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尊神情掙扎,臉色卻忽青忽白,變幻如明滅燈火。
姬沅和繼續望月,神情悵然,“委曲求全又如何,也換不回破鏡重圓,眼見她日夜伴與他人身側,情濃蜜意出雙入對,這教人沉澱了幾十年的情懷以何承載?”
姬沅和神情一頓,眼光落了下來,“甘願長伴她旁,只求她能多在意一分。”
地尊神色慘幽幽一程青一程白的交替着,嘴脣動了動,卻沒能發出聲。
“餘生再無他願,唯求與她長相廝守!”
地尊驀地噴出一口血來。
蔚凌然徒戈怰南宮談三人的武器離地尊身上要害只剩不到一寸的距離,只要姬沅和再多說一句,以攝魂之術控制着地尊的神智,他們必能得手。
然而就在這關鍵時刻,“痕”一聲惶急尖叫刺破了最後關頭,令蔚凌然他們功敗垂成。
地尊在這一聲尖叫裡猛地頭一揚,身體已如吐着紅信的蛇,激起長形的光往近身三人橫掃。
姬沅和渾身震了震。
烏光如電,豁裂黑暗的夜空,豁破地尊的光芒護罩,“哧”寒玉劍劍尖擦着地尊衣衫直入皮肉,卻見他驀地一縮,劍尖刺入了皮肉,然而被他避開了要命位置,接着身子一滑,已經遠遠滑出了刀光劍影籠罩的範圍。
地尊身上濺出幾滴血,他身體在半空如長蛇溜溜旋轉,眨眼已落在鳳軒皇后身邊。
他一站穩,便捉起鳳軒皇后的玉腕,眉目款款的道,“玉兒,你還是擔心我的……”
鳳軒皇后一把甩開他,發狠地跺了跺腳,恨聲尖叫道,“快殺掉他們,不能留,不能留……!”
“那是!”蔚凌然冷笑,悠悠吹着劍尖的血跡,“撞見了你們的姦情,自然不能留。”
“你這個賤人,你居然也有臉說這個!”鳳軒皇后怨毒的目光一瞪,眼眶厲紅如血,遙指着蔚凌然怒罵,“你一個無權無勢無背景的賤人,誰不知道你人盡可夫,到處勾三搭四,得來的這一身榮耀,還不是憑着……!”
“啪!”
“啪!”
隔空掌摑。
兩個同時清脆重響的耳光分別落在鳳軒皇后左右兩邊臉頰上,徒戈怰漠然拍了拍手,姬沅和則淡淡收回衣袖,冷冷道,“你再說下去,我不管誰給你借膽,今晚在這裡——我必定殺了你!”
他語氣冰冷而清淡,面上連神情也沒有絲毫波動,鳳軒皇后捂着臉,瞪他半晌,從牙縫裡擠出噝噝聲,“姬沅和,你也是個賤胚……”
“啪!”
“啪!”
又是火辣辣的兩掌,南宮談慢條斯理撫着袖子,蔚凌然冷笑道,“你敢再說他一個字,我不管誰在身邊護你,也必定挖出你的心看看它是什麼顏色!”
“你們四個,口氣很大!”地尊終於緩緩開口,並沒有去理會一旁嚶嚶抽泣的鳳軒皇后,只是目光幽冷的盯着他們四人,“別以爲我一時大意着了道,你們就一定能贏我!”
蔚凌然挽了挽衣袖,揚了揚烏黑閃着寒光的劍,微微一笑道,“你儘管過來試試,不就知道了。”
內側緊閉的殿門突然被人撞開,蒼老衰弱的鳳軒皇帝跌跌撞撞衝了出來,一邊走一邊低低咳嗽着問,“怎麼……怎麼了?”
蔚凌然望着倚在門框處蒼老憔悴卻依舊眉目清俊的男人,心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她是不是曾經在這個皇宮裡住過?她的臉會不會和某個在這裡生活過的女子一樣,那麼,鳳軒皇帝,是不是會認識她這張臉?
與其讓她自己重回那座廢棄的宮殿,並且一接觸到深埋記憶裡的情景就昏過去,還不如讓這個皇宮的主人來認出她,也省略她再沒頭沒腦的去探知。
她眉眼一揚,霍地飛掠起來。
她直衝着皇帝所在的殿門掠去,半空中自袖裡掏出火摺子,在黑暗中一劃,微弱火光正映着她的臉,皇帝愕然擡頭看來,蔚凌然伸手就要揭掉面具。
陡地有一道黑影憑空橫奔撞來。
那黑影竟然也是從皇帝所在的宮殿掠出,人還在半空,手中卻驀地冷光一閃,隔了兩三尺的距離,手中的長劍已然直劈蔚凌然而來。
蔚凌然微微冷哼一聲,手中的寒玉劍往那冷光一遞一絞,便絞碎凝了萬重寒氣的光影,她也不回手,直直順着劍尖掠往那人手腕而去。
那人卻不戀戰,連絕世好劍也丟下,倏地回身就走。
從皇帝所倚的殿門處急掠竄入,一手拎起皇帝將他帶回殿裡,同時腳尖一勾將打開的殿門重重撞合關上。
蔚凌然再次頓住想揭面具的手,看着那扇關閉的殿門氣得臉色鐵青。
這個壞事的程咬金到底是哪個混帳?
這麼橫空一撞,劍尖一撩反身便逃的人,明擺着不想與她硬拼,卻這麼拼死的撞開她,分明是不想讓鳳軒皇帝看見她的臉,這麼說,她真的在這座皇宮生活過,她的臉皇帝也認識,那麼這個突然殺出來阻止她的人,肯定也是知情者,說不定記憶裡某些令人恐懼的壞事這人也有份參與。
不管五歲之前曾經發生過什麼,她現在肯定以及絕對的確定,那一定不是好事,她的記憶——五歲以前一片空白,她的腦海裡只有認了蘇婉貞當娘後的點滴。
一想起她五歲之後與蘇婉貞在天邦學士府過着寄人籬下遭人白眼,被人欺侮那些豬狗不如的生活,全都是拜這些混帳所賜。
蔚凌然心底的怒火便蹭蹭直冒了上來,她微眯起眼眸,提着劍立刻貫了內力便奔過來。
一直不動的地尊突然向着地面揮了揮衣袖,嘶嘶微響中,蔚凌然低頭一望,他蜻蜓點水似拂過的地面居然裂開一道如怒雷劈裂的深溝。
然後他目光透着邪獰,微微笑道,“我剛纔雖然受了傷,但是你們中有三人也非全盛狀態,那麼今晚,就讓我來告訴你,什麼是真正的五大尊,這五大尊後二與前三的區別到底在哪。”
他突然對着蔚凌然,慢慢背轉身來,無所顧忌的將他的後心露給蔚凌然。
蔚凌然皺起眉定定盯着他的背部,越望越心驚,她自然記得清楚剛纔她刺入地尊體內那一劍,勢有多快多狠,況且以她對人體骨架脈絡的瞭解程度,即使她閉着眼睛也能準確到毫釐之間,雖然地尊在劍尖貫體一刻變換了身形微滑了開去,但以她的功力自然也對地尊造成了不小的傷害。
然而如今地尊這麼轉過身來,直接亮給她一看,她頓時心驚到傻眼,衣衫外仍然可見劃破的劍痕,但他的傷口卻已經不再流血,似乎那劍傷還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自然癒合。
這是一種何等令人驚歎的超強復原能力。
蔚凌然驚歎未畢,地尊卻突然動了動,修長手指拈風捻露的姿態,凝冷的空氣突然捲成一條張牙舞爪的長龍,啪啪掃過她剛纔燃起的火,以及周圍一切有燈光的東西,迅猛的啪啪狂卷聲中,在風中晃動的燈籠幾乎在一霎同時熄滅落地,在狂龍下化爲粉末。
然而,提劍欲奔過來的蔚凌然也在同時被空氣所化的狂龍所拍,龍爪兇猛地衝她面門奔來,她舉劍格擋,那無形鋒利的爪子卻突然變了方向,繞過她的寶劍,直襲她的臉,狠毒而又凌厲迅速的抓來。
蔚凌然頓時大怒,這混蛋居然想毀了她的臉,讓鳳軒皇帝永遠也沒有機會認出她。
身兩側同時有人衣袂飛掠過來的微微風聲,依這速度,大概是姬沅和與徒戈怰,“啪”的掌力相碰聲中,連雄穩的地面都晃了晃。
蔚凌然本就怒火滔天,此刻更是到了忍無可忍的極限,也不管臉上是癢是痛,立刻斜裡也劈出一掌。
然而剎那四周力量狂涌逼至,有如千仞高山轟然倒塌壓在了身心上。
蔚凌然只覺喉嚨一甜,眼前一黑,全身血液都像脫了身體經脈往一個破口泄去。
無限壓力中驀地覺得身子被人一拉,周身風聲驟急,卻聽聞黑暗中地尊詫異的聲音,“原來是——你!”
姬沅和已經拉着蔚凌然奔了出去。
在黑夜裡流蕩不止的冷風中,流星般越過千層宮闕。
身後,幽幽飄來鳳軒皇后憤恨尖利的聲音,“追過去殺了他們啊,爲什麼不去追?爲什麼不殺了他們以絕後患?”
地尊默然擡眼看她一下,然後沉默無語,然後緩緩擡手捂住胸口位置,極低極低地一聲接一聲咳嗽起來。
“江山代有能人出,看來我是真的……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