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老寧,你可是給我出了個難題啊。”
趙自然悻悻然地笑着,對寧中英的稱呼也變成了更爲親暱的“老寧”,這是打算以感情牌來賴賬了。
“看你這個樣子。”寧中英用鄙夷的口氣罵道,“我又不是讓你去犯錯誤,你剛纔說你們海東省經委的副主任是你的酒友,找他開個口,給我們訂個一兩百萬的貨算個啥?誰不知道你們海東是全國改革的排頭兵,富裕得很呢。”
“一兩百萬!”趙自然喊道,“老寧,我這一百多斤交給你了,你拿到市場上去賣,看能不能賣出一兩百萬來。”
寧中英道:“三五十萬也行啊,我們不嫌少。”
“不可能!”趙自然咬緊牙關,不爲所動。
“那你說吧,多少?”寧中英直接把球踢給了趙自然。
趙自然轉頭看了看馬長峰,見馬長峰臉上露出幾分尷尬神色,顯然是覺得自己學術不精,還得去求一個小年輕,以至讓領導坐了蠟,所以很無臉見人。趙自然又看了看秦海,秦海還以他一個憨厚的微笑,但那笑容中分明帶着幾分幸災樂禍的意思。
趙自然嘆了口氣,說道:“唉,你們真是趁火打劫啊,這樣吧,我這張老臉也不要了,上經委求求曹主任去。不過,咱們可說好了,最多10萬,言無二價。”
“10萬就10萬,我先謝過趙廠長了。”寧中英呵呵笑着,答應了趙自然的還價。
青鋒農機廠規模不算大,10萬塊錢的業務,也夠青鋒廠吃上一段時間了。寧中英這趟出來,賣了那麼多面子,才弄到一單幾千塊錢的業務,現在憑着秦海三寸之舌,就讓趙自然答應替自己去協調一個10萬的訂單,寧中英已經覺得十分滿意了。
“你算個什麼狗屁的急公近義宋公明,我看你是半夜雞叫的周扒皮!”趙自然笑着對寧中英罵道,罵完,又端起酒杯,說道:“答應你這麼大一筆業務,你怎麼也跟陪我喝一杯吧?”
“好說,再喝十杯都行。”寧中英樂滋滋地答應道。
趙自然說得那麼可憐,其實協調一個10萬元的農機採購訂單,對於他來說並不算太困難的事情。浦桑國產化多少是帶着一點政治色彩的大任務,江洲機械廠請鄰省的企業幫忙解決技術問題,海東省下一個訂單作爲回報,有何不可呢?只要招標這事能夠辦成,他趙自然在省裡的發言權立馬就能飈升一個臺階,這點小事也就不在話下了。
俗話說酒逢知己千杯少,衆人話說得投機,酒也自然喝得多了,最後一個個歪歪斜斜地從飯館裡出來,大聲談笑着,走向鄰近的招待所。
第二天一早,大家的酒都醒了,趙自然帶來的小秘書乖巧地爲大家買來了早點,讓大家在招待所裡用過飯,然後一行人意氣風發地搭上公共汽車,奔向設在浦江市汽車工業局的浦桑國產化辦公室的招標現場。
國產辦的副主任楊新宇這一個星期都被嚴重的失眠症所困擾,他這個毛病是自從兩年前浦桑項目啓動時落下的。
在那一段時間裡,楊新宇白天陪着德國工程師們考察生產現場,晚上與他們開會討論合作細節。德國人回去睡覺之後,楊新宇還要組織中方的人員分析德方提出的各種問題,逐個分析哪些是對自己有用的,哪些是需要駁回的。中方團隊的人員熬不住回去休息之後,楊新宇一個人還要繼續思考一兩個小時,讓白天的所有細節都在自己腦子裡反覆過上幾遍,方纔放心。
這樣沒日沒夜的連軸工作了半年左右,浦桑項目的一期工程終於啓動了,楊新宇稍稍鬆了口氣,但這神經衰弱的毛病卻從此與他結下了不解之緣。在尋常工作壓力不太大的時候,楊新宇還能勉強睡個囫圇覺。一遇到工作緊張的時候,他就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覺,人也眼看着消瘦下去。
這一次,圍繞着浦桑汽車配件的全國招標問題,楊新宇再次陷入了緊張的工作之中。連續一週的招標會,他幾乎每天都要與數以百計的企業進行脣槍舌劍的交鋒,各種南腔北調的聲音吵得他頭疼欲裂,往往是一天的招標工作結束幾個小時後,他腦子裡的嗡嗡聲依然無法停歇。
如果僅僅是談判,楊新宇還是能夠扛得下來的。讓他覺得心力交瘁的是,整整一個星期下來,前來參加招標的數百家企業竟然沒有一家願意接受招標任務。客氣的一點的,是要了產品標書,揚言回去再討論討論。態度惡劣的,直接就撂挑子,堅決不幹了。
2.7%,這是掛在楊新宇辦公室牆上的一個數字,代表的是浦桑汽車目前的國產化配件比例。楊新宇的目標,是在三年之內讓這個數字變成70%,而一週的招標會下來,這個數字紋絲不動,像是被焊在牆上了一般。
“小路,今天預計有多少家企業過來投標?”楊新宇一邊揉着腦門,一邊懶洋洋地對助手路曉琳問道。
“楊主任,到目前爲止,我們還沒有接到前來投標的企業的電話。”路曉琳答道。
“怎麼,都被我們給嚇回去了?”楊新宇用自嘲的口吻問道。
“楊主任……其實,我覺得吧,我們是不是應該稍微降低點要求啊?”路曉琳怯生生地建議道。
楊新宇道:“爲什麼?”
“爲什麼?”路曉琳有些愕然,這不是一個明擺着的問題嗎,中國企業的技術水平達不到,中國用戶的需求也沒這麼高,國產辦把標準定得這樣苛刻,可謂是兩頭不落好。70%國產化的目標,是已經報送給了中央的,如果到時候完不成,受批評的就是楊新宇,弄不好,他的頗有一些光明的前程也要就此中斷了。
“楊主任,照這樣下去,咱們的國產化工作,可能一點都推行不下去啊。”路曉琳委婉地提醒道。
楊新宇把手從額頭上拿下來,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說道:“我們已經和國外拉開了這麼大的差距,如果到現在我們還存着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的將就心態,那麼我們什麼時候才能趕上發達國家的水平?
咱們這樣一個十億人的大國,不能沒有自己的汽車業,如果從一開始我們就不能嚴格要求,那麼我們的汽車業即便發展起來了,也是毫無競爭力的。”
“可是……”路曉琳支吾着,想找個理由來勸勸自己的領導,一時又想不出合適的。
楊新宇繼續說道:“關於質量標準的問題,我和狼堡公司的德方技術人員探討過,他們給我的回答是,狼堡集團的理念是爲消費者提供安全、可靠、完全符合標準的汽車,這是雙方的合作協議中明文規定的,他們也必須做到這一點,否則,就是失去了狼堡公司的信譽。”
“德國人……怎麼這麼較真啊?”路曉琳嘀咕道。
楊新宇道:“較真就對了,較真才能出精品。人家只是一傢俬人企業,是爲資本家掙錢的,人家尚且能夠做到信守承諾。咱們是國營企業,是全民所有的,難道還要降低標準,卻坑害消費者嗎?”
“這不叫坑害……”路曉琳知道自己是說不過楊新宇的,她見過楊新宇在招標會上舌戰羣儒的場景,那份風采甚比當年羣英會上的諸葛亮了。
“可是,楊主任,現在國內的企業都有畏難情緒,不願意參與投標。有些企業還罵咱們是賣國。這樣下去,咱們的任務怎麼完成呢?”路曉琳擔憂地問道。
楊新宇道:“不急,等招標會結束,我到幾家軍工企業去跑一跑,化化緣,讓他們伸手幫一把。另外,這次招標會不是還沒有開完嗎,我就不相信全國這麼多地方企業,就沒有一家有志氣的。”
他話音未落,門外負責接待的工作人員就走了進來,對他報告道:“楊主任,來了兩家企業,說有意向參與投標。”
“哦,是什麼企業?”楊新宇問道。
“一家是昨天來過的,是海東省的江洲機械廠。還有一家,聽說是安河省的一家小企業,叫青鋒農機廠。”工作人員的素質不錯,居然能夠把兩家企業的名字記得一清二楚。
“農機廠……”楊新宇沉吟了一下,點點頭,說道:“嗯,倒是我忽略了,其實農機系統應當也有一些能夠爲汽車提供配套的企業的。小路,你記一下,回頭我們向農機系統再發一次通知。”
“是!”路曉琳答道。
“好吧,現在咱們先去見見那兩家企業的人,請他們到大廳會談吧。”楊新宇用力地揉了揉太陽穴,讓自己清醒一些,然後邁着沉穩的步伐,走向了招標大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