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繼光的眼神一亮,正色道:“不,戚某堅信,十邑之內,必有忠勇,堂堂全浙,豈無忠義之士?只不過需要我們這些當將軍的要去發現纔是。天狼兄,胡部堂和徐先生都對你寄予厚望,希望你能留在我們這裡,爲抗倭大計,作出自己的一份貢獻。”
天狼哈哈大笑,長身而起:“戚將軍,今天你對天狼說的話,天狼一定會銘刻於心的,至於抗倭之事,天狼就是肝腦塗地,也要消滅這幫披着人皮的惡魔,你就放心吧。今天的時候不早了,我這位同伴傷勢嚴重,還希望能得到醫生的護理,而我也要儘快見到胡部堂,還請戚將軍能行個方便。”
戚繼光也笑着站起了身:“這點沒有問題,本將本來今天接到命令,說是義烏那裡民衆鬧事,持械毆鬥,死傷上千人,若不是徐先生突然失蹤,我這會兒應該已經在去義烏的路上了,現在既然徐先生已經找回來了,那我也可以回營交了將令後,就去義烏啦。”
天狼的心中一動:“民衆鬧事?會與倭寇有關嗎?”
戚繼光微微一愣:“天狼兄何出此言?”
天狼想到當年在山西白蓮教的事情,嘆了口氣:“戚將軍,當年蒙古入侵時,在下曾經在山西一帶查案,不知道戚將軍有沒有聽說過白蓮教?”
戚繼光面色凝重地點了點頭:“當然聽說過這個邪教,天狼兄的赫赫大名也是隨着當時剿滅白蓮教一起傳遍天下的。莫非天狼兄也認爲在東南一帶,也有類似白蓮教這樣的組織,暗中串通倭寇作亂嗎?”
天狼看了鳳舞一眼。微微一笑:“當年鳳舞姑娘也隨我一同剿滅過白蓮教,鳳舞,你同意我的這種猜想嗎?”
鳳舞今天雖然易了容,又因爲重傷而神容枯稿,但一顰一笑間仍然難掩其絕世的風采,她的嘴角勾了勾,笑道:“聽你們這樣一說。還真有些象呢,我記得當年白蓮教爲了引蒙古大軍入寇,也是到處攻滅各處綠林山寨。以壯大自己的實力。戚將軍,你真的確定那些只是百姓村民的械鬥,而不是幫派組織的仇殺?”
戚繼光的眉頭一皺:“現在我還沒有到現場,不知道當地的情形。可是初步的探報卻說。這些並不是江湖人士的尋常仇殺,而是義烏一地的百姓與相鄰的永康縣的百姓們的械鬥,據說已經打了三個月了,雙方都是出動了幾十個村子,加起來足有四五萬人,死傷數千人,你們認爲這會是倭寇的所爲嗎?”
天狼與鳳舞對視一眼,微微一笑:“若是這樣的話。倒不太可能了,內通倭寇的一定是一些江湖幫派組織。他們若是攻佔綠林山寨,以作倭寇的內應的話,不會拖這麼長時間,鬧這麼大的陣仗,象白蓮教攻滅一個數百人的山寨,也就是一晚上的事,這樣驚動了官府,以後也不好行事。不過想不到江南民風偏軟之地,卻有如此兇悍的百姓,實在是出乎我的意料啊。”
戚繼光哈哈大笑起來:“其實此事也出乎了我的意料,當地的官員看到如此慘烈持久的械鬥,據說根本不敢上去拿人,連調解都不敢,只能每天派出幾個小吏在一邊看着紀錄,現在看着這場爭鬥完全無法平息,就只能上報胡部堂,請求我們派兵前去彈壓了。”
天狼眉頭一皺:“戚將軍,派兵之前,可否你與我單獨走一趟義烏,我要親眼看一下那裡的情況,不能讓白蓮教在山西引蒙古兵入侵的悲劇再次重演。”
戚繼光先是點了點頭,但眼中仍然閃出一絲疑慮:“天狼兄,如果你要防內奸勾結倭寇,那也應該和我率兵前往,我們這樣單獨過去,算怎麼回事啊?”
天狼的眼中精光一閃:“戚將軍,如果真的是倭寇所爲,那我們帶兵過去只會打草驚蛇,讓他們逃之夭夭,再想抓可就難了,而且倭寇你應該也知道,刀法兇悍,本性殘忍,而且極爲狡猾,如果真的是拖了這麼多天,那一定是假扮百姓,故意手下留情,但我們若是真的調兵前往,那他們可能就會大開殺戒,不可不察!”
戚繼光點了點頭:“我聽說過當年天狼兄大破白蓮教的英雄往事,也是孤膽英雄單身入虎穴,戚某每每神往,想不到這回能有幸與天狼兄一起赴那龍潭虎穴,倒也不失人生快事。只是你我二人前往,就算武功再高,也雙拳難敵四手,天狼兄可否有了成熟的詳細計劃?”
天狼微微一笑:“我也是剛剛得知此事,還談不上有什麼計劃,只是靠着我的直覺,總是認爲這裡面不簡單,如果不是倭寇鬧事,以其一幫山民能持續數月之久的械鬥,這種好勇鬥狠的血性和嚴密的組織性,不正是是天生的優秀士兵嗎?將軍既然憂愁手下無強兵,何不在械鬥的地方挑選呢?”
戚繼光眼前一亮,連忙說道:“對啊,你這下倒是提醒了我,這樣的百姓是天生的優秀士兵,若不是倭寇從中挑事,那我是一定要收歸部下的,哈哈。”
鳳舞突然插嘴道:“戚將軍,我看你的部下規模也不是太大,也就兩三千人,何不多出點錢,招一些江湖高手呢,這些人本身有武藝,也不用你重新訓練了,豈不是更好?天狼,你當年不也曾經臨時應召,打過倭寇嗎?”
戚繼光盯着天狼說道:“天狼兄當年也曾應徵入伍,和倭寇打過仗?”
天狼哈哈一笑,擺了擺手:“都是陳年舊事了,當年在下剛剛藝成出山,還沒加入錦衣衛,路過南京的時候遇到那次倭寇在南京城外耀武揚威,一時義憤難平。當時任南京禮部主事的譚綸譚大人曾經臨時徵召了一些江湖人士出城追擊倭寇,在下也是在那時在譚大人的手下臨時效力過一陣子,後來倭寇被剿滅。我們這些江湖人士也都領了賞錢後散了。”
戚繼光恍然大悟,點了點頭:“原來如此,只是剛纔鳳舞姑娘所說,其實前兩年朝廷也一直在做,曾經徵調過南少林的僧兵與倭寇作戰,也曾經重金懸賞,招募過江湖人士和倭寇作戰。可是效果都不好,所以纔會調我們這些外軍的將領來浙江訓練新軍。”
天狼奇道:“我看那些倭寇,也不過是些武藝高強的劍客浪人而已。上次在南京城外的那些倭寇浪人,雖然勇悍,但也不過區區數十人,我們上百江湖高手加上一些錦衣衛就將其全殲。南少林的僧兵雖然數量不多。但應該也有數百,而且少林的羅漢棍陣天下聞名,難道還對付不了小股的倭寇嗎?”
戚繼光嘆了口氣:“天狼兄有所不知,倭寇狡猾,時而分散成小股四處劫掠,時而匯聚成數千甚至上萬的大軍攻州掠縣,而且還通兵法,懂戰術。會誘敵深入,去年在宗禮將軍率軍來援之前。南少林的月空大師和天員大師曾經率僧兵助戰,他們用的是鐵條打造的熟銅棍,又把大號的銅錢鑄造在棍中,是以一隻鐵棍重達四五十斤,配合着少林僧人過人的臂力和強大的內功,只要打中倭寇的身體,則可破其盔甲與護體氣勁,中者非死即傷。”
“二位大師率領的僧兵也是紀律嚴明,進退有素,與倭寇作戰時都能結陣而戰,只是倭寇狡猾,在一次的戰役中,派了伏兵穿上了我明軍的衣服,從後面偷偷地接近僧兵,然後突然出刀砍殺,僧兵促不及防,這一戰中折損了三百多人,連帶頭的月空大師也壯烈戰死了,此戰之後,嚴嵩又在朝中隱瞞不報,反而說僧兵難以節制,與友軍互相沖突,連撫卹也沒有給,南少林一怒之下盡撤僧兵部隊,從此不再支援平倭之戰。”
鳳舞勾了勾嘴角,冷笑道:“哼,嚴世藩那廝盡做這種事,他巴不得少林和尚死光了,這裡好給他的魔教佔據呢。”
戚繼光嘆了口氣:“奸臣當道,世道渾濁,至於那些臨時招募來的江湖人士,則多是爲了賞錢而來,這些人多是綠林盜匪,或是黑道豪強,本就難以管束,要讓他們短期內與小股倭寇作戰還可以,但要是長期按軍隊那樣訓練,按軍法行事處罰,則是一萬個不願意,上次胡部堂曾經也募集了兩千多這樣的江湖人士,結果呆了沒三個月,基本上都散了,所以此事也不可行,胡部堂這才無奈,從外地調軍調將來東南。”
天狼算是完全明白了,他點了點頭,扭頭對鳳舞說道:“鳳舞,你的傷太重,這回就先在胡部堂的大營裡養傷吧,我跟戚將軍去一趟義烏,回來後再找你。”
鳳舞的嘴脣高高地嘟了起來,她顯然不滿意天狼的這個決定,可是剛要開口,脖頸處一陣牽動,又是劇痛,只能咬了咬牙,說道:“那你速去速回吧,可不能扔下我一個人。”
天狼轉頭對着戚繼光說道:“戚將軍,那我們這就先回胡部堂的大營吧。”
三個時辰後,杭州城外的大軍營地,燈火通明,來往巡邏的軍士們魚貫而行,而中軍營帳外,樹着一面大旗,上書斗大的一個“胡”字。
一位年約五十,面相威嚴,鷹鼻獅口的老者一身大紅二品朝服,端坐於中軍帳內,他的眼睛不算太大,一直微微眯着,但偶爾的一睜卻是神光閃閃,有一番懾人的威嚴,而高高的鼻樑挺起了他如鷹鉤一樣的鼻子,鼻翼的兩側兩條深深的法令紋讓人印象深刻,隨着他面部肌肉的抽動,這兩條法令紋也是不停地扭曲着,不怒自威,自有一方統治一方的梟雄豪傑的霸氣。
這位老者正襟危坐于帥案之後,手裡拿着一份塘報,凝神思考着什麼,而在他的面前,徐文長和俞大猷分左右而立,一襲青衣的徐文長已經沒有了白天在杭州酒樓時的那副狂傲,低頭束手,神情甚爲謙恭,而俞大猷更是低着頭,連大氣也不敢出一口。
外面的巡夜打更軍士的聲音遠遠地傳來:“天乾物燥,各營注意防火。三更!”
老者的眼皮微微地擡了一下,把手中的塘報放到了桌上,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大猷啊。三更了嗎?戚將軍和我們的貴客還沒有到?”
俞大猷正色回道:“部堂大人,戚將軍的部下一個時辰前就由副將帶回了,可是現在戚將軍還沒回來,會不會那人真是倭寇,而非天狼呢?”
胡宗憲不動聲色地對着徐文長問道:“文長,依你之見呢?”
徐文長微微一笑,緩緩地說道:“依學生所見。此人必是天狼無疑,若是尋常倭寇,斷不至於如此鎮定。而戚將軍摒退左右後,堂中並無打鬥,戚將軍卻讓手下先行撤回,那顯然此人拿出了什麼信物。是友非敵。學生以爲,此時此刻的杭州城中,除了天狼這位錦衣衛,無人有此身份和能力了。”
胡宗憲略微點了點頭:“文長言之有理,那依你看來,戚將軍和天狼又爲何遲遲不至呢?天狼如此武功和膽色,怎麼突然身邊又多了一個重傷待斃的女子,不去錦衣衛總部。卻又要在客棧裡託夥計去找醫官呢?”
徐文長的神色變得凝重起來,他仔細想了想。嘆道:“學生與天狼今天見面之時,確實只有他孤身一人在場,學生走後也不知道發生了何事,不過天狼的武功之高,今天學生親眼見過,輕輕一擡手,就把一張桌面拍成了木粉,看來江湖上對他的那些傳言是真的,我不認爲這杭州城中現在有誰能傷得了他。”
俞大猷也點了點頭:“雖然末將和天狼沒有交手,但能感覺到他的氣勢和內力,確係絕頂高手無疑,那個女子末將也沒有見過,不知道是不是天狼的同伴或者手下,若真是如此,他派人出去執行任務,然後這個人傷重來回報,也是有可能的。”
胡宗憲擼了擼自己的頜下長鬚,緩緩地說道:“文長,你和天狼談了這麼久,可曾察覺天狼有在等人的意圖?如果天狼要和自己的同伴接頭,又爲何會選擇在那個人多眼雜的酒樓呢?”
徐文長微微一笑:“學生同意部堂的判斷,天狼和那個女子的相遇應該也只是偶然事件,至於他們爲何不回錦衣衛,學生妄測,可能那個女子不一定是錦衣衛中人,而只是天狼在江湖中的朋友罷了,不太願意讓錦衣衛知道自己和這個女人相見,所以纔會找了個客棧棲身。”
胡宗憲滿意地點了點頭:“文長所言應該是合理的判斷,這樣能解釋所有的疑問,錦衣衛行事風格詭異,善用各種線人和江湖人士,而這個天狼既然也是半路加入錦衣衛,那有些自己的江湖朋友也不奇怪,只是他爲何現在也遲遲不來,連戚將軍也沒過來,這又是爲何呢?”
徐文長看了一眼俞大猷,說道:“只怕是天狼和戚將軍意氣相投,英雄相惜,有相見恨晚之意,所以一直交談至今吧,學生今天與那天狼一番深談,也覺得此人胸中有大志,着眼點遠非一般的榮華富貴,並非尋常錦衣衛,所以他和戚將軍應該是談及東南的軍事。”
胡宗憲嘆了口氣,又拿起了手中的那份塘報,看了一眼:“現在流年不利,倭寇對我們的騷擾和襲擊一直沒有辦法控制,而徐海等人又能在我大明境內大搖大擺地公然過市,現在義烏那裡的百姓又出了這些事情,可謂是內憂外患一起來,在這個節骨眼上皇上又派了錦衣衛來這裡,唉。”
徐文長連忙說道:“胡部堂,現在時局雖然艱難,但已經在逐漸地好轉,只要能先穩住倭寇,再假以時日,訓練出新兵,我們的計劃一定能夠得到實話的,天狼雖然是錦衣衛,但也是胸懷國事的俠士,到時候關鍵一步,也許還需要通過他來執行。”
胡宗憲沒有接話,看了俞大猷一眼,淡淡地說道:“大猷,今天你也辛苦了,先回帳歇息吧,明天一早,瓦氏夫人率的廣西狼土兵就要來了,你還要率軍迎接,今天就不要太勞累了。”
俞大猷行了個軍禮,轉身退出了大帳,胡宗憲看着他出帳後,神色微微一變,對着徐文長壓低了聲音,說道:“文長,那祥瑞之物有下文了嗎?”
徐文長的眉毛微微跳了兩下,點了點頭:“那隻純白的鹿,學生已經着人在武夷山中將之捕獲,現在就秘密飼養在杭州城內的總督府內,部堂大人若是想敬獻皇上,隨時可以獻上,皇上確實是喜歡這種祥瑞之物,學生再作一篇吹牛拍馬的文章,他當然會龍顏大悅。”
“只是,學生還是不明白,非如此不可嗎?您現在的浙直總督的官位還是挺穩固的,而且此物一獻,部堂大人在東南的官位或可無虞,但是您這一世的清名,可就保不住了啊。”全本小說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