脈脈焰光裡,那人握着她的手指緩慢而溫和道,“凌然,我真希望未來每一個冬天都能與你靜坐在小院中,烤着紅薯,爲你修剪過長的指甲。”
南宮談霍地擡頭目光灼亮盯着蔚凌然,那灼亮如火的眼神裡隱藏着小心翼翼的緊張,徒戈怰靜靜擡起頭,眼神輕輕落在姬沅和握着少女的手上,用力皺眉,然後定定凝視着少女微微有些慌亂的眸光。
蔚凌然訕訕扯了扯嘴角,要忽略掉那兩道同樣有力度甚至帶着凌厲寒氣的目光,實在有些難度,而眼前這人……,夜風習習裡,她無聲嘆息,自他掌心處抽離她的手,然後站起,拍拍衣裳,悠悠道,“我還是覺得此刻有人陪我去打上一架,比較實在些,以後的事……對我而言太遙遠,就如這天上的月亮!看得見卻永遠摸不着!”
她輕輕一躍,自院中躍上了牆頭,南宮談微微動了動,姬沅和朝他打了個手勢,他重新又坐下來,心不在焉地拔弄火堆。
蔚凌然站在牆頭上,居高臨下的優勢裡,她看見因爲人多在驛館無法安排住宿,而被鳳初茗分散在各處安宿的她那三千護衛,聽悉驛館的動靜,正從各個街道朝這裡趕來,接着她看見更多的人出現在她的護衛前面趕來救援,看旗幟服飾乃是駐在本地的兵丁,這些人看似往同樣的方向趕,實則密密實實堵死了各條通往驛館的街道,小縣街道本就狹窄,給這批人一涌一堵,她的護衛騎着馬根本就無法通過。
蔚凌然身姿飄然若仙,盯着四周火光人聲涌動處,嘴角微微勾起一絲森涼的冷笑。
想用人海戰術困住他們,斬斷她的護衛與那兩人的暗衛,鳳初茗未免也太小瞧他們四人了!
少女看着被墨璣門的人堵得密不透風的驛館,眼下火把閃耀明光中四處晃着鐵器森冷的寒光,她凝足目力仔細看了看,忍不住微微冷笑起來,“江湖幫派勢力,居然連弓弩這種軍用設備也有,自古警匪是一家,當真沒錯,鳳軒國亂至此,當真無藥可救了!”
姬沅和替她修剪完指甲,坐在那閒散的開始修剪自己的指甲,聽着她的咕噥,淡淡道,“墨璣門的門主,聽說是個相當厲害的人物,當年在五大尊排名時,險些有他的份,你得小心應付,別掉以輕心。”
少女閒閒站在屋檐最高處,望了望驛館正門方向,一羣聲浪洶涌的人羣正中一位黑袍長鬚者,太陽穴鼓突,雙目精光四射,正在進退有度指揮着手下進攻驛館,頓時來了興致,雙足一擡,朝着那黑袍長鬚者就奔了過去。
少女自牆頭奔掠而下的姿勢在火把閃爍明滅光線裡,看來就如一線流長纖直的風,瞬間席捲着黑暗而來,少女身形速進,紫影過處四面騰燒正旺的火焰被她身形帶起散射的罡氣一掃,立刻呼呼歪向一邊,對着她挽弓射來的利箭在她飄逸如行雲流水的衣袖揮動下,全都奪奪的釘上了圍牆。
蔚凌然直奔掠去的方向本是指定長鬚黑袍老者,那老者見她這勇猛聲威也不禁挑了挑眉,馬步一紮大手一揮,長刀拉出在身前旋風舞動,鏗鏗有呯然聲響,火光如熾照得驛館周圍亮如白晝,長刀寒光雪白森森如噬人的野獸冒出的尖尖白牙。
那老者雙目精光灼灼嘴角冷笑森森,他舞動大刀在胸前,左手暗隱腰下掌心凝起幽幽的綠芒,只待那身形流逸少女衝近,立刻將她斬於刀下再以毒掌暗襲之,他就不相信憑他浸淫幾十年的成名刀法與不爲人知的毒掌,會對付不了這未到雙十年華的女娃!
蔚凌然淡淡瞄他一眼,突然在凌厲去勢極猛的半空中,來了個絕美大空轉。
她來勢衝勁如此猛烈,任誰都以爲她無法逆轉人體衝勁的慣性,在衝至老者前變換身形,然而,她不僅換了身形,還輕輕鬆鬆漂漂亮亮的完成了高難度的換身,而且在這空中漂亮換身之後,她嘴角含笑一掠,靈動如游魚的身體已經轉到了老者面前。
她笑意未歇,腳尖一動,這一動看似緩慢輕飄無力,然而一踢便踢上了老者隱在腰後準備隨時偷襲斷送她性命的毒掌,老者長刀劃地,急退,左掌屈起成拳氣勢沉猛迎了出去,與此同時,長刀掄起,自空中劃過一道炫目的亮,貫足十二分勁力,雙雙攻向蔚凌然。
然而,他刀一起拳一揚,剛纔擡腳踢他的少女竟然不見了。
高手對敵,對手消失,誰都難免出現一瞬的驚呆,然而這位老者能夠成爲墨璣門門主,無論身手經驗都非常人能及,蔚凌然在他眼前消失不見,他絲毫不見驚慌,風聲會語只要你肯用心傾聽,這一聽他便聽出少女剛纔在他掄刀一刻往他頭頂一翻,翻到了他身後去。
微微冷哼一聲,應變極快的便是橫空後劈一掌,同樣威勢勇猛罡氣四射。
但是就在他翻掌橫空往後劈向蔚凌然這一刻,他突然覺得眼前有如玉碧色一閃。
他拿眼角瞟了瞟,那種眉梢餘光瞥見的影子感覺很奇怪很虛幻,似乎並不是真實存在,而是火光搖曳裡生出的幻影一般模糊,事實上,少女已經在他掄刀瞬間從他頭頂翻到了他身後,他前面這時應該什麼人也沒有。
雖然覺得那是迷濛人眼的幻影,但率領一門幫派數十年的門主仍然感覺不對勁,眼前人影虛閃,他立刻退後錯開些距離,長刀掄起未落,毒掌繼續擡起拍出。
然而,他的反應還是慢了那麼一步。
這一步的時間恰恰足夠讓人要了他的命!
一隻玉似的手突然自暗影中輕輕遞過來,遞至他胸口前虛虛攏近五指,周圍的空氣似乎盡在這隻收攏的手掌裡,凝成搗血毀肉的鋼鐵。
墨璣門門主帶着毒風的掌力被這隻手一攏,在抖出途中僵了僵,去勢略滯的眨眼功夫,身後,笑意森森的少女頭也不回,立刻握緊拳頭反勢就是凌厲的穿拳。
拳頭如箭,直穿墨璣門門主心肝!
“呯……”餘響嫋嫋,血肉噴飛。
喧嚷如沸的聲響中,只有墨璣門門主自己聽見了那聲絕望奪命的碎裂悶響,他彷彿清晰聽見身體血脈奔流歡騰的血液,肆意歡騰盡最後一分力度,消蝕他最後的生命。
他慢慢低頭,看着鮮血滴溚落地,在塵埃裡洇散開來染成大朵的梅,然後他的身軀在“呯”一聲中,跌落在火光明幻的塵埃裡。
他甚至連一聲呼喊也沒來得及喊出,連口倒灌上喉頭的血也來不及噴出,便這樣沉重絕望地倒落在人的腳底下泯滅在煙塵裡。
他一生裡最後一個念頭是:那個在他前面幽魂似飄過的人影究竟是誰?
在他前面飄過的,當然是徒戈怰徒保鏢了。
這個不喜歡說話不喜歡打架的萬能保鏢,原本抱着他剛剛新近迷上的烤紅薯如影隨形跟在蔚凌然身後,他跟過來當然不是不相信蔚凌然的實力,只是出於習慣使然,蔚大王躍起奔出的時候,他便如一抹無根飛絮附在她身後飄呀飄的,蔚凌然從門主頭頂翻過去的時候,他正在後面專心剝着紅薯皮,自然沒有跟着飄過去。
然而少爺本沒有心思理會阻礙他視線的陰影,但墨璣門門主偏偏擡起了毒掌對付少爺,掌風含着血腥自空氣飄蕩,混淆了烤紅薯的天然甜美香氣,拍他不要緊,污染了他喜愛的烤紅薯就罪無可恕了,於是少爺皺眉了,然後,少爺不耐地出手了。
再然後,倒黴的墨璣門門主因爲對少爺劈出帶有腥味的毒掌,一招死在蔚凌然手裡。
僅一招。
墨璣門門主——斃命!
一招門主就死了?
砰然倒地的軀體有力宣示着這個簡簡單單直接到不能再直接的消息。
墨璣門門徒陷入極度驚惶中,呆滯一片,然後在驚駭絕望中,潮水般調頭瘋狂撤退,副門主與幾個頭領飛身掠過來,望了望陷落塵埃的黑袍老者,也不敢靠近蔚凌然身邊,相互對望中猶豫了一下,看到了同樣的訊息,門主已死,對他們而言——這是一個上位攏權的大好機遇,自然保存實力最爲要緊。
“退——”驚疑片刻,副門主立刻沉聲一喝,墨璣門門徒當即兵敗如山倒,爭先恐後往外撤。
蔚凌然站在原地甩着拳頭,傻眼了——靠,這算什麼江湖勢力,一羣貪生怕死之徒,不爲自己門主報仇反而下命令有序地大撤特撤,看了看,她呆愣半晌之後突然急了。
這些人全撤走了,他們還怎麼被圍殲失蹤啊,失蹤不成功他們怎麼去鳳軒名勝旅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