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最新傳聞……”翻動紙張的沙沙聲“夏饒天邦兩國皇子與珞籬蔚王在我鳳軒城關驛館失蹤……咱們鳳軒現在實在是多事之秋,這事亂麻似的扭成一團,於鳳軒實是等同火上澆油……”吐字清晰中隱隱嘆息。
“其實治國安邦跟這炒菜的道理差不多,調料放多了不成放少了味會淡,這火大了不成火小了也不成,這廚子手勢的輕重與調料的多少同火勢大小同樣重要,同樣直接影響着一道菜最後的結果,就像咱們的十皇子,剿匪那轟隆隆的陣勢,火候就有點過了……”
那人似乎講得口沬橫飛,激動之處直敲鍋鏟,“講到火候,先前飯館裡請掌勺的,考究手藝什麼都不用做,只讓人做一盤豆芽炒蛋,炒出來蛋是金黃的,豆芽是生脆顏色如鮮的,一口咬下去,蛋是甘甜清香的蛋香味,豆芽是鮮脆爽口的豆香味,下了油鹽醬醋做調料,吃出來十八般滋味樣樣齊全……那纔算是一個合格的……,好了,不講吃的再講吃的一個都沒得吃!”
這話叫正沉醉在蛋香豆香裡的蔚大王納悶了,回頭眼睛滴溜溜地望呀望,看看她是不是漏掉了什麼東西。
果然——甲板上豎了一塊牌子,牌子字正方圓的寫着規矩,想要吃他燒的菜,得先聽他講講國家大事,這廚子的理由也很特別,說什麼家事國事事事關心,炒菜煮菜蒸菜吃菜才吃得上心。
蔚凌然愕然,這什麼異人,吃菜也能吃到國事家事的大事上來!
“還是說那個名號特多的蔚王……,”又是那聲音,蔚凌然估計那人喝了茶潤過喉嚨,又有神氣繼續發揮他的吃菜國事聯繫精神,“多少人說她無恥黑心好運氣……,平平常常毫無根基一個女子能做到如今這地位,凡事逢凶化吉,若非有貴人相助又有用不盡的好運,她怎麼會先以一個年輕女子之身做了天邦的城主又當上珞籬的大洛王——”
甲板外少女指着自己鼻子,鬱悶的想,她無恥嗎?她黑心嗎?她有花不完用不盡的好運氣嗎?裡面那廚子說的肯定不是她本人吧,最多不過一與她同名的人而已!嗯——肯定是這樣,某蔚傷心的自我安慰。
“依我說,這事沒那麼簡單,人家一個平常懂醫術的女子,能走到今日的地位,其中不知經歷過多少滾燙磨礪,就好比白果破殼去皮,先要用捶子敲掉硬殼,再用開水煮上一煮,然後浸上一浸,再仔細剝掉那層黃衣,最後才能見到最裡面的甜香瑩白飽滿果肉。”
擱杯子的脆響裡有拖凳子的聲音夾在其中。
沙沙細細的翻紙聲,那個聲音又道,“今日既然開頭講了這珞籬人稱醫毒雙絕的大洛王,咱就接着說她,據說這個蔚王最先在天下聞名的天邦兩大書院之一的煙華書院裡搞事來着……”有細微的議論聲起,“她當初在院首規定的時辰內,連連破掉書院的最高紀錄,先引得院首親自接見,後又在軍事課堂上一鳴驚人,令從不輕易贊人的夫子對她大豎拇指,要說她在煙華書院最令人拍案叫絕的當屬她離開書院時,那的一炸……”
甲板外少女抱頭掩面,回頭那一場面還覺哩!
“這一炸,炸的可不是什麼普通的地方,她炸的直接是人家院首精心佈置居住藏寶的小樓哩!”
蔚凌然摸了摸鼻子,心想她有這麼囂張嗎?想起那些書院舊事,她又半眯着眼睛斜睨了旁邊的人一眼,順帶抖着手指戳向姬沅和腰眼,話說那些不是挺秘密的事嗎?這拿手炒菜的異人從哪知道得如此詳細?
姬沅和自然不能真給她戳中,眼睫一眨身形一閃,開玩笑,她指頭尖尖的可是吃人的銀針。
“蔚王炸了人家小樓還不算,還在追緝途中智計百耍,最後逗留到天邦邊境小城堤城,看着那些欺壓漢人百姓的胡人不順眼,硬是在當時沒有一兵一卒的情況下宰了原先的城主,憑着卓絕的智慧心計凌厲手段,不但搶過了城主的寶座還揉合了一直矛盾重重的胡漢兩族,就連後來平定兩胡叛亂,揭露南宮巒謀反都有她一份居高功勞,偏偏她還不屑朝廷嘉獎,最後讓功棄位給昔日同窗,成就同窗的功業……”
少女捏了捏自己手臂,覺得裡面那個人口中大吹特吹,厲害得跟妖精有一拼崇高得跟聖人似的肯定不是她,她那些豐功偉績絕對沒有這人嘴上說的精彩。
“這蔚王呀不止智謀過人,還是位十分有情義有操守的大夫,想想看,她爲了朋友,情願隻身深入虎穴去救治當初還不是太后的玉妃,遇上五大尊之一打折了手打斷了肋骨……”
蔚凌然越聽越佩服,這人簡直親見一樣,講得不差分毫。
“她還孤身英膽斡旋於楚東成眼皮下,嘻笑出入於豪門官賈中,取罪證抓把柄,助珞籬的三殿下完成稱帝偉業,這就好比煮在滾水裡的豬肚包雞呀,反覆的煮反覆的浸反覆的攪,在騰騰蒸氣中加料加筷,最後剖肚取雞,滋味萬千美妙漂亮痛快淋漓,還不動聲色,看看蔚王在城關送上那一盒頭顱,呀呀也是漂亮……好了,不講吃的,再講誰也吃不下!”
裡面有挪凳子的嘎嘎聲,估計是屁股坐膩了,一陣翻紙聲後。
“我曾經到過海邊人家,你們可知道人家是怎麼吃魚的?活蹦亂跳的新鮮海魚網上來,當場洗淨開膛剖肚用薄刃將魚肉片片拆下,蘸着芥辣紫蘇蒜末就着白酒,這一點一塞,辣酒入喉,鮮魚生食,美味無窮呀!”
蔚凌然皺眉在想,這時代的人也講究吃魚生麼?
“頭扭得老遠幹什麼?我說你們不懂這海鮮魚食,萬萬不能明火煎炒燒煮,煮了熟了就不鮮不甜了,這洗淨鮮血帶着海味的生食纔是最原始的味道……哦,話再說回來,那珞籬太子楚東成自以爲尋着一個寶,抱着錦被做着春秋大夢殷殷叩動美人心,卻不曉得人家神醫在放長線釣大魚,讓他陰溝裡翻船呢,說到這魚……”
蔚凌然目光閃閃,默默彎起嘴角笑了。
姬沅和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手指突然掠起,拈開亂在少女紅脣上的髮絲,指腹輕撫,少女顫了顫,臉頰微微泛紅,他又將臉龐就近了些,眼神溫柔明光流幻,然後慢慢就起方纔撫過少女紅脣的指腹,放在兩片薄脣間——吮了吮!
少女瞬間從耳根紅到了額頭,霍地扭過頭磨牙再磨牙,這混蛋藉着時機調戲她呢!
手底腳尖小動作不斷,卻全被少年靈活的躲過去,裡面那人還在滔滔不絕說着淡水魚經。
外面兩人鬥手鬥腳鬥了一陣也消停了,然後兩人相視一笑。
異人——這何止是燒得絕妙好菜的異人,簡直就是以食爲天舌頭犀利的食神啊!
一個寓政於食,謀局看政如炬偏偏在一堆蒸炒燉煮中撂來鏟去的牛人。
深通政治明晰時事,卻偏偏在江水之上,一條普通百姓家的漁船上,對一羣只知天上地下水中間的愚實百姓大談特侃無人能懂無人關心的“政治食經!”
是遊戲人間?是風骨高傲?還是爲了某種目的有意爲之?
聽了這麼一大段精彩絕倫的另類食經,蔚凌然探頭對船艙內望了望。
簡陋內艙橫七豎八坐着嘴角流涎的客人,與其說他們在聽國事家事風雲事不如說他們陶醉在飯菜誘人的香味裡,艙正中一張桌子上綁了張凳子,一個瘦弱高挑的男子,很普通的衣裳,右襟上還有大片顯眼油漬,卷着衣袖,手裡捏着一把墨跡嶄新的紙,高高坐在凳子上正埋頭講得起勁。
蔚凌然跨步走了進去,一邊走一邊誇讚道,“講得好呀講得妙!聽得心臟撲撲跳。”
那看着不過三十的男子從紙張裡擡頭,揉了揉亂作一團的紙,眯起眼盯着含笑前來的蔚凌然,又看看挽着她手臂並肩同行的姬沅和,張嘴不客氣的問,“夫妻?”
蔚凌然拔了拔粘緊的姬沅和,語態輕淺的道,“如果不是呢?”
“不是!”那男子冷哼一聲,高高的睨着眼看過來,“那就轉身,直走出去!”
蔚凌然笑微微的彈了彈指甲,一直粘着她的少年立即拖了張凳子過來,蔚大王屁股一墩——好整以暇的坐下!
然後她眼神亮亮的笑道,“既然來了,自然是知曉這裡規矩的。”
那男子從高凳上慢悠悠爬了下來,隨意道,“今天就先講到這了。”
底下橫七豎八沒有坐相可言的客人們發出一聲自痛苦深淵中解放的噓氣聲。
男子神情冷漠的打量了兩人一眼,涼涼道,“先囉嗦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