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一回 義烏械鬥事件

天狼正思索間,卻聽到胡宗憲那威嚴而深沉的聲音再度響起:“戚將軍,你就帶上所部的將士,和天狼大人到義烏走一趟吧,一切事情,但聽天狼大人的吩咐,明白了嗎?”

天狼一聽到這裡,連忙擡頭說道:“部堂大人,此事卑職有自己的看法,還請聽卑職稟報。”

胡宗憲有些意外,“哦”了一聲,鎮定自若地從案上拿起一杯茶,輕輕地吹了一口氣,呷了一小口,說道:“天狼大人還有什麼要說的呢?”

天狼正色道:“卑職這次不想勞師動衆地帶兵前往,如果部堂的情報準確,那現在雙方的情緒都很激動,若是中間再混有倭寇的奸細,從中挑撥,只怕會激起民變。”

胡宗憲放下了手中的茶碗,冷冷地說道:“可是如果不帶兵前去,又如何能彈壓得了這數萬民衆呢,只憑你天狼大人的三寸不爛之舌?要知道,這些村夫百姓們可未必會買你們錦衣衛的賬,到時候若是真有倭寇奸細煽動民衆,對你們圍攻,那事情只會越鬧越大,上達天聽的話,我們東南恐怕又會掀起一陣巨震。”

徐文長也跟着說道:“是啊,天狼兄,此事還請三思,義烏的百姓本就是桀驁不馴,平時連官府的賬也不買,這回打死了幾千人,還不收手,現在已經是殺紅了眼,你若是這時候孤身前往,若是有一二奸人挑唆,確實會置你於危險之中。雖然天狼兄武功蓋世,當不至於有危險,可是一出手傷及百姓。以後再想平復民情,也就困難了。”

天狼哈哈一笑:“部堂大人和徐先生多慮了,這回我們可以易容改扮,先用眼觀察,看清楚事情的原委,判斷出是否真有倭寇在其中挑撥,若是真有倭寇的奸細。我們會把他從人羣中揪出的,至於普通的民衆,我不會參與到他們的爭鬥之中。只會做些救死扶傷的事情,等我看清楚了,再想辦法出手制止。”

胡宗憲眉頭皺了皺,他畢竟久在官場。不知江湖之事。也不相信天狼能在數萬百姓的包圍中來去自如,天狼畢竟是錦衣衛派來杭州的特使,身負重要使命,萬一一個不留神折在這裡,那自己的這個浙直總督只怕也要做到頭了,他凝神思考了一下,說道:“既然如此,天狼大人不妨帶兵前往。只是把士兵屯住於縣城附近紮營,然後再按你的計劃行事。萬一事情有變,這數千軍士也好做個接應。”

天狼心知胡宗憲還是放心不下自己,但再繼續糾纏這個問題也無益處,畢竟鳳舞還要託他照料醫治,鬧僵了也不好,於是拱手行禮道:“那就一切聽部堂的吩咐了。”

胡宗憲的神色稍寬,轉頭拿起一枚將令,對着戚繼光說道:“戚將軍,你速去準備,明天一早,就拔營啓程吧。”

戚繼光上前低着頭,恭敬地雙手接過令箭,應了聲“是”,轉身退出了營帳,大帳內只剩下了天狼和胡,徐三人。

胡宗憲平靜地看着天狼,說道:“天狼大人遠道而來,你和文長說的事情,文長也已經向我回報過了,東南現在的情況想必你也有數,如果有什麼想要問本官的,本官一定知無不言。”

天狼點了點頭,他感受到胡宗憲今天也是有意要與自己談話,門外的護衛兵士們全都支得遠遠的,在五十步內並沒有第四個人,這次談話應該是安全的,他深吸了一口氣,朗聲道:“部堂大人既然這麼說了,那天狼也就斗膽請問,徐先生所說的那套戰略,真的是部堂大人今後幾年裡對付倭寇的策略嗎?”

胡宗憲認真地點了點頭:“不錯,東南倭亂,已歷十年,朝廷也更換了幾任總督,都是收效甚微,損兵折將,而倭寇卻是越打越多,越打越大,這說明光靠了軍事手段是無法完全將之剿滅的,只有開放海禁,使沿海民衆有條生路,這才能從根本上斷了倭寇產生和壯大的土壤。”

天狼的眉毛一揚:“胡部堂也和小閣老一樣,想和汪直這樣的倭寇做生意?”

胡宗憲斷然道:“不,汪直,徐海和蕭顯這些倭首,必須要剿滅,這些人都是漢人,卻甘心與東洋匪類同流合污,引着外賊來對祖國燒殺搶掠,是元兇首惡,必須除惡勿盡,就是以後真的開了海禁,與包括東洋在內的海外各國做生意,也要先掃除這批倭寇再說,不然會給國內樹立起極壞的榜樣,那些貪婪不法之徒以後就會步汪,徐等賊人的後塵,繼續禍亂海上,甚至搶劫我國的貿易商船隊,那是我大明水師所難以保護的,因此這些首惡,必須翦除,以儆效尤。”

天狼微微一笑:“部堂大人深謀遠虎,一心爲國,天狼佩服之至,此間內情,卑職也一定會面奏皇上,讓皇上知道您的一片苦心的。”

胡宗憲的臉色緩和了一些,說道:“天狼,文長應該和你說過,你的上司陸炳,並不是一個關鍵時刻可以信賴的人,這點從沈鍊的案子上能看得出來,本官知道你是一個一心爲國,不顧身家的俠義之士,所以這個消息,我希望你能想辦法呈給皇上本人,而不是通過陸總指揮轉交。”

天狼搖了搖頭:“部堂大人有所不知,前一個月卑職還在南京城那裡見過陸總指揮的,他現在也沒有和嚴世藩站到一起,對沈鍊也是多加保護,暫時讓他流邊而已,以後還會找機會把他解救回來的,陸總指揮也是一心爲國,和嚴世藩並不是一路人。”

胡宗憲嘆了口氣:“天狼,你還是太年輕了,官場上的事情,許多時候並不是出於本心的,陸炳只想着保全他的家族和官位。他雖然有良知,但不會以自己的身家性命作爲賭注去和強大的敵人鬥爭到底的,本官之所以這樣和你說。是因爲東南抗倭之事,事關重大,我胡宗憲個人進退事小,東南的抗倭大局事大,在此節骨眼上,絕對不能前功盡棄,無論是嚴世藩還是陸炳。都不能干擾我的大事。”

天狼半晌無語,這個問題他昨天以來也一直在思考,想破了頭也不知道是否能全信。從理智上說陸炳確實翻臉無情,未來不是沒有出賣自己的可能,但從情感上說他已經把陸炳視爲父兄,就這麼背棄他也實在做不到。沉吟了一下之後。天狼說道:“只是卑職是陸總指揮親自派過來的,有事必須向他彙報,越過總指揮直接向皇上彙報,只怕也不妥當吧,就是卑職真有這心思,恐怕也是見不到皇上的。”

胡宗憲微微一笑,看向了徐文長,徐文長心領神會。開口道:“天狼兄,皇上信奉道教。喜歡祥瑞之物,最近我們在福建武夷山中尋得一隻純白鹿,這正是道家典籍中說到的天生祥瑞,部堂大人有意將此物進獻皇上,由我再寫一篇歌頌陛下恩德的文章,到時候由天狼兄一起帶回京城,皇上一定會龍顏大悅,親自來察看這祥瑞之物的,天狼兄可以趁機把胡部堂的計劃呈現給皇上。”

天狼的心中一動:“此計甚好,只是這樣一來……”話到嘴邊,他突然覺得不妥,胡宗憲這樣給皇帝拍馬屁,必遭遇天下人的唾罵,不知情的人只會說他官迷心竅,阿諛奉承,甚至那些沿海民衆還會罵他不思平倭,只想着保自己的官位,就連精於此黨的嚴嵩父子只怕也會嫉恨胡宗憲,從此開始搗亂拆臺了。

胡宗憲嘆了口氣:“天狼大人是想說我胡宗憲行此倿臣之舉,會遭天下有識之士的恥笑與唾罵是嗎?若是真有罵名,我胡宗憲擔着就是,我的一顆忠誠之心,可昭日月,總有一天,世人會明白我的苦衷的。”

天狼只能點了點頭,說道:“既然如此,卑職自當效力。只是義烏之事,卑職還有一個想法,剛纔戚將軍沒來得及說,這裡卑職想和部堂大人明言。”

胡宗憲點了點頭,剛纔的一陣交流拉近了二人間的距離,他開口道:“本官剛纔就覺得天狼大人一再提及此事,恐怕不止是想抓倭寇奸細這麼簡單,你還有什麼打算,但說無妨。”

天狼把自己和戚繼光在客棧中商量過的有意在義烏招募新兵的想法對胡宗憲說了一遍,胡宗憲靜靜地聽着,一言不發,而眼神中的光芒一閃一閃,顯然是在盡力思考,過了好一陣,他才緩緩地開口問道:“文長,現在我們手上的軍費還可以募集多少新兵?”

徐文長剛纔就一直在肚子裡算着這筆賬,聽到胡宗憲這樣問起,迅速地答道:“朝廷撥給我們今年的軍費裡,除了衛所兵之外,可募新兵三萬,新建戰船三百艘,現在戚將軍,俞將軍,盧將軍,何將軍已經各自募集了三千到五千人不等的軍隊,合計約一萬五千人左右,而部堂新近從廣西那裡調來狼土兵一萬,由於路途遙遠,給他們的軍餉又超過尋常的士兵,因此我們今年的軍費已經超支,再要募集新兵的話,除非不造戰船,大概還可以再徵召三千多人。”

胡宗憲點了點頭,沉吟了一下,繼續問道:“那如果不造戰船的話,我軍水師現有的規模和實力,可以在海上與倭寇作戰嗎?”

徐文長搖了搖頭:“現在的水師不過二百多條老舊船隻,而且半數都是由漁船徵調改裝,與倭寇完全沒有在海上對抗的實力,之所以倭寇能橫行內地,關鍵的一點就是他們的水軍佔有絕對優勢,即使在岸上作戰不利,也可以撤回船上一逃了之,而且大海上航行的速度遠遠快過陸地,我軍在陸上只能疲於奔命,即使趕到了也往往只能看着倭寇乘船揚長而去。”

胡宗憲的眉毛皺了皺:“現在水軍的新兵主要是俞大猷和盧鏜在訓練嗎?”

徐文長正色道:“不錯,現在是俞盧二位將軍在訓練水軍的新募士兵,多是從福建一帶招來的沿海船民,大帥也見過。他們的作戰能力和熱情不錯,就是缺乏堅船,如果三百條戰船能在年內下水。明年再下三百條的話,那我軍三年後就有了直搗倭寇老巢的能力,可以跟他們正面海戰了。”

胡宗憲擺了擺手,說道:“現在暫時不管今年的戰事,敵強我弱,以忍爲主,靠着和汪直談判。挑起汪直和徐海,蕭顯這幾個倭寇頭子的內鬥來渡過這兩年,如果倭寇深入內地。就調狼土兵去征剿,他們退回海上,就暫時不管,等我軍新兵練成。再大造船隻。一舉蕩平倭寇的老巢。”

“文長,你去安排一下,今年的戰船就不造了,如果戚將軍真的認定了義烏兵可用,就允許他招收三千人,編練一支新軍,若是義烏之民不可用,那還是按計劃繼續靠戰船。俞將軍和盧將軍的水師。就先用那些舊漁船來訓練。”

徐文長點頭稱是。胡宗憲轉向了天狼,笑道:“天狼。你對本官如此安排,可否滿意?”

天狼高聲道:“卑職多謝部堂大人。如果沒有其他事的話,卑職這就告退,明天一早和戚將軍前往義烏了。”

胡宗憲擺了擺手:“唉,天狼大人不必如此急着走,本官還有一件要事,h想要委託天狼大人辦理呢。”

天狼收住了腳步,奇道:“部堂大人還有何吩咐?”

胡宗憲從懷中取出了一封書信,遞給天狼:“你且先看一下這封信,這是汪直這次託毛海峰秘密遞給我的,連徐海都不知道此信的存在。”

天狼的臉色一變,上前接過此信,匆匆一看,只見上面寫的是汪直委託胡宗憲派兵剿滅橫行福建和廣東一帶的海上巨盜陳思盼,以及與陳思盼聯手的倭寇首領蕭顯。

天狼看了兩遍,冷笑着把信還給了胡宗憲:“這些倭寇,利慾薰心,只會爭權奪利。部堂大人正好可以將之各個擊破。”

胡宗憲微微一笑:“天狼大人可知這汪直的發家史嗎?又是否知道汪直與陳思盼和蕭顯的恩怨是何以結下的?”

天狼對此還真是一無所知,聽胡宗憲的意思倒是有意把此事的來龍去脈說清楚,於是正色道:“願聽胡部堂指教。”

胡宗憲對着徐文長使了個眼色,徐文長的面色凝重,開始娓娓道來:“要說這汪直,他最初只是個商人,與同鄉徐惟學,葉宗滿一起合夥經營私鹽生意,後來因爲官府在內地查私鹽查得緊,汪直覺得在內地賺不到錢,因此跟徐惟學和葉宗滿一起出海經商,最早是和南洋呂宋一帶的佛郎機人,也就是西洋人做生意,後來發現走私不如直接搶劫來得快,於是便組建起自己的武裝船隊,幹起了海盜。”

“當時在海上勢力最大的幾股海盜,一股是同爲徽州人的許棟,一股則是出身廣東一帶的巨盜李光頭。雙方也是互不服氣,經常火併,那還是嘉靖十年左右的事了,離今天足有二十多年,倭寇也沒成氣候,海上的多是這些中國海盜,往往也只是劫掠出洋的商船,不象今天這樣直接攻擊城鎮。”

“汪直和許棟同是徽州人,所以在一開始力量薄弱的時候就加入了許棟的船隊,由於汪直心狠手辣,深通作戰經商之道,很快就成了許棟集團的頭號戰將,把那李光頭壓得遠遁廣東一帶,不敢再在浙東與之爭雄。”

“到了嘉靖二十四年的時候,許棟被他的義子所殺,這個義子名叫許朝光,是廣東潮州人,許棟早年做海盜時曾經攻擊過潮州,殺了許朝光的父親,擄掠其母和年幼的許朝光,許棟膝下無子,因此收許朝光爲義子,這許朝光年齡稍長後知道了自己的往事,便趁機殺許棟報仇,並帶走了許棟集團的相當一部分部屬,南下投奔李光頭。”

“汪直接手了許棟集團剩餘的大部分部衆,從此成爲浙江福建一帶的頭號豪商,由於汪直爲人狡猾,利用地利之便,早早地與倭寇扯上了關係,因此實力強過許朝光,而同樣受過當年許棟恩惠的徐惟學,爲了給許棟報仇,率了自己的部屬與許朝光大戰。”

“徐惟學雖然擊斃了許朝光,卻沒想到李光頭趁亂突襲,又將徐惟學殺死,盡得其部衆。後來李光頭被自己的部下陳思盼火併,此人身邊有一狗頭軍師,乃是廣東的一個舉人蕭顯,此人陰險狠毒,毒計百出,聽說消滅許朝光,徐惟學和李光頭的連環計策,就是他向陳思盼所獻。”

“許朝光和李光頭死後,陳思盼與蕭顯也和汪直握手言和,這些廣東的海盜也得以進入浙江沿海,甚至和倭寇也攀上了關係,經常帶着倭寇去洗劫福建和廣東潮州汕頭一帶。只是他們和汪直打劫的地方不一樣,以避免衝突而已。現在汪直的實力已經和當年不可同日而語,估計也容不下這陳思盼了,加上徐海是徐惟學之侄,也一直想蕩平廣東海賊,爲叔父報仇,所以秘密給我送來書信,要我們相助,剿滅陳思盼一夥。”全本小說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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