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夫人手上黏糊糊的一片殷紅。
她看不清,但她可以聞到手上的味道,那是鮮血,她的女兒在生產,如今胎兒還未娩出,女兒已經開始大量的出血,這樣的情形對於在場的兩個接生經驗豐富穩婆和樓夫人來說都明白意味着什麼!
“哎呦!這個情形還是問問她相公吧,是儘量保大人還是儘量保孩子……”
兩個穩婆又檢查了一下嶽西的情況急急地說道。
“都要保!”樓夫人臉色陰沉一聲爆喝:“誰他孃的再敢在我面前說這種混賬話,今兒就別想出這間屋子了!”
兩個穩婆看着臉都變了形的樓夫人,哆嗦了一下。
而此時雲畫才端着水進屋,房門還沒有關上,屋裡幾個人的對話站在院子裡的人也聽了個清楚,頓時所有的人都愣住了!
“娘子!”贏素很快反應過來,不管不顧的往房裡衝了進去,卻被走到門口的樓夫人一把搡了出去:“你若是還有點心,就去求菩薩保佑她們母子平安吧!”
“都什麼時候了,還逼她?冷落着她?孕婦最怕懷着孩子心緒不寧,我家月夕成了這個這樣你可滿意了!”樓夫人不管不顧的幾句話說得院子裡站着的幾個女人都看向了贏素,眼裡俱都是恨恨的要吃了他的模樣。
贏素並不懼怕嶽府這幾個女人,可樓夫人是嶽西的母親,是他的長輩,在這個時候當着衆人說了他幾句,皇帝陛下終是忍住沒有多說一句。
而錦孃的連突然變得慘白:樓夫人脾氣雖然不好,但平時從不多說少道,她現在當着陛下能說出如此沒有分寸的話來只說明一點,嶽西現在無比兇險!樓夫人已然存了要隨女兒去死的心境!
這樣的想法一叢腦子裡冒出來,錦娘便有種不寒而慄的感覺!
沒了嶽西,她們的這個家會散的……
‘撲通’一聲,錦娘直接跪在地上,膝行至院子裡的石桌旁,那上面正供奉着一隻檀木的送子娘娘的靈位,是接生的穩婆進屋前供奉在那裡的,靈位前的香爐裡三支香已經在不知不覺中燃盡。
伸出手去拿了三隻香點燃,錦孃的手有些抖,她沉了下氣纔將香插進香爐。看着她的動作,另外幾個女人如有所感,也聚了過來,紛紛跪在院子裡。
“漫天的神佛,我不求別的,若是嶽西命中合該有此一劫,那我願意替她受此劫難!”錦娘閉了雙眼雙手合十虔誠祈願道:“一命換一命!留下嶽西,讓我去替她……”
“不要!”褚慧慧大聲說道:“家裡只有我是最沒用的一個,老天不要再讓嶽西受罪了!讓我去替她吧……”
“主子,若是真能替受災禍,那也應該是我們來替……”
才端了水進來的素蓮放下盆子也跪在衆人身後大聲說道。
“起什麼哄啊!”女人都堆在院子裡守着,聽到消息就從鋪子裡趕過來的鄭寶才和楚應知則等在外面。
聽着院子裡的幾個女人念念叨叨,鄭寶才無名火起,對着裡面喊道:“我兄弟還在裡面要死要活的,你們該幹嘛幹嘛去!別他孃的說喪氣話!”
從他身邊走過的秀珠也端着一盆熱水,被他吼得雙肩一顫,差點把盆子扔出去。
才亂了方寸的衆人被鄭寶才一嚷倒是馬上明白過來,錦娘起身,臉上還掛着淚痕,語氣卻沉穩了:“鄭先生說得極是!”
她對着鄭寶才福了福,隨後對着身後的幾個女子說道:“慧慧,你眼睛不好,就在這裡看着香火,不要讓這香火斷了。”
“好。”褚慧慧摸摸索索地往前走了幾步,一手摸着石桌站定,臉朝着香爐,幾乎要趴在上面。
“阿婉,阿嫣,我們三個幫着往裡送水,秀珠素蓮,你們兩個去廚房燒水,要不停的燒,直到嶽西平安生了孩子……”
“知道了!”
外面有人主了事,女人們都有了活幹,心裡也不在是沒着沒落的,隨即有條不紊的忙活起來。
雜亂的小院裡頓時安靜下來,只有贏素還朝着房門的方向一言不發。
屋裡傳出的話他聽得真真切切,此時,他心裡已然慌亂到了一定的地步,似乎腦子都是空的!
他知道女人生孩子有風險,也知道大昭很多年輕的女子就是死在產子上,可他卻從未想過嶽西也會遇到這種事……
忽然想起在撫寧的牢房裡,嶽西問他的話:贏素,你知道我也會死嗎?
嶽西怎麼會死呢?她的一生還應該很長啊,就是他毒發身死娘子也得活着,她若死了,他怎麼辦?他們的孩子怎麼辦?
“雲畫霞染,你們在藥廬待過,現在我眼睛不好,你們就在這裡幫我。”轉身進屋,房門都未關嚴,樓夫人便開始了安排。
牀上躺着的是她唯一的至親骨肉,她不止是嶽西的母親還是醫術傲絕天下的大夫,此時,冷靜下來的樓夫人伸展了雙臂沉聲說道:“穩婆,等下我負責將她的血止住,你們二人開始接生。”
“夫人,少夫人骨縫開的慢,現在也才八分,若是助生……”穩婆子壓低了聲音說道:“那可是遭罪了!”
“那也比讓她等死強!”衣袖被雲畫和霞染高高的挽起,樓夫人將身上掛着的荷包結下交給雲畫,雲畫不等吩咐,已經繞過屏風走到桌邊點燃了油燈,荷包裡裝着幾隻銀針,是贏緋給樓夫人看病的時候留下的。
雲畫把銀針一隻只地在燈火上淺淺的燙了一遍。
霞染扶着樓夫人走到牀邊,此時的嶽西因爲失血面色蒼白意識模糊着。
“月夕。”樓夫人伏在她的身前一字一字的清晰說道:“你現在腹中的胞衣脫落,可孩子還沒有生下來,娘要要給你施針止血,穩婆也要給你接生了,會痛……很痛……”
她摸到女兒的手輕聲說道:“疼你就喊,別忍着……”
嶽西眼神渙散地望向樓夫人,說話幾乎沒了聲音:“娘,我不痛了現在……我……”
“你肚子裡還有兩個孩子呢,所以,月夕,你不能想着死!你的拼命的活……”
樓夫人說完起身,對着旁邊一招手:“針!”
五枚細如牛毛的銀針被放在一隻瓷盤上端了上來,樓夫人摸起一枚沉聲說道:“一個時辰,你們必須將兩個孩子接生下來!”
生死攸關,兩個穩婆不敢怠慢,但還是問道:“夫人,胞衣先落產婦的血若是止不住,我們是沒法子接生的!”
“哼!”樓夫人冷哼一聲已經出手,她左手摸向嶽西的左胸,併攏四指,量了一下位置,右手銀針穩穩的刺入女兒的肌膚,嶽西雙眼猛的一瞪幾乎要坐起來,她慘叫一聲,撕心裂肺!
霞染和雲畫早就雙雙出手按住了她,只是聽到嶽西的叫聲,兩個人的眼淚也一起落了下來。
樓夫人咬着嘴脣不爲所動,快速的將餘下的四枚銀針分別刺入相應的穴道,每一針下去都是一聲慎人的喊叫,聽了讓人頭皮發麻!
五針,都是刺在穴道上,暫時讓她的血脈運行變得緩慢,平日輕微的血脈不通我們還會覺得猶如千萬只螞蟻在啃噬着自己,更不要說岳西此時被封住了五處大穴,那種疼痛簡直讓人不能忍受!
屋裡傳出的喊叫聲,每一聲都讓贏素聽得生不如死。
門外的他冷汗涔涔,兩腿顫抖着已經快站不住。
高公公搬了把椅子放在他的身後輕聲說道:“陛下,坐下等吧。”
贏素不言不語,似乎是沒了知覺。
熱水一盆一盆底送進去,又變成了血水端出來,贏素臉色灰白地目視着眼前發生的一切,倍感無力。
轉身,一步一步地走到石桌前,他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袍服直直地跪了下去,隨即院子裡院子外也跪了一片。
天子都跪着,誰還能站着?好在接生的穩婆在屋裡,外面的一切她們都是看不道的,否則要是知道自己接生的這個產婦的身份非得嚇死!
半個多時辰之後,屋裡傳來第一聲嬰兒的啼哭,聲音小小的,嬌嬌弱弱。
再一刻後,又一聲啼哭響起,倒是比頭一聲嘹亮很多!
“生了?兩個都生了吧?”聽到聲音,所有的人都圍到了門口,伸着脖子等着屋裡有人送出消息來。
“給公子道喜!”房門打開,兩個穩婆如殺豬的屠夫一般站在門口,臉上俱是疲憊之色,身上還染着血跡,只是她二人的臉上都已然笑開了花:“恭喜公子喜得麟兒,是兩位小公子呢!”
“那我兄弟呢?”鄭寶才大聲問道。
“啊?”穩婆子被問住:“你兄弟在哪兒我們如何知曉?”
“母子平安……”霞染攙着如同患了一場大病的樓夫人走出房門,她帶着小小的得色說道:“母子平安……”
說着話,她的兩條腿軟了下,幸而有霞染扶着。
“老天保佑啊!”
“謝天謝地!”
院子裡一片欣喜之聲,惟獨贏素垂首在石桌前落了淚……
差一點啊,就差一點,他就失去娘子了!
瞅着堵在門口不動的兩個穩婆,鄭寶才馬上明白過來,他從袖籠裡摸出兩張銀票纔想打賞,又一想:不對啊,這個錢都是當爹的給,我送過去不是找死嗎!
想到這裡,他頭上也冒出一層冷汗,趕緊走到贏素身邊,伸手就把他從地上拖了起來:“妹夫,趕緊給人家打賞啊!”
兩張銀票遞到贏素的手裡,贏素低頭看了看,總算是回神了:“多謝!”
穩婆一人拿了一張銀票,低頭一看居然是一百兩的打賞,頓時樂開了花,趕緊回屋去將洗乾淨包裹好的小嬰兒送到了門口:“公子,您快看看您的兩個兒吧,孩子不足月,不敢抱出去,您就在這兒看看吧。”
“我娘子如何了?”
應爲兩個孩子的降生差點讓嶽西沒了性命,贏素此刻對於孩子的感情是複雜的。
“夫人失血很多,以後需要慢慢的調養,如今是睡了。”
“嗯。”贏素點點頭,這才走了過去,大夥兒見他過來忙自動閃開留出了一條路。
徑直走到穩婆的身前,贏素低頭好奇的望向她們抱着的襁褓,而後大吃一驚:天啊!娘子竟生了兩個小老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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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章寫的俺啊肚子疼,簡直和自己生孩子似的~
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