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鄭家的小院出來,嶽西沒敢停留,快步離去。
現在城門已關,出去已不可能,一夜的功夫總不能在大街上亂逛,她頭也不回地奔了三月街。
三月街,三月,顧名思義正是春天繁花似錦的時候,三月街也正是借了這個隱喻,是煙花買春之地。
因此此地便與別的地方不同,一般的地方白天熱鬧,這此處只有入了夜纔會熱鬧起來。
負手立在張燈結綵花樓鱗次櫛比的街口,嶽西目光依次在那些招牌上掃過,最後她的視線停留在一張寫着‘春風不渡’的匾額上。
“春風不渡?看着還挺有文化的……”嶽西聳了聳肩,提步朝着那間明顯比別的花樓清冷些的所在走了過去。
她只是想找個地方歇歇腳而已,自然是越清淨越好。
“呦,公子,您和我們家公子約好了嗎?若是約了,小的就給您通稟一聲,若是沒約,小的就勸您別再等了……”
前腳才邁進門,屋裡什麼模樣都未看清,嶽西便被一聲怎麼聽都像是冷嘲熱諷的聲音攔住了。
一名小廝打扮的少年,臉上帶着賤笑看了她一眼,不冷不熱的說道。
“哦?”怎麼還是公子?
嶽西一揚眉,心裡已經明白了*分,自己這是千挑萬選的進了倌樓了!
倌樓就倌樓吧,反正她也不是爲了出火纔來的這種地方。
嶽西擡頭往這幢小樓裡隨意地看着,就是沒用睜眼看那立在門口的小廝:“我與你家公子早就三生有約,你何必多此一問,趕緊滾去通稟吧,就說他相公來了!”
“啊?”那生的眉清目秀小廝聽了這話有點沒反應過來。
別說三月街,就是放眼帝都誰不知道他家公子的規矩?怎麼今兒這布衣少年倒像是比自家公子脾氣還大?
“啊什麼啊,你家公子怎麼就養了你這麼個廢物?”嶽西打量完了屋裡的陳設,當然,她主要是觀察了這幢不大的二層小樓的幾處窗戶都設在何處,有沒有蒙着窗紗之類,才轉了身望向那個還有些發傻的半大孩子。
“我是……廢物?”平日仗着他家公子的才氣那小廝又自負貌美,看慣了有錢有勢的恩主,他大多都是仰着下巴看人,自然不把穿戴普通的不能在普通的嶽西放在眼裡。
如今被嶽西這麼劈頭蓋臉地這一頓呵斥,那孩子有點懵了。
“這位公子說話真是不留半分餘地,我這童子有多久沒被這麼罵了?你看看你把孩子嚇得……”
綿言細語中側室中一名身材高挑的男子似笑非笑地挑着搖曳的珠簾只露出半個身子,他眼波流動地在嶽西身上一瞟,便走了出來,只盯着嶽西看個不停。
嶽西微微揚起頭來亦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好看嗎?”
那男子先是一怔,隨即點了頭:“尚可。”
身前的那人長身玉立,雖身在倌樓卻周身不帶半分庸俗之氣,一身淺淡的綠衫在此時看來只讓人覺得清涼,尤其是他此時一頭青絲半綰,幾縷墨發自額前垂下,遮遮掩掩地讓一雙靈動的眼睛更有了味道。
“俗世佳公子,果然漂亮!”嶽西對着面前那張美的無暇的秒人點點頭,由衷地讚歎道。
“嗯?”綠衫公子顯然對於她的評價是詫異的。
他自負美貌,帝都裡多少男男女女在見了自己這張臉後爲之癲狂,而對面這個看着沒什麼特別的少年居然只說他‘漂亮’?
他哪裡知道嶽西看慣了贏素那樣美的天怒人怨雌雄莫辨的美人,口味早就養的不能再刁,就算是他這樣的國色落在她的眼中也是不過如此。
她能說他漂亮,那已經是極高的讚賞了……
“走,咱趕緊睡覺去吧。”嶽西對着眼中猶自露出不可思議神情的男子點點頭,自己已經朝着樓梯走去。
“!”進門到了現在,那黑衣少年除了呵斥了簾幽幾句,他們兩個人連互相認識都談不上,他就說去睡覺?!
綠衫公子又是一怔,好在見多了各式各樣的恩客,如今多了嶽西這麼一款他也覺得有趣,隨即扭頭對着被罵的很不服氣的小廝說道:“摘了門口的燈籠,送些茶點上去。”
“啊?公子,我看他未必就是個金主,不如還是讓小的上去摸摸他的根底再說吧……”
“又笨又不聽話,我說你養着這麼一個東西幹嘛?”已經上了樓的嶽西忽然又從樓梯口冒了出來,她一本正經地說道:“你小子要摸摸老子的根底?這他孃的到底是誰嫖誰啊?要摸也是老子摸他啊……”
“哈哈!”綠衫公子仰頭一笑,已是提步朝着樓梯走去:“柳畫樓雖然做的是皮肉生意,卻自負風雅,公子您這樣的恩客倒是頭遭遇到,有趣!”
“你可知道,往日若是有人對我說到這個‘嫖’字會如何?”幾步走到樓梯口,柳畫樓低頭眉眼帶笑地輕聲說道。
“滴不盡相思血淚拋紅豆,開不完春柳春花滿畫樓……”嶽西擡眼看着他輕聲說道:“小柳,今日我是你的相公,往日的事情不要在我的面前提起,否則,爺會生氣的,你知道那會如何嗎?”
“哦?”柳畫樓兩條劍眉揚起,好笑的問道:“那公子倒是和我說說,這後果如何?”
“老子會扒了你的褲子打你的屁股,你怕不怕!”嶽西也笑着說道。
柳畫樓勾脣一笑,很配合的點點頭:“怕。”
他口中說着‘怕’,眼中卻沒有半點怕的意思,看着嶽西倒是一副貓戲老鼠的姿態只爲圖個樂子。
嶽西卻不管他如何想,如今她屁股後面追着個堪比警犬的大昭皇帝,她得處處小心才成,否則杜三孃的愁還未報,她自己倒是會先被贏素給捉了去,那可就大大的不妙了!
嶽西對於贏素對自己餘情未了心裡明鏡似的清楚。
可這種無望混沌的愛戀,她卻一天也不想繼續!
哪怕是再痛苦也要與之一刀兩斷。
樓上與樓下一樣都是地方不算太大,好在這裡只住着柳畫樓和樓下那個叫簾幽的小廝,因此也是足夠用。
一溜敞開的三間屋子都掛着珠簾房門大開,嶽西每間屋子都看了看,而後直接進了安置着牀榻的那間屋子:“小柳,給我換套被褥和枕頭,你相公我毛病多,聞不得你牀上別人的味道!”
柳畫樓身子倚在門框上,一隻手挑着搖曳的珠簾輕聲說道:“公子當真不知道柳某的規矩嗎?”
嶽西離了牀邊,走到支起的窗前往下看了看,估摸了一下高度,隨口說道:“小柳要和我講規矩嗎?”
‘嘩啦’一聲輕響,是珠簾放下的聲音,嶽西才一回頭,發現柳畫樓已然欺身到了身前,她心思一沉,暗道:原來是隻功夫鴨!
“你連我的規矩都不知道就來嫖我,膽子是不是太大了?”柳畫樓俯身逼視着嶽西低聲問道。
“我是你相公……”嶽西擡手拍了拍他堪稱絕色的容顏,要笑不笑的說道:“所以,家裡的規矩自然是我來定!”
“呵呵!”柳畫樓輕笑出聲,風情萬種的往前又行了一步,將手摟在嶽西的腰側,俯身在她的耳邊呢喃道:“你不過是個女子,如何做得我的相公?”
“嘿嘿!”嶽西出手如閃電,她手裡握着的兵器已然戳破了柳畫樓薄薄的綠衫抵在了他的胸口上:“小柳啊,相公的話你要記得:家裡誰本事大誰定規矩!”
柳畫樓凝神盯着嶽西的眼睛不敢妄動,只瞬間他便飛快地做出了判斷,低眉順眼地點了頭:“相公,你弄痛了人家……”
嶽西咧嘴一笑,拍了拍他攬在自己腰側的手掌:“小柳,要矜持啊,動手動腳的相公可是不喜歡!”
“知道了。”柳畫樓馬上收了手,步履優雅的往後退了幾步,他低頭看了自己的胸口一眼,眼神頗爲幽怨地說道:“你差點殺了我……”
嶽西雙手攏在袖中對着那牀榻努努嘴:“我方纔說什麼來的?”
柳畫樓貝齒咬着下脣頗頓了下才說道:“我雖然做的是歡場生意,卻只賣藝不賣身。來我這裡的恩客大多不過是在隔壁的屋子喝杯茶聊聊詩詞歌賦,我從不留宿客人。”
“好極了!”嶽西滿意地點點頭,扭身走到牀榻前一屁股坐了下去:“那……睡覺吧……”
……
簾幽在小廚房裡忙活了半晌,往準本的幾個小菜和點心裡都吐了口水吐沫之後纔沒事兒人似的端上了樓,他對着坐在屋裡正安靜的看書的主子說道:“公子,水還沒有燒開,茶要稍等才能送來。”
柳畫樓卻頭都未擡地說道:“拿下去吧,他已經睡下了。”
“啊?”簾幽吃驚地瞪了眼,不禁探頭往放了幔帳的牀榻邊望去:“這人可真是奇怪,難不成真跑到咱們這裡睡覺來了?”
“多話!”柳畫樓從書卷上擡起眼來,低聲呵斥道:“我真是慣壞了你!”
簾幽心裡一寒,忙屈膝跪在了門外俯首求道:“公子,簾幽知道錯了……”
柳畫樓一雙會說話的眼睛閃了閃,又望向了手中的書卷,似乎根本沒聽見簾幽的話一般。
一盞茶的功夫過後,屋裡才傳出他淡淡的聲音:“水開了,下去泡茶。”
……
嶽西奔波了一路,儘管身子並不算太過疲乏,她依舊在柳畫樓的牀榻上休息了一夜。
天亮之後,嶽西要了盆熱水洗漱了,壓了張銀票在桌上的茶壺下,精神抖擻地往樓下走去。
“相公!”換了一身碧色錦緞的新衣,頭髮也用綠玉簪束起越發顯得俊俏的柳畫樓從屋裡走了出來叫住了她:“今兒,你還回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