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無病在上海舉辦的記者招待會過了不到兩天,會上他的講話就傳遍了全國,他這一番話,大概是近幾年來火藥味兒最濃烈的一次國內企業家公開表示自己的觀點,因此引起了非常強烈的反響。
以至於,朱老闆親自打電話過來,詢問具體的情況,畢竟報紙上面寫的一些話語都是斷章取義的,不能夠完全反映出當時他的心情和用意。
但是對於高層而言,突然見到範無病的這些言辭,還是吃了一驚的。
“你那個開礦論,似乎挺有意思的,還有你那個關於資本積累的話,這會兒說出來好像有點兒不合時宜,不過總的來說還是眼光敏銳的,可以說是入木三分。”朱老闆對範無病說道,“最近有什麼特別的想法,不妨說出來聽一聽,對我們的工作也是有所啓發的。”
“唉,提這個幹嘛,沒心思。前一段兒聽了一個順口溜,感覺有點兒意思,念給你聽聽吧。”範無病倒是有點兒意興闌珊的樣子,不過朱老闆特意打過電話來問,他也不好意思推掉,於是就說道,“村騙鄉,鄉騙縣,一直騙到國務院,國務院下文件,一層一層往下念,唸完文件進飯店,文件根本沒兌現。”
聽了這個順口溜兒,朱老闆有點兒哭笑不得地說道,“什麼地方聽來的順口溜兒,這不是給我心裡面添堵嗎?”
事實上,朱老闆也知道這順口溜兒還是比較實在的,官場上一向是講究瞞上欺下,所以一層一層往上騙,這事兒不可能是空穴來風,就好像是每年搞的那個文明衛生城市驗收工作一樣,就是村裡應付鄉里,鄉里應付縣裡,縣裡應付市裡,市裡應付省裡,省裡自然就是應付中央了。
倒不是說這其中就一定存在騙局什麼的,但是在衛生工作的投入力度上面,檢查期間跟平時的待遇肯定是不同的,僅僅是灑水車出現的頻率就要多出好多倍了,更不用說其他的什麼粉刷修繕新增設備有多少。
範無病倒是也不好意思再給朱老闆添堵,畢竟爲大國政者也不是好做的,於是他就提起了自己的汽車工業的事情。
朱老闆聽了範無病的基本思路描述之後,倒是認真地考慮了一番,然後才說道,“你這麼一搞的話,怕是那幾個合資廠子都沒有活路了。”
現在國內的汽車廠子,主要就是一汽、二汽、上海大衆什麼的最有實力,其他也有一些小廠子,但是實力都不濟,因此朱老闆倒是有點兒擔心範無病這麼一搞,把大家的飯碗都給砸掉了。
事實上朱老闆對於轎車技術的國產化是非常關心的,從一九八一年批准和德國大合資到一九八三年第一輛桑塔納轎車在上海汽車製造廠組裝成功,當時人們並不知道,組裝桑塔納就像移植一棵樹,相對容易,生產桑塔納就像要把長成這棵樹的土壤,也就是構成轎車的所有高質量零部件配套體系移植到中國。
直到八十年代末,桑塔納國產化成功,才意味着中國汽車產業的土壤開始形成,爲中國轎車後來的突破和成功鑄就的行業根基。
當年,上海大衆幹了兩年多,國產化纔不到百分之三,就是收放機、輪胎、標牌和天線。面對來自各方面的質疑,上海大衆一位中方總經理跳樓身亡,上海大衆受到上至中央和全國,下至地方和行業的高度關注。
當時國家外匯非常緊缺,桑塔納起步是靠CKD散件組裝。當時組裝一臺桑塔納要用一萬美金的外匯來進口零部件。如果桑塔納組裝指標用完後還不能國產化,上海大衆將面臨關門。早曰實現國產化,大量節省外匯是一個亟待解決的難題,既現實又非常嚴峻。
然而當時中國汽車零部件企業都是爲卡車配套的多,從未乾過轎車配套,而桑塔納是七十年代初德國最新的轎車技術,國內的技術差距要落後許多年。當時德國記者來上海採訪時回去報道說,這將是一個失敗的記錄。面對桑車的技術要求,全國汽車零部件的配套能力近於零是一個令人沮喪的事實。不少爲桑車配套的零部件企業都需要引進技術或搞合資才能適應。
由於桑車零部件國產化難度大,一汽、二汽這些大廠都打退堂鼓。發動機缸體和曲軸的鑄鍛件毛坯,本以爲一些大廠能幹得了的,幹了兩三年還是拿不出來。有關方面認爲國產化標準可以偏離,結合國情可以有過渡標準。把堅持德國標準當作替外方說話,是幫助老外卡中國人。
八七年的時候,朱老闆在上海聽取桑塔納國產化的彙報工作,他說桑塔納國產化要百分之百合格,降低一點兒都不行。他提出建立上海桑塔納轎車國產化共同體,調動整車廠和零部件廠合作的積極姓,建立以利益爲紐帶的命運共同體。
後來回過頭去再看桑塔納國產化共同體,不少零部件企業依靠上海大衆平臺資源發展起來了,成了行業中的佼佼者,零部件的小巨人。
到了一九九零年的時候,桑塔納的關鍵零部件如車身、發動機、變速箱三大總成和前後橋總成相繼實現國產化,同時上海大衆年產六萬輛整車和十萬臺發動機的產能形成,並建立了符合德國大衆質量保證體系標準的全國一百八十多家零部件企業所組成的配套體系。同年八月,上海大衆告別CKD,結束了以進口散件組裝生產轎車的方式,終於實現了國產化。
基於以上種種,範無病對於朱老闆做出的這些是非常敬佩的,假如當時沒有他站出來說話,或者放鬆了要求,那麼就不會有現在逐漸發展起來的國產汽車行業。
“放心好了,國內的汽車市場,不是那麼容易就能夠飽和的。”範無病對朱老闆保證道,“我這麼做,對於他們也是有好處的,至少那些外國人不得不拿出些真材實料來跟我競爭,否則的話,依靠他們那些應該淘汰的技術,在中國是騙不到錢的。”
朱老闆聽範無病這麼一說,便笑着點頭回答道,“這個說法倒是可取的,行了,回頭有人跟我訴苦的話,我就這麼打發他們好了。”
中國開放市場合資造車有兩個初衷,其一是迅速發展汽車工業,擴大中國的汽車產能,滿足市場需求,其二則是以市場換技術,學習先進汽車技術,追趕世界。
然而,摸爬滾打上百年的海外巨頭們遠比中國人更精明,他們知道造什麼車成本最低利潤最高,也懂得如何保護自己的技術壟斷。德國七十年代初就成型的桑塔納,歐洲八十年代末就退市的捷達、富康和標緻505,直到九十年代中後期,依然尷尬地壟斷着中國的道路。
上海大衆在後來推出的新車桑塔納2000,這款車從技術講,基本是把老桑塔納加長並修改了一下外殼,然而就是這樣一款產品,仍是一九九九年以前最新款的國產轎車。
更讓人汗顏的是,僅僅這種小改款,上海大衆也沒有技術和實力讀力承擔,派了幾十個人的團隊到巴西和德國,能參與的就是把車長加一百毫米。到這個時候,人們恍然發現,以市場換技術的願望就是一場一廂情願的夢。
範無病之所以要造車,多半就是看不慣這些洋鬼子們用這些破爛欺負中國人,能夠從他這裡引入汽車市場的競爭,把汽車的質量提上去,價格砸下來,就不負他投入的這些資金了。
不過說到底,自己投進去的錢也並不多,至少要比自己修機場和修高速公路的錢少多了,算起來還是很划算的。
從新聞上面得知範無病即將進入汽車製造行業之後,範無病的小未婚妻沈盈立刻把電話打了過來,詢問具體的情況。
“其實也沒有什麼,就是收購了一家曰本的汽車技術研究所,消化了他們的一些技術,現在要自己搞汽車倒是不存在什麼障礙了,過一段兒時間,我就把第一輛下線的轎車給你開過去如何?”範無病微笑着拿着話筒,對沈盈說道。
“那好啊,不過,有沒有老虎皮座椅呢?”沈盈笑着問道。
範無病不好意思地笑着回答道,“我那老虎皮座椅是武陟小機在曰本弄出來的,要是在國內搞這個,怕是要觸犯刑律的,不過什麼梅花鹿的皮就沒問題了,有人工飼養的那種。”
“那就算了,梅花鹿那麼漂亮的動物,你們也狠得下心來剝皮啊——”沈盈立刻表示了自己的不滿。
範無病聳聳肩膀,心道老虎就沒事兒,梅花鹿就狠心,這是什麼邏輯啊?按道理說,老虎的數量要比梅花鹿少太多了,真不知道她們這些女孩子的心裡面到底是怎麼想的?
不過,範無病倒是有想到,自己公司生產出來的第一批成型車輛,估計自行消化掉的,就不會少於上千輛了,一個是自己親朋好友需要送到,另一個就是自己旗下各公司高管和重要職員們的消耗了。
所以在這個車型設計上,就需要把標準定得稍微高一些了,太簡陋的東西,自己是不好意思拿出去搪塞別人的。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