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叮噹當然知道自己會死。
在此之前她甚至想盡辦法讓自己快些去死,但她並沒有成功。
廣林鬼去了鎮魔塔之後,按照約定,她很聽話的在他們落腳的客棧等他。
雖然對於廣林鬼需要做的事情,劉叮噹的心底多少有些擔憂,但她還是選擇相信了廣林鬼。因爲他答應過她,做完了這件事情,她的病就會好,他們就可以離開這裡,去到一個沒有旁人的地方,待上一輩子,救他們倆。
這樣的承諾,讓劉叮噹的心中充斥了對於未來的嚮往。
所以她很認真的過着廣林鬼不在的日子。
她按時吃飯,按時睡覺,按時起牀,也按時的服用廣林鬼留給她的妖丹。
很快,半個月的光景便過去了,這是她與廣林鬼約定時間的最後期限,她有些擔憂,但轉念一想,或許他遇見了些什麼事情耽擱了。
所以,她繼續按時吃飯,按時睡覺,按時起牀。
只是那妖丹卻一日少過一日,本來按照廣林鬼的計劃,他留給劉叮噹的妖丹數量足夠她吃上整整一個月的光景,這還是計算了她對妖丹的需求每日遞增的情況下。
可很奇怪的是,到了後面幾日,劉叮噹對於妖丹需求的增幅卻是遠遠超出了廣林鬼的預料。
爲了能夠擁有足夠的時間去等到廣林鬼回來,劉叮噹小心翼翼的規劃着每日服食妖丹的數量,這並不是一件容易的時間,爲此她每日的大部分時間都用在了壓制自己吞噬妖丹的慾望上。
雖然這個過程有些辛苦,但她卻也堅持到了第二十天。
或許是因爲長時間壓抑自己內心吞噬妖丹的慾望的緣故,這些日子她變得有些神情恍惚,以至於在第二十一天清晨醒來之後,她驚恐的發現,那些用於保存妖丹的瓷瓶盡數灑落在地,而瓶中的妖丹卻也沒了蹤跡。
她記不得昨天夜裡究竟發生了什麼,究竟是被人盜走了妖丹,還是在她恍惚間,將那些妖丹盡數吞噬了乾淨。
但無論發生了什麼,這對於劉叮噹來說都是一件噩耗。
失去了妖丹便意味着若是廣林鬼再不回來,她便不得不面臨一個極爲艱難的處境——妖化!
事情發生在三日之後,也就是廣林鬼離開的第二十四日。
三日未有進食妖丹的劉叮噹將自己關在了客棧中,她過得很艱難,長時間未有進食妖丹,讓她渾身上下充斥着一股難以言表的劇痛,就像是有數以萬計的螞蟻,在不斷啃食着她的皮層一般。
每一息的光景對於她來說都變成煎熬。
她不得不時不時的用腦袋撞擊那客棧的木桌,以此緩解這樣的劇痛,同時讓自己漸漸模糊的意識保持清醒。
但身爲半妖,很多事情註定並非意志二字便可改變的。
就在這天夜裡,劉叮噹驚恐的發現自己的手臂上開始生出之色的鱗甲,她很害怕,卻不只當如何應對,她死命想要用手扣下那鱗甲,可那東西卻極爲堅硬,以她的力氣根本拿他無可奈何。
她害怕極了。
她還想要等到廣林鬼回來,等着與自己的小和尚去到那只有他們兩個人的地方。
她要等到他,在那之前,她不想變成妖怪。
所以她將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去到橫皇城的街道上買了一把匕首,她小和尚教她的辦法,咬住一塊毛巾,用油燈將匕首燒得透亮,然後狠狠將之插入了那鱗甲旁的血肉中,將那鱗甲,連同着自己手上的血肉,一同剮了出來。
從未經歷過這樣事情的劉叮噹在做完此事之後,疼得牙齦打顫,加上多日不曾進食妖丹的緣故,她竟然便在那時昏死過去。
待到她再次醒來,她所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查看自己手臂上的傷勢,而令她絕望的是,她手臂上那昨日被她咬牙割下鱗甲的位置,竟然再次生出了紫色的鱗甲,更可怕的是,不知是她的右臂,她的渾身上下都開始出現這樣的鱗甲,甚至就連自己的臉上也不能倖免。
這讓她心頭的驚恐更甚,以她的閱歷根本想不到當以什麼樣的辦法去應對這些,她只能將自己關在客棧中,那裡也不去。
但這顯然不是解決事情應有的辦法,於是就在這天晚上,她的嘴角開始伸出獠牙,雙手長出了鋒利的利爪,嗜血的衝動浮現在她的腦海,她渴望着某些東西,那是一種忽然涌現在她心頭的本能,她難以壓制下這樣的本能,反倒是自己的意識隨着那本能的涌向而變得愈發薄弱。她難以控制的趁着夜色飛出了客棧。
那一刻的她擁有着常人難以想象的速度,她飛速的穿越了橫皇城,在某一個角落中尋到了一位男人。
她殺了他,並將他的內臟掏出,盡數吞噬了乾淨。
整個過程,劉叮噹都並非毫不知情,她隱隱約約感受到了這些事情,但卻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無論是殺人還是吞噬內臟,她都很是抗拒,甚至覺得噁心,可是她的身體卻給她傳來一股難以言說的愉悅感。就想要被她吞入腹中的並非什麼人肉,而是某些美味到了極致的佳餚。
之後的日子,她的意識愈發的薄弱,那股對於血肉,準確的說是對於攜帶妖氣的血肉的渴望完全驅勢了她。她不斷尋找着這樣目標,將之擊殺、吞噬。
當然,能做到這些都歸功於妖化後強大無比的身軀,以及那股不知從何而來的“本能”。
那“本能”帶着她一次又一次的逃脫了橫皇城中各方勢力的追殺,也曾試着想要帶着她離開橫皇城,但劉叮噹那最後一抹想要等到廣林鬼的執念,卻讓她唯一一次戰勝了那“本能”,它與她留在了橫皇城,直到遇見了徐寒。
他將她擊敗了。
她前所未有的虛弱,而這樣的虛弱給了那所謂的“本能”可乘之機,它終於在劉叮噹面前扯下了它僞裝的面紗。那所謂的“本能”是一股劉叮噹難以理解的意志,它趁着劉叮噹的虛弱,試圖完全佔據她的身子。
事實上這樣的事情,在之前的每一天中它都在侵蝕着劉叮噹的身體,搶奪着身體的所有權。
而此刻它覺得時機成熟,決定傾巢而動,一舉拿下。
於是劉叮噹的生命開始了最後的倒計時,而這也讓她這幾日渾渾噩噩的意識,猶如迴光返照一般再次佔領了自己的身軀。
她隱隱約約感覺到了即將發生的一切,所以她不顧一切的追尋着廣林鬼的氣味來到了龍隱寺,她想要在這一切發生之前,見上廣林鬼最後一面。
爲此她付出了極大的代價,最後她也如願見到了自己心心念唸的廣林鬼。
只是她沒想到的是,她與廣林鬼的相見會以這樣的方式開始與結束...
......
結界中。
“小...小和尚...”被掐着頸項高高提起的劉叮噹,看着神色冷峻的廣林鬼,嘴裡艱難的喚着對方的名字。
“我是佛。”
“我應普度衆生。”
“亦應斬妖除魔!”
但她能夠得到的迴應只是廣林鬼猶如夢囈一般重複的話語,以及頸項處一息重過一息的力道。
劉叮噹並不怕死,在來這裡的途中她便以及做好了赴死的準備。
但她接受不了以這樣的方式死去,更放心不下此刻狀態古怪的小和尚。
“是我啊!!”她雙手抓着廣林鬼的手掌,試圖緩解漸漸變得困難的呼吸,而事實上這樣的做法卻是收效甚微。
她的意志愈發的恍惚,眼眶中被她強忍着的淚水因爲心頭的慌亂以及漸漸失去的對自己身體的掌控力而再次奪眶而出,洶涌密佈在了她的臉頰上。
她淚眼婆娑的看着廣林鬼,她想要看見那個對她言聽計從的小和尚,哪怕只是一眼也好...
“世間情愛都是傷人的毒藥,都是殺人的利刃。再美的容顏百年後都是一堆枯骨,當初再讓你迷戀的眉目,最後都會耷拉成一塊塊令人作嘔的皮肉。放下紅塵,等了極樂,方纔沒了這些煩惱。不知道這樣的答案,閣下滿意不滿意?”目睹這一切的黑袍在那時轉身看向身旁的徐寒,笑眯眯的問道。
徐寒倒是未有想到,到了這個時候,這黑袍還記得之前他的問題,他啞然失笑的搖了搖頭:“不會。”
“我家娘子,可是會登臨仙境的大人物,等到我滿頭白髮的時候,她還是會如今日這般貌美如花。徐某人可沒興趣放着漂亮的娘子不要,去與你們這些禿驢作伴的興致。”
黑袍對於徐寒拒絕並不感到意外,他看着那即將死在廣林鬼手中的劉叮噹,負手言道:“情只是累贅,你現在不懂,但有一天你會懂的。”
徐寒聞言在那時邁步而出,與那黑袍並肩而立。
“這情之一字,徐寒現在不敢說懂,但以後或許有機會能懂,可是閣下恐怕擁有都不會懂...”
徐寒說這話時的語調中帶着一股古怪的味道,而這讓那黑袍不禁心頭一愣,他轉頭看向徐寒,問道:“何意?”
徐寒卻並未理會對方,而是在那時伸手指了指劉叮噹二人所在的方向。
那黑袍似有所感,趕忙轉頭望去。
只見那時,廣林鬼的身後忽的金光大作,一位雙手合十,低首垂眉,面容俊朗的僧人竟然便在那金光之中豁然顯露出了身形。
黑袍的語調第一次發生了某些變化,他帶着顫音,以一種不可思議語調驚呼道。
“李東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