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家嶽西進進出出的來了很多次了,但一身男子裝扮的她卻是從未進過鄭寶才夫妻兩個的臥房的。
如今抱着鄭寶才那個髒了吧唧的兒子才往屋裡邁了一步,她就皺了眉。
天熱,鄭寶才的屋裡倒是涼絲絲的,一大塊冰被放在浴桶裡擺在在鄭家娘子躺着的牀前,冒着絲絲涼氣,讓那個閉着眼昏睡的女人怎麼看都像是被冰鎮着的屍首。
屋裡亂的已經沒了下腳的地方,髒衣服堆得到處都是,天冷時蓋的被子也沒有收拾起來,都擺在牀裡,牀前一地的鞋,大人的,孩子的,冬天的,夏天的……
嶽西嘆了口氣,再一吸氣馬上就聞到了一股子尿騷氣,她伸着腦袋在自己懷裡的髒孩子身上聞了聞,馬上便找到了騷氣的源頭。
早先她一直覺得鄭家娘子是個手笨腳笨的女人,不會歸置家,也不會打扮孩子。
現在她病的一絲兩氣,連眼睛都睜不開了,嶽西才切實的體會了老輩人經常掛在嘴邊兒上的話:家裡沒個女人真不成!
“那個,郡王爺……大夫!”一想起消金閣那番遭遇再對上贏緋那張天生喜興的俊臉,鄭寶才就有些手足無措起來,說話也跟着顛三倒四的。
看着門口的神色如常的嶽西,他很想抽自己個嘴巴,覺着自己上不得檯面!
“您坐!”把椅背上搭着的亂七八糟的東西用手一摟抱着扔到牀裡頭,鄭寶才終於說出一句整話來:“這冰是我嶽兄弟請來的那個大夫吩咐備下的,已經用了兩日。”
這個時候的冰價格貴的驚人,除了皇族貴戚就是那些非常有錢的人才用的起。尋常百姓夏天便是再熱也只有望冰興嘆的份。
一塊冰一兩銀子,鄭寶才一下子和‘冰戶’定了一個月的量,一天兩塊放在屋裡就爲了給鄭家娘子降暑。
就只這個,他便一下子花了六十兩,多虧了嶽西給的那些銀票。
用冰消暑簡直就是閉着眼扔銀子的事兒,沒錢只能眼看着媳婦一會兒不如一會兒的耗着,耗不下去的時候便是一屍兩命!
“嗯。”贏緋點了頭,端端正正的坐在了椅子上倒是沒有嫌棄他家邋遢。
先盯着臉色發暗緊閉着雙眼的鄭家娘子的面容端詳了一陣,贏緋伸手翻看了她的兩隻眼皮,然後才用羽扇擋着袖籠不在手腕上滑落,他把兩根手指搭在了鄭家娘子的脈上……
嶽西和鄭寶才用同樣緊張的神情盯着贏緋的臉。
“如何?”贏緋號了脈出了屋子,嶽西趕緊抱着孩子追了出來,急巴巴地問道。
“我想想是今兒晚上就吃頓好的還是明天再吃呢……”贏緋站在院子中間,仰着臉,一手摸着下巴,兩隻眼睛斜睨着嶽西輕聲說道。
“不用想了,今兒晚上明天都吃好的!”聽了他的話嶽西馬上笑着接了口,並把懷裡的髒孩子舉得老高:“小子,你娘和弟弟終於有救了,還不趕緊謝謝贏大夫!”
“狗……狗日的……”小傢伙看着贏緋眼生,又被嶽西舉着高高的覺着新鮮,於是他呵呵笑着對着贏緋叫了一聲。
“狗日的混賬東西!”鄭寶才擡手照着兒子的小屁股就是一巴掌,然後看看嶽西又看看贏緋,小聲問道:“能救?”
“嗯。”贏緋先用羽扇拍了拍鄭寶才兒子的腦袋,而後點了頭。
“哎呦活菩薩啊!”鄭寶才一聽竟興奮的一張老臉通紅,咧嘴笑着說道:“我可怎麼謝您啊?”
“我還是給您磕個頭吧!”承平王屈尊降貴來到他的家裡,一出手就救了他娘子和還未出生的孩子的性命,鄭寶才覺着必須得給人家磕的頭才能表示自己的感謝之情。
‘普通’一聲,他連衣服都沒有撂便直直地跪在了地上,一個頭磕下去,嶽西只覺得足下的地震了下!
再一擡頭,鄭寶才額上已是見了血。
“我不信天,不信地,連佛菩薩我也是半信半疑,可郡王爺您救了我媳婦,我就信您!這個頭我得給您磕……”
說着話他已經又兩手觸地,彎下了腰去……
只是這次贏緋卻伸了手扶住了他。
他兩手運力,端着鄭寶才的肩膀僵在那裡,生生的就沒有讓他再行了禮。
“舉頭三尺有神靈,你得信。”贏緋輕聲說道:“若不是嶽公子心善去找了我,我也不來到你家。”
“因此,要謝你就謝她吧。”
“兄弟……”鄭寶才扭頭望向了嶽西,還不等動作,嶽西已經伸手把他從地上拽了起來:“你我兄弟之間,不說扯淡的客氣話。”
“不開方子嗎?”嶽西對着若有所思看着自己的贏緋問道。
“方子我回去開,有兩味藥怕是尋常的藥鋪子買不到,我配好了差人送過來就是。”
“走,這就抓藥去!”嶽西把想把懷裡抱着的孩子交到鄭寶才的手裡,皮孩子順手抓了她頭上束髮的烏木簪。
一頭長髮從頭頂散落下來,七長八短的披在嶽西的背上,她一愣。
“手欠!”一把從孩子手裡奪過那隻簪子,鄭寶才隨手遞給嶽西:“他逮着什麼抓什麼,一天不知道要扯我和我爹多少次頭髮,瞅瞅……哥哥都快讓他揪禿了……”
轉了身子,三把兩把的把頭髮都攏在手裡,嶽西幾下便把長髮又挽了起來,心裡惦記着趕緊把藥給配出來,她一邊戴着簪子一邊朝外走去:“你開方子,我去買菜,小小子……”
走到門口的嶽西回頭對着抱在一起的鄭氏父子一笑:“接着薅你爹的頭髮吧!”
“哈哈!”鄭寶才笑着追了過去:“沒見你這麼教孩子的,我兒子跟着你淨學壞!”
“回去照顧嫂子吧。”下了臺階嶽西攔住了還要往外送的鄭寶才,轉身朝着贏緋的馬車走去。
“哎,我還沒給大夫診金呢!”想着上次嶽西請來的大夫自己就沒點表示,很是失禮,鄭寶才忙不迭地在懷裡亂摸着。
“你回去吧,診金我與她要。”已經上了馬車的贏緋從車窗裡伸出手來,用扇子一指嶽西而後和顏悅色地說道:“每日消暑的冰還要用着,這個銀子不能省……”
“兒子……”眼看着承平王的馬車走的沒了影兒,鄭寶才終於回過點神來,回頭看看扶着門框站在門口的老父親,他忽然抱着兒子親了一口,然後大聲說道:“爹,我媳婦有救了!”
“驢日的東西!竟說混賬話!”鄭父走了過來,一把奪過他懷裡抱着的大孫子,笑着罵道:“你爹是我,你對着誰叫呢……”
……
“你想吃什麼?”上了馬車嶽西坐在了車廂側面的位置,她往外看了看天色,估摸着時間,心裡開始盤算着準備些什麼菜餚纔好。
“嶽西。”贏緋抿了下脣盯着她說道:“方纔那婦人我就是舍了兩味靈藥也只能保她平安的產了孩兒,至於生產後她還能活多久,那就全憑她的造化了。”
“……”嶽西臉上的笑意僵住,她與贏緋對視着,良久之後才輕聲問道:“沒有別的法子了?”
贏緋輕輕的搖了搖頭:“婦人生產本就是兇險的,一屍兩命,這樣的事情一年不知有多少。我也只能勉強保住她的孩兒,你可明白?”
“你想吃什麼?”嶽西輕輕地點了頭,別過臉去望向車窗外面,心裡如堵了塊石頭,墜得沉甸甸的難受。
“換一個吧……你現在這樣的心情,就算煮了飯食也是苦的,我纔不要自討苦吃!”
“嗤……”嶽西沒好氣的嗤笑一聲,隨即意興闌珊地說道:“那倒不至於……”
“我想見你穿女子裝束的樣子。”贏緋往前一探身,靠近她小聲說道。
“啊?”嶽西收回眼神,見他的俊臉忽然出現在了自己眼前,擡手就推了他一把:“離我遠些!”
“剛纔,你髮髻散亂的時候我就想看了。”贏緋被她推得往後仰了下身子,依舊說道。
午後的陽光裡,她站在院子中間,一頭長髮垂下的剎那,她愣了下,眼中閃過一抹不易讓人覺察的慌亂。
那是屬於女子特有的羞怯,那時的她,瘦弱,提拔,一襲黑衣趁着她如雪般蒼白的肌膚,讓她的人看起來是那麼的脆弱與不堪一擊!
贏緋沒有見過這樣的嶽西。
他心疼了……
終究是個女人啊,若沒有那些種種過往,如她這樣的大家閨秀定是穩穩地安居於後宅,被夫君疼着,被僕婦們伺候着,那裡用的着如此奔波?
“就這個?”嶽西的眉頭漸漸蹙起,她側着頭與贏緋對視着,並不躲閃他的目光:“放棄美食只爲看到我着女裝的樣子?”
“嗯。”贏緋點了頭。
“停車。”嶽西拍了拍車廂,馬車緩緩地停在了路邊,嶽西輕巧地從上面跳了下去:“記得開方子送藥,至於你說事情……”
她頓了一下才接着說道:“時間你定。”
嶽西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羣裡,贏緋盯着她一直看:“時間……我定……”
……
直到走出了幾條街,嶽西才發現自己居然又朝着楚家的老宅方向走去。
“媽蛋的,老子這是中了邪吧?”她叉着腰在路上左看右看了一番之後,還是買了些簡單的蔬菜蛋肉去了楚宅。
該來的總會來,躲不掉的就不躲。
嶽西自問沒有對不起任何人,憑什麼她要偷偷摸摸地像個賊一樣的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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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一半,俺放在明早吧~
先貼一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