三段擊,想要伏下身子躲子彈只怕也不是容易的事,這傷亡肯定少不了,搞不好要付出四五百人的代價呢,我們起兵之初,每個兄弟都是非常寶貴的,你可一定要想好了。”
鐵震天“叭搭叭嗒”地抽着自己的那杆旱菸袋,一閃一閃的火苗照亮着他那張沉毅的老臉,聽到錢廣來的話後,他鼻翼的兩道法令紋抖了抖,說道:“天狼,我看你這回還是聽聽胖子的話吧,大夥兒來打倭寇都沒的說,也不怕死,但這樣頂在前面給人當活靶子,實在是沒那必要,我們畢竟是來助戰的,戰後官兵們可以升官封賞,而我們卻沒什麼好處,何況再多的錢也買不來自己的命,天狼,依我看,還是讓官軍打頭陣吧,我們可以躲在他們後面,接近了以後再施展輕功衝到前面跟倭寇廝殺,給後續部隊爭取時間。”
裴文淵一直凝神盯着那塊沙盤,若有所思,衆人熱火朝天的討論,他一言不發,李滄行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聽着衆人的話後,只是微微點了點頭,轉向裴文淵,說道:“文淵,你怎麼看?”
裴文淵的眉頭深鎖,說道:“我剛纔一直在想,如果正面強攻損失太大,可不可以想辦法從側而或者地底迂迴?我們這三千多人裡,精通地行之術的也有四五百個兄弟,完全可以從地裡行動,或者也可以考慮找些水性好的兄弟,乘小船從側面摸過去,正面我們虛張聲勢,吸引敵軍的注意即可。”此話一出,在場衆人個個雙眼一亮,就是那柳生雄霸,一直緊鎖着的眉頭也舒展了開來,微微地點了點頭。
李滄行嘆了口氣:“文淵,你是用了心的,只是我在這橫嶼島觀察過多日,這個辦法行不通。”
裴文淵的臉色微微一變,撫了一下自己的長鬚:“哦,難道倭寇對這個戰法也有防備?只是地行之術,並不是挖地道,他們如何可防呢?”
李滄行正色道:“我曾試過在那塊淺灘上地行,這裡不同於內地的土壤,由於被海水浸泡,所以異常鬆軟,完全不是我們在中原內地可以隨便穿行的那種硬土,人在裡面行動,會給淤泥纏到,而且泥土裡有許多堅硬又鋒利的貝殼,會劃傷身體,我那天只走了不到一百步,就難以爲繼,只能出土了。”
衆人一聽,都倒吸一口冷氣,李滄行的武功之高,大家都知道,若是連他都只能走個不到百步,那尋常的高手們能走上二三十步,就算奇蹟了。
李滄行面不改色,繼續說道:“除此之外,還有一點麻煩的地方,因爲這土質過於鬆軟,因此在土裡穿行的時候,會顯示出一道明顯的痕跡,即使你潛在五尺以下,也能在上面看得清清楚楚,所以在攻島搶灘的時候我們若是用了這一招,敵軍一眼就能看個真真切切,倭寇的暗器裡有那種鑽地爆炸的雷火彈,只要扔到這種土裡,行土行術的人無法察覺,更無法抵擋和閃避,即使再高的武功,也會給炸得屍骨無存。”
裴文淵的臉色變得煞白:“居然還有這種事情。是我疏忽大意了。天狼,如果不走土行的話。派些水性好的兄弟從側面坐小船摸過去,如何?”
李滄行搖了搖頭:“此法不可行。倭寇在海上是有絕對優勢的,他們平時也多是駕着小船從那橫嶼島上攻擊大陸,到時候退潮,小船要離了那道沙樑足有幾百步遠,完全就是在海上與倭寇的船隊搏鬥,文淵,你覺得我們的水師現在在海上能打得過倭寇嗎?”
錢廣來恨恨地說道:“聽說朝廷在東南一帶訓練水師也算是花了鉅款,一大半的軍費都用在了這水師戰船的建造之上,可是前一陣子俞大猷的水師過來。卻被倭寇的艦隊打得大敗,擊沉十餘條海鰍大船,死者上千,真不知道他們是怎麼練的,該不會也給各級貪官污吏貪墨了這造船的經費吧。”
鐵震天冷冷地說道:“無商不奸,無官不貪,大明已經是爛到骨子裡了。”
不憂和尚“阿彌陀佛”了一聲,搖了搖頭:“大家說得太絕對了點,俞將軍一向有名將之稱。他打不過倭寇,應該是有隱情的。”
李滄行微微一笑:“大家想多了,海戰很複雜,遠不是陸上作戰這麼簡單。風向,水文,暗流都會對作戰造成決定性的影響。我曾經以前上過汪直的黑鯊號,在海上與陳思盼的艦隊。還有西班牙人大戰過,深知其中的奧妙極深。非幾十年的老水手不能駕馭。這些倭寇,終日橫行於海上,操縱戰船如同熟練的騎士駕馭馬匹一樣,可以人船合一,俞將軍雖然一直很努力,但水師不是隻有船就能打勝仗的,還要多年的訓練才行,即使訓練好後,在這橫嶼島附近的海面與熟悉此地的水文,地理,風向的倭寇作戰,還是吃虧不少。所以這戰打輸,再正常不過。”
歐陽可點了點頭:“原來如此,這麼說來,按天狼你的意思,我們在海上無法與倭寇對抗了?”
李滄行嘆了口氣,表情變得凝重起來:“雖然我也不想承認這一點,但這樣的事情無法改變,到時候我們要考慮的是如何不讓駕着小船的倭寇在海面上射箭放槍,給我們造成太大的傷亡,而不是到海上跟倭寇作戰,那純粹是送死。”
柳生雄霸緩緩地開了口:“天狼,既然如此,那隻剩下正面強攻一條路了,何不象剛纔大家商量的那樣,讓戚家軍頂在前面,我們隨後跟進呢?我看戚家軍也都是些不怕死的好漢,並不會因此而退縮的。”
李滄行搖了搖頭:“不行,這些人雖然不怕死,但是沒有武功,這一仗的關鍵就在於進入火槍射程之內,也就是兩百步的距離,如何能在這段距離內儘快地衝上前去,與倭寇形成纏鬥,這纔是最重要的事。而且還有一件事,那就是倭寇不會在那裡放了槍後就等着我們攻擊,這回他們有洞庭幫相助,這些洞庭幫的高手和倭寇中刀法高強的悍匪,一定會在我們使輕功的時候反衝擊,跟我軍形成短兵相接的局面,阻止我軍的迅速接近。”
“戚家軍的士兵陣型熟練,作戰不怕死,與倭寇作戰是沒有問題的,但他們畢竟不是武林高手,在這種爛泥地上也無法迅速列陣,陷入一對一的單打獨鬥時,是打不過那些洞庭幫高手的,前鋒如果戰局不利,甚至戰敗的話,我們後面的人只會給擠作一團,到時候連輕功都無法施展,白白成爲倭寇弓箭和火槍的靶子,最後仍然是保不住自己的性命。”
李滄行說到這裡,擡起頭,表情變得異常堅定,他的目光緩緩地掃過每一個兄弟的臉上,正色道:“大家都是我最好的兄弟,在我最需要各位相助的時候,你們都二話不說地來幫助我,這份恩情,我天狼永世銘記,黑龍門初創不易,我比各位更不希望有任何一個兄弟在此戰中受到傷害,但要打仗總得有犧牲,縮在後面也並不能讓我們的傷亡減小,十里的爛泥海灘,若是前方戰敗,只怕我們所有人都要死無葬身之地,所以只有我們打頭陣,付出犧牲,才能爲全軍的勝利創造條件。”
“這戰我不勉強各位的參與,也不想驅趕着衆家兄弟上戰場,如果誰不願意參加,我天狼絕不會有任何不滿,打頭陣的不需要太多,五百人足夠,只需要自願參加的,不勉強任何人。我是肯定要衝在最前面的。”
柳生雄霸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話語中透出一份堅定:“算我一個。”
歐陽可哈哈一笑:“天狼,你還沒幫我報大仇,我可不能看你先死,算上我們夫妻吧。”
不憂和尚用力地點了點頭:“我也去。”
錢廣來的臉上作出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我能擋在前面當肉盾,別跟我搶。”
鐵震天哈哈一笑,拍了拍錢廣來的肩膀:“胖子都去了,哪能扔下我老鐵呢。”
裴文淵輕輕地嘆了口氣:“沒啥說的,同生共死吧,我們這就回營地挑出武藝高強,忠誠可靠的兄弟,命都交給你了,天狼!”
李滄行的眼中淚光閃閃:“多謝!”全本小說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