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外何足言,人間本無事,但去莫復問,白雲無盡時。】
夜色裡,靜靜的街道上只有兩個身影漸漸走遠。
“吱呀”一聲,白滄動作輕輕得推開了門,藍眸睜得大大的,唯恐吵醒正在熟睡的蒼瀾。
“蒼瀾,蒼瀾!”房間裡一片漆黑靜謐,夜能視物對於鏡靈來說很容易,只是待白滄的眼光落在地上那一團白色上時,驚叫了聲。
本該在牀上熟睡的蒼瀾此時閉目在地上躺着,只着裡衣的身子一直不停地顫抖着,白皙的臉上全是汗水,神色極爲痛苦,嘴脣不住地呢喃着什麼。
“蒼瀾,你怎麼了?”白滄有點被嚇到了,試圖喚醒她,卻是沒有用。
“蕭伯伯……”白滄人小抱不動蒼瀾,只好出去喚蕭曠去幫忙。
翌日晨,蒼瀾從沉沉的睡夢中醒了過來,卻是躺在那裡一動也不動,看着牀頂。
良久,擡手遮住了眼睛,擋住了一切。
一隻小小軟軟的手覆了上來,蒼瀾感覺到額頭上一陣熟悉的溫暖。
“白滄,已經起牀了?”
“恩,蒼瀾,你怎麼了?不舒服嗎?”白滄一直在牀邊靜靜坐着,看着蒼瀾醒來睜開眼睛,卻是沒有發現一邊的他,只是兀自發着愣。
白滄看見她的手從醒來一直在微微顫抖着,後來又用手蓋住了眼睛,他剛剛還以爲蒼瀾哭了。
是因爲昨晚嗎?他和蕭老伯伯回來後就見她在地上滾落着,身子一直在顫抖抽搐,神色很痛苦的模樣,卻是怎麼喚也喚不醒,把他們嚇了一跳。
蕭老伯伯急着要去請大夫,白滄卻是說不用,他不知道怎麼跟蕭老伯伯說,只好撒謊說這是蒼瀾的舊疾,只要吃點藥就好了。
若是真的來了大夫爲蒼瀾把脈,那樣的話……
蒼瀾的身體跟別的人不一樣,白滄知道,從他自己在那個白色的塔中被召喚醒來,從他看見的是一個熟悉而又陌生的女子,從那知道那個女子就是他熟悉至極的少年蒼瀾時……這一切都跟界魂跟他說的話完全契合了。
被解封的是蒼羽的身體,而蒼瀾就是蒼羽的靈魂。
他不知道那些大夫若是給蒼瀾把脈的時候,感覺不到脈搏會怎麼想,他不知道。
“你昨晚做噩夢了?”
“恩”蒼瀾轉頭看了看窗外,天已經大亮,她卻睡得無知無覺,怔愣間,聽見白滄在一邊問她,低低應了聲。
蒼瀾拾起一邊的衣服,慢慢穿着,聽白滄在一邊同她說話。
“你把我們嚇壞了,怎麼也喚不醒你,可是若你做夢的話,怎麼會醒不來……”
“夢魘了……我夢到了以前的事,是那日我死的時候……”心悸已經漸漸消散了些,蒼瀾將長髮隨意紮起,轉頭看到白滄目不轉睛盯着自己看,苦笑道:“白滄,那個時候我全身都被利箭紮成刺蝟了……根不活不下來了,除了封魂鎖破,沒有別的方法……還有這具身體,如今雖是完好如初,只是再也感覺不到痛了……”
夢裡,她聽到那麼多人在哭着,喊着……撕心裂肺,讓她心痛到了極點……只是,如今的她,又算是誰?
既定的命運根本無法改變,夢裡的昭示,就是想告訴她這點吧。
她還能同那麼多人再相見相認麼……讓他們再經受一次這般的痛苦煎熬麼……她實在做不到啊。
“蒼瀾,我跟伯伯說你是舊疾病發了,我知道若是大夫來了,應該是沒法給你把脈的……”白滄跳下了椅子,說道,見蒼瀾愣愣看着自己,複道:“我知道,你這樣子在他們那些人看來肯定是很怪異的……說不定會把你當妖怪,嘻……”
“恩,我的脈象確實是異於常人的……”蒼瀾沒想到白滄竟然知道自己的身體狀況,幸虧如此,若不然……
正待此時,“篤篤”一陣敲門聲傳來。
白
滄跑去開門,“是蕭曠老伯伯!”
蕭曠端着一個托盤,上面放着一碗粥和素點心,放在了房中的桌上,見蒼瀾已經好端端站在地上一愣,關切道:“姑娘,身體沒事了?”
蒼瀾笑道:“讓蕭伯伯操心了,只是舊疾復發,小病痛,沒什麼事的。”
蕭曠見她神色如常,言笑晏晏,臉色也沒昨晚那般慘白,點頭道:“沒事就好,過來吃點東西吧,白小子已經同我吃過了,用過早飯他就一直在這裡守着你,姐弟二人感情很好啊,呵呵。”
蒼瀾聽罷,對着白滄笑了笑,帶看到白滄腰間似是多了一件東西,不由問道:“白滄,你那是……”白滄順着她的目光看向了自己的腰間,隨即解下來那個玄色的匕首,遞給蒼瀾,讓她看。
“這是蕭老伯伯送給我的,很好吧!”白滄的神色帶着幾分得意和期待,看着蒼瀾,期盼她也說些什麼。
一旁的蕭曠將他的神情看在眼裡,笑着撫了撫鬍子,看來這孩子果真是喜歡那個匕首的。
蒼瀾接過看了看,又想起昨日蕭曠前輩院中修築的一些火爐水池,明白了些蕭老是鑄劍師了。見這把匕首通體烏黑,涼意沁人,拔出刀鞘時,被一道雪色晃了眼,看得出來,這把匕首定是削鐵如泥的寶貝,只是放在自己手裡倒是有些顯小不合適了。
“蕭伯伯,這把匕首想來是很貴重的,白滄他不能隨意要的……”
原本等在一旁的白滄不想蒼瀾非但沒有如自己的期待說些什麼,只說了這麼一句,立時有些惱,他想着昨日還同蕭老伯伯有個承諾約定呢,幫伯伯找回望塵劍,怎麼能說是隨意要的呢……
“蒼瀾,你……”
蒼瀾此時也看見白滄有些生氣了,無奈解釋道:“我的意思是,蕭伯伯這把匕首多少錢,我把它買下。”
“呵呵,姑娘見外了,我本是見白小子可愛討喜,相識便是緣,送他一件禮物罷了。”蕭曠見姐弟二人這般,笑呵呵道:“我一輩子不知打造了多少刀劍,最大的樂事也不過是替他們找到有緣之主,難得白小子這麼喜歡,若是說錢,豈不是讓它沾染了銅臭,那樣老頭子我可不喜啊,哈哈。”
“蒼姑娘,昨日我見你身懷奇術,本是世間少見,難免會被人覺得怪異,不瞞你說,昨日我也是那麼想的,呵呵……不過,我這裡有一件東西,想必你能用的上。”
蒼瀾同白滄這纔看到,那托盤上還放着一個同色的漆盒,蕭曠把它遞給了蒼瀾。
“這是……啊!”
蒼瀾好奇得打開盒子一看,卻是訝出聲。
白滄看不到盒子裡裝得是什麼,竟然讓蒼瀾這般驚訝,便要嚷着要看。
蒼瀾輕輕將那個盒子放在了桌上,白滄湊過去,仔細看着盒子裡,卻是滿滿皺起了眉頭。
“這裡什麼都沒有啊,看什麼?”
“白滄你看不到?”蒼瀾聽見白滄的話,更是一驚。
她方纔看見那個盒子裡裝着,一條冰藍的長絲,長絲的末端分叉開來,分別繫着兩枚銀指環,她驚訝不爲別的,就是因爲這根長絲跟她的天絲一模一樣。
當然,別人是看不到她的天絲。
可盒子裡的明明不該是天絲啊,天絲離了天算師的身體立刻化爲塵埃消散……
“這絲和那匕首都是無名無主之物,我把它們送給你們,權當老頭子我的一點心意了……蒼姑娘也不要推脫了,我還是喜歡白小子的性子,你們收下就行啦……留在身邊也當個防身用。”
蒼瀾聽他這麼說,只好嚥下方纔要拒絕的話,看了看桌上的盒子,不由伸手拿起那兩枚指環,看了看,套在了自己中指和無名指上。
不大不小,完全契合。
“啊,我看見了,原來是條藍色的絲啊……怎麼蒼瀾一帶上我就看到了?奇怪奇怪……”白滄見蒼瀾的指尖拖着一根
長長的藍色長絲,十分奇特。
“原來是這樣。”蒼瀾想了想,凝神像是使用天絲一般念語,只是沒有結印,果然,那天絲順着自己的指尖,慢慢滑上了她的衣服,一寸寸消失了。
蕭曠也是看得一奇,“我真沒猜錯,果然姑娘能用它,哎,這盒子放我這裡多久了……都記不清了,說來也巧,這個盒子還是我從摩羅帶回來的,一個姑娘匆匆找到我,說是讓我幫忙給這根長絲鑄造兩個銀環,她自己帶着一塊特殊的如同銀一般的石頭,後來,我把這兩枚指環同那銀絲合在一起,奇怪的是我再也看不見那根長絲了,而那兩個指環也取不下來了……而說好第二日要來取物的那個姑娘,我等了她足足一個月,都沒有再回來……”
“日後我每去摩羅都要去找那個姑娘,這麼多年了,卻是無果……今日,我就把它送給你吧,若是其他人拿了,也不一定能用啊。”看着盒子,蕭曠嘆了口氣,這麼多年,這也算是自己一直放在心上的一件事了。
“那,好吧……多謝蕭伯伯了……”蒼瀾只好應道。
白滄見狀,還是很奇怪那根藍色的長絲,像是會隨意出現隱藏一般,忙說着要看看,蒼瀾只好又喚那絲出來……
這樣,倒真像是那絲有意識一般,讓一旁的蕭曠和白滄稱奇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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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瓏樓臺,日光靜好,臨窗的書桌上展開着一幅未完的畫。
一個清貴雋雅的年輕男子手中正在描畫的筆忽然間一頓,隨即心口一痛,桌上的一幅墨梅立時灑滿了點點鮮紅。
見此情景,一旁正在擡袖磨墨的羅裙女子立時驚喊出聲,扶住男子有些搖晃的身子,美目盛滿擔憂和害怕,道:“公子,你怎麼了?”
祁洛微愣,默然地擦去了脣邊的血跡,看着桌上已變成血梅的墨畫,眼中竟是帶着幾分抑制不住的狂喜,不由輕輕吐了口氣,用功平息了胸口處的痛楚,轉頭對着秦思,淡淡一笑:“無事,一點小意外罷了。”
秦思是個心細之人,見他說是無事,只是那一雙手此時還有些顫抖着,不由道:“公子,你都吐血了,還說沒事,是不是前些日子的身體沒調理好又病發了,我馬上去請郎中過來。”
她沒忘記,自從無名前輩走後,公子整整昏迷了兩個月,她含着驚懼和擔憂日日守着,而公子前些天才醒過來,今天公子心情不錯,她侍奉在一側爲他磨墨,卻是見他好好地吐血了,怎能不心驚。
“不用了,秦思。”祁洛伸手拉住了她,嘴角彎起,神色帶着幾分喜悅,解釋道:“沒想到血契這麼快就被觸發了……那就是說,那個人要回來了麼……秦思,那個人真的要回來了,到我身邊……”
秦思聽着他有些斷斷續續的話,擡眼見這人一向平靜的神色滿是激動和喜色,心中俱是苦澀和疼痛。
她自然是知曉祁洛口中的那個人是誰。
那是祁洛棋盤之中最重要的一顆棋子,因爲那人和公子心上人長得一模一樣的容顏,而因爲這一點,就註定了那個人的結局,不是麼?就算是借用了公子心上人的身體,但那個人依舊不是她……
秦思想到此,心中的痛和嫉妒散了些,卻是無法擺脫心中籠罩着的淡淡哀傷,她自己又何嘗不是一顆棋子……只是她的心甘情願,能否換來公子心中的一點在乎?
“公子真的無事麼,這幅畫既然毀了,就別畫了……公子還是先去榻上歇息一會吧。”秦思作勢欲要拿走那幅畫,祁洛卻是攔住了她。
“把它裱起來,掛在我的房中去。”祁洛此時心中的喜悅散了些,神色換做的平靜,只是揚起的嘴角顯示着男子的心情不錯。
“是,公子。”秦思一愣,應了聲,轉頭看向了那幅未完的墨梅,心思難明。
一切,要開始了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