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照攙扶起相公來,與相公道:“沒有關係,相公你不必理會他。”
趙明誠唉聲嘆氣道:“明誠真沒有長大了,我能夠混跡至這般地步來,還未過日子呢,卻已連續失去了兩個好友。難不成我趙明誠一生註定要孤單嗎?”
李清照憤怒道:“相公你在說什麼?清照難不成不是人嗎?你怎麼不看看我?”
趙明誠搖頭擺手道:“明誠所言並非是此。我昔日兩位好友,如今卻各奔東西。張兄弟又與我恩斷義絕,我……我們一家人被驅逐回來,便也就罷了,我怎麼還能失去故友?”
趙母猛然拍了桌子,站立起身子來,與明誠道:“趙明誠,你可以沒有本事,不可沒有志氣了。人家既然不願意再與你交友,那你便忘記他。他張公子又有什麼魔力,竟讓你如此難受?”
趙明誠是在心裡面幻想着自己與陸兄弟,張兄弟三人能夠再次在一起飲酒作詩,真沒想到如今陸兄弟爲了躲避而遠去。這也就罷了,張兄弟居然還公然與自己反目,如此場面,自己是如何也想不到的。
不管怎樣,反正已經是事實定下了,趙明誠心裡還在回憶着張兄弟方纔說過的話,那一句句絕情的話猶如尖刀插入自己內心,創傷想必永不痊癒了。
李清照攙扶着相公,與相公溫柔道:“相公莫急,相公莫悲。你沒有朋友,還有清照。還有婆婆,還有母親。還有大哥二哥,大嫂二嫂。我們一大家子人可是都在呢!相公你的親人很多。”
趙明誠嘆息。突然哈哈大笑起來,模樣好似瘋瘋癲癲的,搖頭晃腦道:“對,我還有一大家子人呢!”
可是心想到恩師離去,爹爹離去。接着自己家人被驅逐,一個個故友遠離自己……
種種禍事好似一塊塊巨石狠狠壓在趙明誠心口,令得他窒息。難以喘過氣來。
趙明誠原本心裡想着,自己自太學之中讀書出來,迎娶娘子。隨即便和自己家人過自己的安穩日子。平日裡陸兄弟,抑或張兄弟過來飲酒做客,自己與娘子一同款待,幾個人或許還在院中賞花賞草。指點過去。談論古今……
這日子應該多麼美好。
可是這日子不是自己過的,自己如今親人離去,友人不在,功名事業無成,落魄至此,成了平民百姓。
幻想與現實天壤之別,這如何能讓自己接受?
趙明誠大口大口喘着粗氣,突然一口氣沒喘上來。便即暈厥過去。
李清照見此情景,嚇得目瞪口呆。盯着相公,接連搖晃相公道:“相公,你怎麼了?”
趙母一拍大腿,滿臉恨意,卻又十分無奈,道:“快請大夫過來。”
李清照又叫來一個下人來,與自己一同將相公攙扶回房間裡去。
過了一日,趙明誠沒有醒過來,李清照便與相公端茶送水,在相公身旁照顧相公,漸漸又過了幾日,這日傍晚,趙明誠悠然醒來,睜眼一看,正看到娘子關切的深眸。
李清照一見相公醒了過來,登時歡喜道:“相公,你醒過來了嗎?”
趙明誠猛然一起身來,只覺得昏昏沉沉,自己頭腦有些疼痛。
李清照見相公面目難看,急忙伸手上前,將相公扶住,慢慢將相公扶躺倒,與相公道:“相公氣急,如今身子虛弱,還不能起身。”
趙明誠眨了眨眼睛,一臉睏意,道:“現在幾時了?”
李清照回答道:“現在已經是傍晚時分,再過一會兒,天就又黑了。”
趙明誠內心黯然,又回想起來自己和陸兄弟張兄弟一同玩樂的場面,登時揮淚而下,淚水滾滾,難以自已,再一想到天又黑了,趙明誠內心尋思道:“我剛一醒過來,卻又到了睡覺的時候了。唉,人生匆匆,不過如此而已,還有什麼好的?”
李清照道:“相公,你肚子餓嗎?清照與你拿些食物來吃吧?”
趙明誠輕輕伸手來擺動道:“我不餓。娘子,你就在我身旁好嗎?”
眼看着娘子,趙明誠突然內心一顫,生出莫名的恐懼來,不知爲何,突然幻想着娘子一旦離自己而去,該當如何?
李清照不知相公爲何這麼想,伸手去將相公的雙手緊緊握住,與相公點頭道:“我在這裡,清照就在相公的身旁呢!”
趙明誠感覺到娘子握緊了自己的雙手,這才稍稍放下心來,舒了一口氣,道:“娘子,我睡了多長時間了?”
李清照也不隱瞞,道:“相公睡了足足有五日之多了,這麼多日來,清照在相公身旁喂水餵食的,總算將相公你給喂醒了。相公你嚇壞了清照,當時你突然暈厥過去,清照還以爲你怎麼樣了呢……”
話還未說罷,李清照又是含淚哭泣了起來。
趙明誠聽聞娘子這話,更是傷心,伸手輕輕撫摸着娘子的面龐,與娘子道:“明誠沉睡這幾日,可苦了娘子你了。”
李清照突然破涕爲笑,吸了吸鼻子,與相公道:“不苦,不苦,只要相公你能夠醒過來就好了。”
趙明誠與娘子直言道:“明誠那日實在是痛心得很,真沒想到,張兄弟居然能夠說出那樣的話來……”
不提張兄弟還好,一提張兄弟,趙明誠便忍不住又是落下一行淚來,與娘子道:“明誠實在是痛心得很,真沒想到他居然能夠說出那樣的話來。”
李清照與相公着急道:“好了好了,既然這樣,那相公你就不要想他了。”
趙明誠看看娘子,突然覺得娘子好看了許多。也突然覺得自己還挺幸福,有娘子在自己身旁,自己還有什麼好求的呢?
李清照與相公道:“相公你不要再去想他了。行嗎?”
趙明誠點頭道:“當然行了,娘子你就在明誠身旁,不要離開明誠了。”
李清照道:“相公你說什麼呢,你要清照離開你,卻到哪裡去?天地茫茫,如今只有相公你能收留我了,我還要到哪裡去啊?”
娘子這一番戲謔的玩笑話。倒是將趙明誠給逗笑了。聽聞娘子的話,趙明誠也覺得很有道理,於是放下心來。
夫妻二人有說有笑。這才漸漸過去了一日,又是一日,夫妻二人又是相互傾吐真情,漸漸過去幾日。
這日午後。李清照與相公餵了藥。微笑道:“相公你再躺一兩日,想必就可以下牀來了。”
趙明誠嘆息道:“明誠一個暈厥,便要臥牀這麼多日。哼哼,看來我真的是老了。”
夫妻二人正在說着,門外皓月進來,歡喜道:“趙相公,小姐,收養歇兒的那個趙公子過來了。他指明瞭要見你們夫妻二人呢!”
趙明誠不知哪裡來的力氣。突然自牀上坐了起來,將被子一掀開。就起身來了。
李清照驚訝道:“相公你快回牀上去,免得再受風寒。”
趙明誠已經顧不得自己了,一聽那個“趙公子”,就好像聽到了自己兒子的消息一般,自然有了力氣了,直接自牀上坐起來,再下地來,這也便不足爲奇了。
李清照還在勸相公,可是趙明誠卻沒有理會,反而與娘子道:“娘子你別管我,我們一同去看看去。”
二人正要出房門,就見那位趙公子迎面走來。
趙明誠歡喜道:“趙大哥你怎麼來了?是歇兒有什麼消息嗎?”
趙公子見他二人,先與他二人行禮,隨即這才進房來,坐下來,自懷中掏出書信來,遞與李清照,並且道:“歇兒被先生指明瞭,將來必定能夠登臨朝堂,而且歇兒自那日見了你們,便對你們念念不忘了,還說要再見一見你們呢!”
趙明誠驚訝道:“怎麼,歇兒對我們念念不忘?他是記住我們了嗎?”
趙公子道:“何止是記住你們了?歇兒總是覺得,你們二人非同凡人,而且他那日便覺得,你們二人有真才實學。”
李清照道:“趙大哥說笑了,匆匆一面,如何就能斷定這麼多呢?歇兒他就算有才能,也不至於如此吧?趙大哥切莫開這種玩笑。”
趙公子道:“李小姐你怎麼還不相信呢?這書信之中,便是歇兒自己寫的文章,趙某不才,拿來與你們二位親生父母看看,看看歇兒的成長,看看他的水平。”
李清照驚訝道:“這,是歇兒自己寫的嗎?”
趙公子點頭道:“當然是了,李小姐你以爲是誰呢?”
趙明誠過來,與娘子一同看着,越是向下看,越是歡喜。
讀到後來,趙明誠乾脆便道:“隨意春芳歇,自古有才者,多半能人能忍,有才有略。爲人處世能有三分退讓,方纔能夠成就大事……”
李清照嘖嘖稱奇,道:“好得很,妙得很,這就是我的兒子,他不愧叫歇兒。”
趙公子道:“歇兒還說了,那日與你們二人一見,不知爲何,總也忘記不掉你們。或許是父母與孩子的天生感覺嗎?這個……嘿嘿,我也不知道。總之歇兒說了要見你們二人,還一直在我耳旁,打聽你們二人的消息。”
趙明誠道:“那還說什麼呢?我們直接去見歇兒便可以了。”
李清照伸手按住相公的肩膀,看着相公搖搖頭道:“相公不可胡來,慢着些。我們想想再做打算吧。”
趙明誠與娘子道:“這還打算什麼?昔日那一次去了歇兒那裡,明誠便覺得沒有看夠,如今既然歇兒指明瞭要見我們夫妻二人,那我們還等什麼呢?直接去見歇兒去。”
李清照內心焦躁,自己何嘗不想去見歇兒呢?只可是自己內心裡還在隱隱擔心,害怕歇兒得知真相,害怕婆婆怪罪。
趙明誠道:“娘子你還有什麼可以擔心的?我們的歇兒想要見到我們。”
李清照與相公道:“這個我自然是知道的,只可是清照擔心,婆婆她願意嗎?”
趙明誠點頭道:“母親當然願意了。明誠這就去見母親去,將這個消息告訴母親,母親說不準會和我們一同去見歇兒呢!”
李清照想了一想,心裡唸叨着歇兒,尋思着歇兒的模樣,自己如何不想去見歇兒呢?一想到歇兒的樣子,便忍不住要偷樂了,停頓片刻,便說道:“好,清照與相公一同去。”
趙明誠與那趙公子道:“趙大哥,歇兒此時是在家中嗎?”
那趙公子點頭道:“當然了。不過我沒有告訴他,你們會去,也沒有告訴他,你們的身份,至於你們是何人,他根本不知道。”
李清照欣然點頭道:“這便好了,歇兒不知道我們的身份,我們這纔好去見他。倘若給他知道了身份,我們反而不好見他了。”
那趙公子點頭道:“好,好,既然如此,事不宜遲,我們趕快去吧。”
李清照和相公二人急忙收拾起來,準備要走。
皓月道:“要讓老夫人知道嗎?”
李清照搖頭道:“我們快去快回,婆婆和母親身體不好,行動不便。還是不要讓她二人知道了。”
那趙公子點頭道:“馬車就在府外,我們馬上就去吧?”
李清照點頭道:“有勞趙大哥了。”
三人出了門來,上了馬車,便向遠行去。
趙明誠一路上還拿出那封書信,看着書信裡面的內容,自言自語,微笑不止。
李清照與相公一同看着書信內容,不住讚歎道:“好得好,歇兒長大了,想必日後定然會很有出息的。”
馬車漸漸行遠,越行越快,逐漸來到了荒山野嶺,又行了一段,來到了村子前。
馬車停下,趙明誠和娘子二人依然在看着書信,不斷髮笑。
那趙公子道:“到了,李小姐,趙公子,你們二位下車來吧,我們步行進村子,沒人會發現你們的。”
趙明誠點頭道:“有勞趙大哥了。”
二人慢慢下車來,跟隨那位趙公子向前,漸漸來到了那位趙公子的家門前,眼前這場面,十分熟悉。
好似自己昨日便剛見過。
趙明誠又是嘆息一聲。
李清照遠遠向裡面望去,無奈此時已經是傍晚時分,天色昏暗了下來,裡面什麼都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