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着無數的人在自己面前表揚自己的員工,容中衛絲毫沒有一點自豪的感覺,相反卻是有些怒不可遏。
凌世傑不是什麼重要人物,容中衛對他的瞭解不多,但至少也知道這廝不是那麼高尚的人,更談不上有能夠讓省長都得給面子的本事。人家言之鑿鑿,說凌世傑幹了多少多少好事,容中衛明白,這其中絕大多數都是演繹出來的,至於是誰在幫凌世傑吹牛,容中衛就猜不出了,他覺得十有八九是凌世傑在自我炒作。
當一個記者和辦一張報紙在有些方面是相同的,那就是既要炒作新聞點,也要炒作自己。比如說,明明是一個小公務員跺了一個老頭的腳,而且馬上就道歉賠錢了,你必須說成是一個權勢極大的貪官派人把老頭的腳給剁了,衆人敢怒而不敢言,最後是本報記者挺身而出,冒着被800多名大內高手圍毆的危險,揭露了這個事件,這才爲老頭討回了公道。
炒作是應該的,但把自己炒作到無所不能的地步,就有些過分了。再因爲自己的炒作,而惹得天南地北的數百人跑到南導來找青天大老爺告狀,這就讓人無法忍受了。
這時候,交警走到了容中衛和田裕高的身邊,他不認識容中衛,但認識負責行政事務的田裕高。他臉上帶着幾分爲難之《色,對田裕高說道:“田處長,你們這是在搞活動嗎?能不能把人羣疏導一下,要不影響交通了。”
田裕高回頭看了看路上,只見半條馬路都已經被堵得水泄不通了。一方面是南導的編輯記者進不了大門,全停在馬路上,另一方面還有一些訪民模樣的人三三兩兩地站在馬路上指指點點,同樣造成了擁堵。他轉過頭。對容中衛請示道:“容總,您看這事怎麼辦?剛纔我已經勸了他們好半天了,叫他們不堵在門口,可是他們誰也不聽。”
“這……”容中衛也爲難了,能夠跑幾千里路上訪告狀的人,多少都是帶着些偏執屬性的。對這種人,勸說和恐嚇都不起作用。讓他們堵在南導門口,影響了城市交通倒是不關他容中衛的事,但外人看起來,還以爲南導幹了什麼天怒人怨的事情,讓人堵了門,這個社會影響實在是太壞了。
“實在不行,就讓他們進去了。讓保安控制好局面,安排他們在院子裡等着。再安排幾個跑社會新聞的記者和他們接觸一下,聽聽他們有什麼冤情,然後把他們打發走。”容中衛交代道。
如果容中衛能夠預見到他這個決策的後果,那麼打死他也不會作出讓訪民們進入院子的指令。南導院子的大門一打開,訪民們便爆發出一陣歡呼,然後像高喊“烏拉”衝進冬宮的起義士兵一樣,烏殃烏殃地涌進了大院。
進了院子的訪民,可就沒那麼好管束了。他們見門就進,見地方就坐。見東西就吃。一大羣訪民跑到廁所裡去方便,小便池不夠用了,就隨便找個旮旯意思一下。有些訪民佔着洗臉池,掏出牙刷毛巾開始洗漱,還把臭烘烘的腳丫子擡上來沖洗,弄得滿處都是一股鹹魚味。還有的訪民拿着方便麪到處找開水衝。衝好之後就蹲在走廊裡吃,還把調味包扔得滿樓道都是。
吃飽拉完,訪民們開始闖進記者辦公室告狀,他們也不管是誰,隨便拉着一個人就開始訴說自己的冤情。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髒兮兮的手不時便往記者的身上蹭。行政處、財務處、計算機房等等部門也都不得幸免,一個滿臉傷疤的漢子衝進了出納辦公室,一進門就跪在地上號啕大哭,把幾個花容月貌的小會計嚇得奪路而逃。
南導的保安們忙着維持秩序,但好漢架不住人多。他們堵住了這頭,又漏過了那頭。訪民最擅長的就是一哭二鬧三上吊,但凡被保安攔住,他們就下跪哭喊,更有那滿臉滄桑的中年婦女硬住保安懷裡鑽,保安都是大小夥子,哪見過這樣的陣勢,一個個手足無措,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容中衛在幾名保安的保護下,突破訪民的重圍,進了自己的辦公室。一進門,他就聽到桌上的幾部電話都在瘋了一般地響着,抓起來一聽,都是各部門在詢問出了什麼事情,爲什麼會有如此多的訪民在集團裡肆虐。
“你們務必要安撫好這些人,想辦法讓他們靜下來,別鬧出事端。”容中衛向各部門吩咐道。這種時候,如果鬧出個員工與訪民吵架、鬥毆的事情,可就收不了場了,這好幾百人如果在集團裡打砸起來,損失是無法估量的。訪民都是把自己當成一條爛命,無所畏懼的,就算叫來警察把他們抓走,對他們來說也不過是多吃幾天免費的牢飯而已,嚇唬不住他們。可南導集團不同啊,磕着碰着什麼東西,都是自己的財產,誰玩得起這樣的遊戲?
向各部門交代完之後,容中衛撥通了凌世傑所屬編輯部的電話,命令編輯部主任韓博馬上到他辦公室來,他要當面問一問這件事情的原委。
編輯部和容中衛的辦公室只差兩層樓,尋常時候,容中衛叫一個人過來,只需要兩三分鐘的時間。可是這一回,容中衛足足等了一刻鐘,才聽到韓博敲門的聲音,後面還有替容中衛守門的保安與訪民對峙的動靜。
“進來!”容中衛應了一聲。
韓博推門進來了,平日裡頗爲講究形象的他,此時衣服凌亂,領帶也鬆開了,一臉委屈,像剛剛被多少位壯漢“那樣”過了一般。見到容中衛,韓博帶着哭腔傾訴開了:“容總,這樓裡沒法呆了,我辦公室裡擠了七八個人,一出門就讓人拉着告狀,不聽完就不讓走,回頭一看,我錢夾子不知道哪去了……”
容中衛沒有接他的話,而是黑着臉問道:“我問你,凌世傑這段時間在跑什麼選題?”
“凌世傑?”韓博懵了,這都哪跟哪的事兒啊?集團都快被人洗劫了,總編輯居然還在惦記着凌世傑的選題,這特喵纔是真愛啊。
“他……他跟我說他去燕寧抓一組稿子,前兩天剛發了一篇,是關於燕寧治理小鋼鐵的,您還說那篇稿子很好,發了一個整版。”韓博說道。
“小鋼鐵,就是有個農婦喝農藥自殺的那篇?”容中衛想起來了,的確有過這樣一篇稿子,文字和配圖都足夠煽情。他剛纔不記得這件事,是因爲他根本就沒注意到這是凌世傑採寫的,畢竟凌世傑並不是一個有存在感的人。
“他這個人,平時有什麼特別的地方沒有?”容中衛又問道。
韓博不明就裡,既然領導問起來,他也只能知無不言:“他這個人吧……功底不算太好,不過有時候喜歡耍點小聰明,便是能夠發現一些別人找不到的角度。他總覺得自己名氣不夠大,所以非常努力,一直希望能夠搞個什麼大新聞,揚名立萬。”
“他有沒有說過什麼急公好義這樣的話?”容中衛道。
“說過啊。”韓博脫口而出,“他的個人主頁就是這樣寫的,您怎麼也知道?”
那個年代裡沒有博客之類的東西,很多附庸風雅的人都喜歡搞一個個人主頁,把自己的文章放在上面供別人瞻仰。南導有不少編輯、記者都有自己的個人主頁,名稱五花八門,有叫一剪梅的,有叫郭大俠的,有叫梅安守望者的,反正怎麼文青怎麼來。凌世傑給自己的主頁取的名字就叫急公好義,主頁上還登着一些他如何爲民請願的故事,當然其中八成都是吹牛,剩下兩成也是亦真亦幻難以分辨。
凌世傑的這個個人主頁,點擊量少得可憐,根本就沒什麼影響力。韓博也是因爲凌世傑是自己的下屬,這纔看過一兩次,他沒有想到,總編大人居然會知道這件事。
“他現在在什麼地方,叫他馬上到我這裡來!”容中衛怒了,原來急公好義這個詞還真是凌世傑自己說的,看來,這羣訪民也真是他給招來的了。
韓博搖搖頭道:“他現在不在梅安,他還在燕寧呢。他前天還跟我打過電話,說準備再呆一段時間,能夠搞出一個大新聞來。”
“他已經搞出個大新聞了,還想搞什麼別的大新聞!讓他把那見鬼的選題扔了,馬上坐飛機趕回來,機票不許報銷,讓他自己出錢!”容中衛下令道。
“是!”韓博應道,隨後又怯怯地問道:“容總,他出什麼事情了?”
“你還沒看見嗎!”容中衛用手一指外面,“外頭那些人,都是衝着他的名氣來的。這個混蛋也不知道在外面吹了什麼牛,人家說他包打官司,這不,都上咱們這找青天告狀來了。”
“啊!”韓博的嘴張得老大,他萬萬沒有想到,這好幾百人居然都是凌世傑一個人招惹來的,這傢伙得吹出過一個多大的牛皮啊?
孃的,老子剛被人掏去的那個錢夾子,得讓你姓凌的賠我!韓博在心裡憤憤地想道。(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