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時節,船隻越往北行,天氣越發寒冷起來。海風凌厲,天空一片陰沉,偶爾有雪花飄落。
天地間好像只剩下了長風號一隻孤舟,在海面上寥落漂泊着。
船上的水手已換上了厚裝,卻仍然都凍得縮手縮腳。甲板上留了幾個瞭望哨,剩下的人都躲在艙中取暖。
主艙中早已生起了幾大盆炭火,冒着騰騰熱氣,置身其中,只覺身處暮春時節,渾身暖洋洋的。
但躺在榻上的汪長風仍冷地瑟瑟發抖,蓋了兩牀被子都無濟於事。這兩天他連開口說話的力氣都快沒了,只間或進了點米水,聊以安慰而已。
玉真兒和朱敏敏自然寸步不離左右,劉致遠帶着幾個護衛,也在一邊搭把手乾點粗活。
龍三公主卻基本不在艙中,總是在甲板上佇立遙望,也不知道她穿着單薄的衣裙如何抵抗甲板上刺骨的寒風。
船隻已走了三天了,按照正常速度計算,應該已在三百里外了。
玉真兒心中煩燥,交代了劉致遠看着汪長風,便披上一件厚厚的披風走了出來。
“還有多久能到?”玉真兒淡淡問道。
龍三公主偏頭看了她一眼,也淡淡回道:“到的時候自然會到。”
玉真兒有些惱怒道:“他爲了替你找回那珠子而受傷,你可別辜負了他。”
龍三公主語氣也冰冷了起來:“既是仙島,如果這麼容易就讓人找到,豈不笑話?”
見玉真兒沒有說話,龍三公主嘆了口氣道:“我小時候跟着大人上過一次琅環仙島,只是早已記不清如何上去的。只大概知道應該在這一帶。”
正在此時,突然不知從何處傳來一陣漁歌。
兩人對視一眼,都覺得有些詫異,這一路走了幾百裡地,除了剛開始偶爾看到了一兩條漁船,後來海面上便再無半點漁船的影子。再說此時隆冬季節,本來就是捕魚的淡季,此地又距離大陸遙遠,普通漁民怎麼也不會這時候到這裡來。
正在疑惑,遠遠地不知何時飄過來一條小舟,上面一個漁夫模樣的人,帶着斗笠,衣衫單薄,似是有些年紀。
那漁夫也不怎麼用力搖船,那小舟卻飄飄搖搖,似慢實快,不過片刻已來到長風號跟前。
龍三公主高聲喊道:“那位伯伯,問個路好嗎?”
那漁夫哈哈笑道:“天寒地凍,既非打漁,又非行商,難道你們是來此訪道求仙不成?”
龍三公主微笑道:“您說對了,我們要去琅環仙島,您可知道怎麼走?”
那漁夫笑道:“別的不知道,這個琅環仙島我倒是去過的。那島上有一個怪仙人,莫非你們是去求他?”
龍三公主思忖了一下,道:“聽說島上有一眼還陽泉,我們要去討一些泉水。”
“那就是了,還陽泉在怪仙人的府邸中,只是那東西至陽至剛,可不是凡人能夠承受的了得。”漁夫拈鬚微笑。
龍三公主正在想怎麼解釋此事,卻見那漁夫調轉船頭,竟然施施然離開了。
龍三公主急得喊道:“您還沒告訴我們怎麼走呢!”
只聽那漁夫高聲道:“渺渺煙波方寸外,悠悠白雲日邊來。不知仙人何處去,一葉浮萍天地開。”說罷,哈哈大笑起來。
說來也怪,那漁夫駕着小舟,竟然三下兩下,就消失在了遠處,留下一串笑聲在空中迴盪。
玉真兒有些惱怒道:“這人誠心不好好說話,盡跟我們打啞謎,這怎麼猜去!”
龍三公主卻沒有言語,只是怔怔看着海面,自言自語道:“渺渺煙波方寸外,悠悠白雲日邊來。說明這島應該在東方,而且應該就在近處。不知仙人何處去,一葉浮萍天地開。這是什麼意思,難道靠着浮萍開路?此處也沒有浮萍啊。”
思索良久,也不得法。
玉真兒道:“慢慢找罷,急也急不得。那漁夫太可惡,也許是怪我們問路沒給他錢?”
龍三公主搖了搖頭:“我看不像是愛財之人。”
突然,龍三公主靈光一閃,道:“有了!只是不知道對不對,你身上帶錢了沒有?”
玉真兒道:“在船上哪用得到錢,我可沒帶。”
龍三公主又向那幾個值更的水手喊道:“你們誰身上有錢?”
終於有個水手哆哆嗦嗦從懷中掏出幾個銅錢,道:“我只有這麼多。”
龍三公主跑上前去,道:“一枚就夠了,借我了啊!”
說罷,也不等那水手答應,伸手拿過一枚銅錢,默唸了一句:“一葉浮萍天地開,着!”
只見龍三公主手指一動,那枚銅錢被她遠遠的向着太陽升起的地方拋去,連個水花都沒看到,就沒入了大海之中。
龍三公主有些失望道:“難道我猜錯了?”
玉真兒搖頭道:“看來是。”
話音剛落,只聽嘩啦啦一陣水聲響起,海面上突然出現了一道白線,慢慢的越來越寬,變成一道鴻溝,將海水分成了兩邊。
甲板上的衆人呆呆地站在那裡,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只有龍三公主興奮喊道:“猜中了!一葉浮萍就是一個銅板,哈哈。”
突然,只見一座幾尺寬的橋出現在鴻溝之中,那橋似是用白玉砌成,無墩無柱,像是懸在虛空中一般。橋下深不見底,兩側海水如瀑布一般衝下鴻溝,帶起無數水霧,一片迷茫。
那橋長約百丈,此時在橋的盡頭,不知何時突然浮現出一座小島。島上樹木鬱鬱蔥蔥,霧氣氤氳,間或有白鶴翻飛其中,確實是一派仙境景象。
龍三公主喜道:“我記起來了,就是這個樣子的!”
玉真兒也從震驚中回味過來,道:“難道就是從眼前這座橋過去?”
龍三公主點了點頭,道:“只有此路了。這橋好像叫做‘無根橋’,只有心地純良的人才能過去。”
玉真兒疑惑道:“心地純良?難道有些私心的會掉下去?”
龍三公主冷笑道:“若是自己沒有把握,還是不要過去的好。”說罷,便急步向船艙走去。
衆人聽說琅環仙島現身,紛紛從船艙中奔出來一飽眼福。
汪長風苦笑着搖了搖頭,心想果然還是湊熱鬧的多。
龍三公主見他精神好了一些,覺得欣喜,道:“咱們這就登島去罷,只是不能帶很多人上去。”
汪長風點點頭:“那是自然,仙家不可被凡人打擾,能上去的都是緣分。”
說罷便讓劉致遠過來背上自己,帶着艙內幾人也來到甲板上。
衆人此時正擠在船舷處向外張望,看到無根橋下的萬丈深淵,都覺得膽戰心驚。
幾名錦衣衛擠在前邊,有些躍躍欲試。
龍三公主站在一邊,冷冷看着不說話。
汪長風對木劍道:“這是琅環仙島,不能上去太多人,讓你的人先呆在船上吧。”
那木劍心中卻有另一番打算,此次皇帝安排自己帶領一隊錦衣衛隨汪長風出海,表面上是協助行事,當然更多是監督之意,而木劍也知道此行是追蹤那位出走的爺,特別是要拿回他隨身的兩件物事。只是如今到了這琅環仙島,木劍心裡又動了別的心思,如果能到島上尋訪一番,求個長生不老的法子,回去可是大功一件,後半生的功名利祿都不在話下。
想及此處,木劍故作平靜道:“先派幾個人去探探路也好,大人畢竟是主帥,不可大意涉險。”
汪長風聽他說得如此堂皇,也不好再駁斥,便站在一旁看着。
木劍見汪長風默許了自己的行動,便對着那幾個錦衣衛一揮手:“你們幾個先過橋去探路!”
那幾個錦衣衛早都等得不耐煩了,只等木劍一聲令下,幾個人足尖點地,身子一翻躍出船舷,向那無根橋落去。
這一路錦衣衛在劉致遠那些護衛們面前被壓得有些擡不起頭來,如今有了機會,存心要在衆人面前顯擺一番,長長錦衣衛的臉面。
只見那幾人落在橋上之後,小心翼翼地試探着往前走去。
誰知剛走幾步,其中一人腳下一滑,便往橋上摔去。其他幾人也突然好像踩到冰面上一般,紛紛滑倒在地。
木劍一看情形有異,大喊道:“快回來,別往前走了!”
可惜爲時已晚,那幾個錦衣衛掙扎着想從地上爬起來,卻好像渾身使不出力氣,驚恐地大叫着滑向橋邊。
船上衆人眼睜睜看着那幾個錦衣衛接連從橋上滑了下去,幾聲慘叫從深淵中傳來,漸漸不可聞。
許久,甲板上靜悄悄的,無人言語。木劍臉色蒼白,一時再說不出話來。
汪長風笑了一下,道:“還有誰想去探路?”
無人應答。
汪長風轉頭對龍三公主道:“跟我去走一遭,如何?”
龍三公主點點頭。
玉真兒在邊上急道:“我不怕,我也跟你去。”
汪長風見她語氣堅決,只好點頭默認。
朱敏敏也想跟過去,只是剛纔那幾個錦衣衛的下場實在有些駭人,倒把她嚇住了。
汪長風轉頭安慰她道:“你在船上留守吧,這裡有木劍和錦衣衛護着,安全沒問題。”
朱敏敏眼中不知何時噙了淚水,道:“你也要小心,我在船上等你回來。”
汪長風笑了笑,沒有答話,低頭對劉致遠道:“過橋吧。”
龍三公主道:“我先來,你們跟在後面。”便身子一躍,向無根橋飛去。
劉致遠揹着汪長風,緊隨其後,跟着跳了下去。
玉真兒一咬牙,也腳上用力,跳出船舷,往無根橋落去。
船上衆人緊張地盯着四人,心裡都捏了一把汗。
只見龍三公主在先,劉致遠揹着汪長風在中間,玉真兒跟在後面,排成一線往前慢慢走去。
海風吹過,兩邊海水濺起的水霧更加大了,漸漸模糊了四人遠去的身影。
而當四人徹底消失在橋的盡頭之後,兩邊的海水突然開始合攏,瞬間就淹沒了無根橋,而那座琅環仙島也似乎越來越飄渺,最後消失不見。
留在衆人面前的,只剩下茫茫大海,好像剛纔的一切都沒有發生過,唯一能確定這不是幻覺的事,就是船上四個重要的人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