爭論

唐敏緊緊貼着卓木強的胸口,抽吸道:“嗯。嗯嗯。嗯嗯嗯……”就像受了莫大委屈的小貓,她好半天才說出完整的詞句,她說道,“哥哥的病情沒有好轉,我請了專業的護理人員。”

卓木強道:“那爲什麼不好好照看你哥哥?”

唐敏一聽又哭了,答道:“都是因爲你。你……你這個……這個大壞蛋。手機也打不通,我都快急死了!”

卓木強安慰道:“我說過了嘛,我們那裡其實並沒有信號覆蓋。好啦,看你,都瘦了。你看你哭的,就像阿凡提裡那個地主老婆一樣。”

唐敏破涕爲笑道:“那你就是那個肥地主,巴依老爺。”

兩人東一句西一句,盡揀那沒邊的甜蜜情話兒說,早已忘記身處何地。待到卓木強想起還要去接方新教授時,張立覺得汽車輪子都等得癟了。卓木強一臉歉意地笑道:“不好意思,讓你們久等了。啊,拉巴大叔,你可以先去採購家裡需要的物品,什麼康珠藏香、神蠟一類的都需要很多吧。”

拉巴捋着鬍子道:“嗯,看來少爺真的沒聽到啊。剛纔拉巴已經對少爺說過了,先去採購東西,少爺並沒有回話。喏,都已經裝在車上了。”

“哈,哈。是嗎?”卓木強幹笑道,“對不起,對不起,我有些走神了。來,我給你們介紹,這位是唐敏姑娘,她是……她是……”

唐敏不高興了,嘟着嘴道:“我是他的女朋友。”

“啊?!”張立眼睛一瞪,原本就睜得很大的眼睛,眼珠子差點鼓出來,拉巴也張大了嘴,那假牙也險些掉出來。卓木強把唐敏扶上車,跟着上車道:“呃,這件事情,我慢慢和你們說。現在先開車去方新教授那裡吧,他一定也等得急了。”

三人開車接到方新教授時,只看教授腳下那一堆菸蒂,就知道他此刻的心情了,卓木強也不知道該如何道歉,只能簡單地介紹一下唐敏,便愣着不出聲了。

方新教授冷橫着眼,打量了唐敏一番,然後淡淡地道:“你就是唐敏?聽強巴提起過你。”

卓木強心道:“糟了糟了,看來教授把這次遲到的原因遷怒在敏敏身上了。”

方新教授禮節性地和唐敏握握手,很嚴肅地笑了一下,然後道:“上車吧,時間晚了,很難趕回古維的。”

卓木強附和道:“對對。我們先上車。對了,導師,你怎麼不和我們一起來拉薩呢?”

方新教授道:“我本來不想來的,後來突然想起,我有個朋友,對藏文物很有研究,於是想把那兩件東西給他瞧瞧,因爲EMS都是從拉薩起運的,所以我就直接來了拉薩。”

“哦。”卓木強道,“那你把那兩件東西都寄出去了?”

方新教授道:“嗯,如果他在家,不用多久就有回信傳來的。對了,你們這次的收穫如何?”

卓木強將監獄裡的事大致說了一遍。方新教授點頭道:“這樣看來,那戈巴族人的活動範圍確實在喜馬拉雅山脈之內,我們的搜尋範圍又小些了。等巴桑從監獄出來,我們就出發。”

拉巴搖頭道:“巴桑被判的是十四年,還有好幾年呢。”

卓木強拍拍拉巴的肩頭,信心滿滿地道:“會有辦法的。”然後又告訴唐敏一些這幾天發生的事情,並詢問唐敏的一些情況。車開到唐敏住的旅店取走皮箱後,又去了卓木強在拉薩的養獒基地。

得遇唐敏,卓木強心情大好,邀四人一同前往天獅集團總部設在拉薩附近的天獅犬馴養基地。車程兩小時左右,一進入馴養基地,卓木強整個人就完全變了。在張立眼中,先前的這位身材魁梧的老總冷漠、少言,就像一潭不見底的湖水;但一進入馴養基地,他就像一個六七歲的小孩,第一次進迪斯尼樂園一樣,眼睛裡透露着新奇,對周圍的一切都友好而親切。

馴養基地裡有六十多頭獒,除了新進新產的獒崽,卓木強能叫出每一頭獒的名字,那些平素不愛搭理人的大傢伙,也對卓木強表示出真摯的好感。張立感覺出,卓木強真正地是在養獒,而不是在經營獒,這裡的每一頭獒,都好似他親自餵養的一般。和獒的感情這麼好,怎麼捨得把它們賣掉呢?張立這樣想着,就問了出來。

卓木強摟着一頭叫“熊熊”的成年獒的頸圍,淡淡地道:“我只是經營着公司,飼養和販賣它們的人都不是我,如果是我親手操作的話,恐怕一頭我也賣不出去。”頓了頓又道,“不過,你該這樣想,能給它們找一個溫馨的家,讓真正喜愛獒的人找到精神的支柱,讓世界上更多的人認識和知道這種中華神犬,這對獒和對人來說,都是一件好事。”

張立心想:“真正喜愛獒的人能有多少?是喜愛錢的人比較多吧?”這話他沒有說出口。

“強巴,你回來啦。怎麼不事先通知我一下,我好派人到機場去接你啊。”一位管理層模樣的人,急匆匆地從公司大樓裡迎了出來,戴一副小方框眼鏡,相貌中正,西裝革履,年紀在三四十歲之間。

卓木強微笑着向衆人介紹:“這位是我們公司的副總裁,童方正。當年一起打天下的幾個元老,現在走的走,散的散,公司裡的創始人只剩下我們兩個了。方正,這位是方新教授,我的導師,你見過的;這位是唐敏,我的……我的女友,上個月在美國認識的;這位是軍區的特警,張立同志;拉巴大叔,你也認識。”

童方正一一握手,大家很快認識。卓木強帶大家在公司大廈裡參觀了一番,另有專人接待大家,他和童方正去了辦公室。在辦公室內,卓木強拿出幾份文書,對童方正道:“方正,我不在的這段時間,公司就交給你全權負責了,這是授權書,你將代理行使法人代表職責。”

童方正是知道卓木強去向的少數公司高管之一,他擔憂道:“強巴,這次你要走很久嗎?”

卓木強道:“嗯,現在感覺事情很複雜,如果運氣好,可能兩三個月就回來了,如果說……”他搖頭道,“我拿三年時間來完成這件事,我不在的這段時間,公司裡的大小事務就全靠你了。”

童方正劍眉一皺,道:“要這麼久?要是公司發生了什麼大事件——”

卓木強打斷道:“我相信你,你是有能力處理好任何事務的,就等我的好消息吧!好了,又不是頭一次了,老規矩,一切照舊。”

童方正苦笑着搖搖頭,簽下了自己的名字,他知道,這位合作伙伴,與其說是個商人,不如說骨子裡流着冒險家的血液。強巴經常出沒於人煙稀少的荒原地區,時間短則兩三個月,長則一年半載,在他出行期間,任何人都聯繫不上他,而每次公司也會提供獨立的活動基金,按照事先規劃爲卓木強的行程提供全部費用。那一年,卓木強爲了一條阿拉斯加雪橇犬在冰原上迷失方向,獨自生存了三個月;前年,他幫朋友找一塊石頭,帶着一羣人輕裝闖進蘭卡威原始叢林,結果是馬來西亞政府幫忙才把他們帶回來。這位骨子裡習慣熱血沸騰的男人在外風光無限,家裡卻亂成一團,特別是最近,連老婆都帶着女兒跟別人跑了,想起這事,童方正又是一陣搖頭。

安排好公司的工作,卓木強等人回到古維。

回到家裡,卓木強幫着安頓唐敏,並悄悄地告訴了阿媽他和唐敏的關係,千叮萬囑保密後,去找了他的阿爸。從德仁老爺房間出來,卓木強第一個碰到的是拉巴。此時的卓木強,就像變了個人似的,耷拉着頭,一副哀愁的表情,看到拉巴欲言又止,似乎難以啓齒。拉巴勸慰道:“不用難受,強巴少爺,老爺有老爺的分寸,巴桑是自己犯了罪,那是他應得的處罰。我知道這件事情原本不能強求。”

卓木強愣道:“啊,你都知道啦,大叔。”

拉巴微笑道:“如果是一件小事,老爺早就幫我辦了,雖然老爺和監獄長的私交很好,但是人情也是有度的,我們不能讓老爺做超出人情之外的事,那樣不僅監獄長難堪,也讓老爺難堪。”

卓木強神色黯淡下來,道,“可是,如果沒有巴桑領路的話,我們的計劃始終是泡影。”

“不會成爲泡影的!”方新教授在身後道,“我和拉巴老哥詳談過了,德仁老爺是斷然不會同意你的請求的。但是並不表示巴桑就必須等到刑滿釋放。我們可以通過正規的法律途徑,取保候審,我可以聯繫在上海的律師朋友,他們在這方面很有經驗,只是需要時間和一定的保金而已。”

卓木強面露喜色,彷彿又看到了希望之光,馬上道:“保金沒有問題,只是希望他們時間上能儘快!”他別的沒有,錢倒是不成什麼問題。他的純種獒犬,要麼是野外馴化的,要麼是人家看在他父親的面子上送的,幾乎就沒花過錢,而賣出去的獒崽,最少也要上萬元一隻,那是真正無本萬利的生意。

方新教授面色卻稍有轉變,說道:“不過,強巴,有件事我得問問你。”

“您說。”

“你打算怎麼安置唐敏?”方新教授很嚴肅。

卓木強面露難色,撓頭道:“敏敏啊,她,她……她堅持要去——”

“不可以!”教授嚴厲地打斷道,“聽了巴桑的敘述,我想你也該知道了,那個地方大致是什麼樣的。別說一個姑娘,就連我們這些人去,尚且生死未知,前途未卜,唐敏不是她哥哥唐濤,你看她的身體就知道,她並沒有什麼野外生存的經歷,別說去爬雪山,就是能在這西藏高原過日常生活就已經很不容易了。我今天看見你那種眼神,就知道你是這樣想的。你有沒有想過,如果她在途中生病或是發生高原反應,到時候怎麼辦?在那種環境下,根本不可能把她送往醫院或是得到別人的幫助,你能醫治好她嗎?那不是白白送死嗎?”

卓木強囁嚅道:“可是……”

方新教授繼續道:“就算她平安無事,那麼我問你,她能扛起多少斤的器械?如果我們中有人倒下,她是否能攙扶起來?她的日行進速度能達到多少公里?有沒有二十公里?而且,我們這羣男人裡,增加一名女性隊員,在很多地方都有不便。其實,仔細想想就知道了,有她在,不能給我們提供任何幫助,而我們卻必須付出十倍的精力去照顧她,如果真帶她去了,恐怕我們連入口在哪裡還沒找到,就已經全部死在那茫茫雪山中了!”

卓木強從來沒看見方新教授這樣嚴厲地說話,一時答不上話來,而且教授的話也確實有道理,可是一想到唐敏那雙眼睛,卓木強就怎麼也想不出勸唐敏不要去的理由。拉巴道:“教授的話是很對的。少爺,不如就讓唐敏姑娘在家裡休息吧,這樣可以增進夫人和唐姑娘的感情,也可以讓你放心。”

方新教授盯着卓木強道:“如果你覺得不好說,我可以幫你轉達。”

“不必了。”脆脆的聲音從裡屋傳來,唐敏穿着卓木強的貂毛大皮衣出來,裹得就像一個瓷娃娃,嘴翹得老高道,“我都聽到了。”

卓木強使個眼色想讓唐敏先回房間,唐敏假裝沒看見,對方新教授道:“沒錯,我的身體是比較單薄,背不起,也走不快,但是,教授似乎忘了很重要的一點。”

方新教授轉過身來,問道:“哪一點?”

唐敏咬住下脣,瞪大了眼睛狡黠地說道:“教授忘了,您也是一位六十多歲的老人了。”

“啊?!你!”方新教授沒想到唐敏會拿自己說事。

唐敏侃侃而談道:“雖然教授的身體還健朗,但歲月不饒人,身體的狀態只會一天不如一天,而我還年輕,我可以接受各種考驗,在艱苦的環境中不斷地磨鍊自己。如果因爲小鳥不會飛,就不讓它張開翅膀,那它一生都不會飛。只有等它展開翅膀的時候,才知道,它到底是飛鷹還是鴻鵠。而老年人就不同了,年紀大了,容易患骨質疏鬆症,不能承重,各器官也會因心血管硬化而供血不足,所以老年人不能做重體力活,也不能長距離行走,更別說在高原攀爬了。”

“你——”方新教授聲調都變了。卓木強也提高聲調道:“敏敏!怎麼說話的!”暗地裡卻不停打手勢、遞眼色,讓唐敏少說話、快回房。

方新教授很快平靜下來,哼哼一笑道:“我七次入藏,三次參加珠峰科考隊,我每天早上晨跑十公里;負重二十公斤,上下八層樓;一年四季,再冷的天也用涼水沖澡;小娃娃,你能做到其中任何一條,我就認爲你有去爬雪山的體能。”

唐敏別過頭去,不看方新教授,說道:“反正我認爲,只要教授有去的資格,我也就符合隨隊的條件。怎麼說我也還在衛校讀過書,再不濟,我還能給你們提供醫療幫助。”

方新教授念頭一轉,說道:“我們要去的地方,不只是環境艱難,而且很難說有什麼不知名的生物,先後有三個人,包括你哥哥在內都瘋掉了,可見那種東西是很可怕的,難道你不怕?”

“不怕!”唐敏回答得清脆響亮,昂起頭對望着方新教授,一副巾幗不讓鬚眉的架勢,她斬釘截鐵道,“我正是要看看,是什麼東西,竟然讓我哥哥……讓我哥哥變成那個樣子。”說着,她聲音都有些哽咽了。

方新教授對着這個十幾歲、軟硬不吃、說哭就哭的小丫頭,一時間也一籌莫展。卓木強是早就見識過唐敏的刁鑽古怪,知道這是個被寵壞了的公主。這時,聽張立在裡面說道:“別爭了,你們說得都有道理。如果按條件論,恐怕我們這裡所有的人,都不符合條件啊。”

大家朝門口望去,只見張立苦着一張臉從裡屋出來,那神情,就和卓木強從德仁老爺房間裡出來時一模一樣。

卓木強問道:“怎麼啦?那副表情是怎麼回事?”

張立苦笑道:“我剛剛與團部聯繫過了,並將我們今天從巴桑處得到的情況大致向我們團長說了一下。”

張立說到這裡,撇了撇嘴,一聳肩攤開了雙手。方新教授急道:“你們團長怎麼說?”

張立道:“團長說,鑑於情況特殊,他暫不考慮支援我們進山。”

“啊?!”卓木強和方新教授都叫了起來,沒有部隊的支持,意味着他們將失去一切特殊供給,包括武器、軍用通信頻道、衛星定位,以及一切軍配,大至裝甲車,小至一把匕首,都不會有了。

張立又補充道:“不過,我們團長說了,他要先和德仁老爺協商一下。”

卓木強這才忽地鬆了口氣,因爲就算是一把匕首,軍匕和市面上所賣的相比,也是有天壤之別的,更別提其他物資了。只有唐敏撅嘴道:“哼,有什麼了不起,不支持就不支持,我哥哥就從來沒用過什麼部隊裡的東西。”

卓木強道:“市面上賣的物資,大多隻是好看,要說到實用,恐怕還是得軍需物資。”

方新教授搖頭道:“你哥哥沒用過部隊裡的東西?他只是少用我國產的軍需物資罷了。他在世界各地探險,他的哪樣裝備不是從黑市上淘回來的。他不僅是用了部隊的東西,而且是集世界軍需精華於一身。根本一點常識都沒有,還想跟我們一起去呢,唉……”

唐敏一聽方新教授這樣說,更是把嘴快翹上天了,她一跺腳道:“我……我本來不想去的,既然教授這樣說,我還非去不可了。哼,告訴你們,我這次來,本來是想告訴你們去那地方的路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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