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船頭,看着眼前平坦的江面,林峰正長舒一口氣,眼中露出一點精光,然而面上的愁色卻沒有任何消退的痕跡。隨手從袖裡取出那塊木製法器,他再度打量一番最終將其放進懷中。此刻整個天空開始變得陰沉,點點雨絲飄落,引來陣陣北風,這風從他面上悄然吹過,捲起他鬢角的青絲,卻給他帶來異樣的寒冷。深吸口氣,取出滄海碧簫,一曲動人哀婉至極的樂章緩緩飄落於這蜀地煙雨中。那撐船的船家聽聞如此簫聲,面上本有的愜意轉爲淡淡的憂傷。“林公子啊!”船家略顯蒼老的聲音傳入他耳中,他卻沒怎麼注意,只自顧自地吹簫。見狀船家微微搖頭,一邊撐船,一邊說道:“林公子,我聽你那簫聲中全是不開心的調子,又看你一天愁眉苦臉的,難道你有傷心事?說來給我聽聽吧,或許我能替你分擔一點。”
聞言林峰正的簫聲頓止,眼中閃出一絲迷茫,搖頭,他看向前方水中的漣漪,憂從心來,萬般愁緒令他痛苦不堪。“船家,你在這長江撐船多少年了?”
“呵呵,我從十多歲開始就一直在這船上謀生,已經記不清過了多少個日子了。”船家如平常蜀地人一般長笑一聲,道,“不曉得公子你問我有啥用意?”
林峰正便低眉回答道:“船家大概已經知道林某是修道之人吧。”話落他眼前再度閃過華山上修仙的年華,江湖中沉浮的經歷和與沈夙然經過的風風雨雨、點點滴滴,他嘆息,他惆悵,他緩緩說道,“船家或許會羨慕林某這等修士上天入地的無上威能,可船家不知有時候林某寧願做船家一樣的平凡人,平凡地在江上過日子,平凡度過一生,而不願當個修道的修士。”
“這話怎麼說?”船家平淡地說道,眼中露出一點淡然。
林峰正便道:“身在修道界,面臨的是江湖的血雨腥風,是天地的不測之威,是逃不過的宿命。林某,不巧在不久前就撞上了自己的宿命,差點喪命,還……”他閉眼,搖頭,眼前再顯出沈夙然的容貌,耳側再傳來她的聲音,他心顫抖不止,聲音也斷斷續續,“還丟了……丟了愛的人!”
長長嘆息,船家看着林峰正,勸慰道:“原來公子是因爲這個原因才這麼傷心。”
輕輕點頭,林峰正回答道:“正是。”
船家便道:“公子節哀順變啊。老人曾經說過‘人死不能復生’,只有珍惜現在的人,才能讓死去的人在那黃泉下安心。”
“‘珍惜現在的人’?”林峰正低眉,緩緩說道,“當年,她也曾這麼對我說過。”
聞言船家便點頭,道:“所以說公子更應珍惜啊。”
“我明白。”林峰正輕輕點頭,道。
“不過公子看上去還是很不高興啊。”船家繼續說道。
林峰正沉默。
船家便仰頭嘆氣,道:“其實也不能怪公子你,就是換成我,我也不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裡……那啥,‘釋懷’?對,‘釋懷’……我也不能釋懷。”
聽他如此說,林峰正心有所感,點頭道:“船家說得對,我雖想放下,雖想釋懷,但這些時間心裡想的全是與她在一起的經歷,眼前出現的全是她的面容,耳裡聽到的也都是她的話語……釋懷、忘記——”他閉眼,眼中又溢出一絲淚水,“哪如說的這麼輕鬆?”
聽聞了林峰正的話,船家眼中透出一點讚許,道:“沒想到林公子年紀輕輕,竟然能想到連我這老頭子都想不到的事。”
林峰正微微一笑,道:“船家說笑了,峰正這些年行走江湖,見過的事情太多,所以纔能有這種感慨。但要說閱歷,還是不能和船家相提並論。”不知爲何,與這船家說話十分投機,不由自主間他已將自稱改爲“峰正”了。
“哈哈!”船家豪爽笑了一聲,道,“林公子真是我遇見過的最特別的客人啊。”話落他向前方望去,見一座散發着幽幽黑氣的城池已經出現在眼前,距這船僅有十里不到的距離。於是他說道:“林公子,,前方就是鬼城酆都了。你說你心上人在不久前去了,說不定已經入了地府,而那酆都城是傳說中這個凡界裡最接近地府的地方。你可以進城,給你那心上人燒一炷香,好歹表示一下心意吧。”
聞言林峰正苦笑一下。這船家還不知道自己和沈夙然的事,好心之下自然會如此說。可沈夙然的魂魄是融入林峰正魂魄中,雖已離世,卻不入輪迴,更不進地府。可笑的是沈夙然明明就在自己靈魂中,離自己最近,可自己看不見她,抓不住她,連燒柱香祝她下輩子平安也不行!於是他面上的頹色更重。
由於林峰正是背對着船家的,船家無法看見他的表情,更無法揣測他的心思。而此時見他無言,船家心裡更是疑惑,於是繼續道:“林公子,你說好不好啊?”
林峰正從沉思中被他這聲拉出來,他嘆口氣,本來準備拒絕,然而此刻心裡又生出一點聲音,叫他答應。林峰正想了下,自言自語道:“也許這聲音就是夙然在我靈魂中給我的指示吧!”他便點頭,說道,“好吧,就上岸,入城瞧瞧。”
於是船緩緩向河岸靠去,不久就停在碼頭上。離船,登岸,擡眼他略感吃驚地看向前方亭亭玉立的紅衣女子。“你——”他緩緩說道。
殘月微笑看着他,掩嘴輕笑一聲,道:“沒想到我會出現在這裡吧,小傢伙。”話落她轉身,看向那船家,又盈盈笑道,“船家,多謝了。”
“能接到小姐的命令是弟子的榮幸,小姐向我說謝謝,真是折煞我了!”
回頭,驚訝地看着船家,他眼放大,不可思議地說道:“船家,你——”
船家便微笑說道:“公子猜得沒錯,我正是逆仙派的人。”
深深吸一口氣,林峰正長嘆一聲,看着殘月,面色變得嚴肅,說道:“殘月小姐,這,到底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