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石油化工機械廠的廠長黎慶今年已經58歲了,他在這個位置上工作了近10年時間,是名符其實的行業中的老人。在他任上,京石機創造過許多業內的輝煌成就,有一些成就甚至直接得到了中央領導的稱讚。就在半年前,某國家核心報紙還發表過對他的專訪,標題是“老驥伏櫪,志有千里——記銳意進取的京石機掌門人黎慶”。
按照黎慶與其他一些兄弟企業領導人私下閒聊時的說法,這篇文章算是對他進行蓋棺定論了,再熬兩年,他就可以帶着這一份結論光榮退休,享受一位副部級國企領導應得的待遇。正因爲帶着這樣的想法,黎慶不想多事,只想平平靜靜地混過自己工作的最後兩年時光。
可是,來自於國家計委的一紙通知,打破了黎慶的夢想。通知上稱,爲提高我國的裝備製造業水平,擺脫重大型裝備依賴於國外的被動局面,國家計委會同其他部門,向部分重點企業、科研院所發出號召,要求這些單位團結協作,開展重大裝備攻關。京石機作爲石油化工裝備領域的重點企業,也被國家計委列爲攻關企業之一。
“這是一件好事啊,老周,你又有用武之地了。”
拿到從國家計委直接下發過來的通知,黎慶笑呵呵地向技術處長周以誠說道。
周以誠卻搖着頭說道:“黎廠長。這件事可不簡單,我都不知道是福是禍呢。”
“你擔心什麼呀!”黎慶不屑地說道,“這種重點項目攻關。咱們也不是第一次承擔了,以咱們的實力,還有拿不下來的項目嗎?這一回可是國家計委牽頭來做的,經費方面肯定比過去部裡更大方,你們技術處不是一直說要蓋一個測試中心嗎,趁這次的機會,向上頭多要點錢。不是啥都有了?”
周以誠道:“黎廠長,這回和過去真不一樣。不瞞你說。這件事我前些天就已經知道了,那是我老師陳賀千教授打電話跟我說的。他說,這一回國家是要動真格的,不再是像過去那樣搞一陣風。弄幾個評獎就過關了。”
黎慶笑道:“瞧你這話說的,咱們過去搞的那些項目,哪個不是真格的?你看看我這辦公室牆上的獎狀,還有這些獎盃,不都是填補了國內空白嗎?你怕啥?”
周以誠很認真地說道:“這次真的不一樣。以往攻關,是由咱們企業自己確定問題,最終成與不成,咱們也能說了算。聽陳老師說,這一次國家計委打算換一種方式。問題由他們提出來,標準也由他們說了算,達不到標準就過不了關。連前期撥付的經費都要收回。”
“這怎麼可能呢?再說,重大裝備裡有什麼問題,不就是咱們企業最瞭解嗎?計委那些人懂什麼?他們來確定問題,還要確定標準,他們有這個本事嗎?”黎慶皺着眉頭說道。
黎慶說的還真是以往國家組織重大項目攻關時候的慣例。組織攻關的單位,自然都是國家部委。部委裡大多數人對於技術前沿並不瞭解,少數從基層調到部委去的幹部。也會因爲念着香火之情,不會對企業過於苛刻。因此在每一次確定攻關項目的時候,都是由承擔項目的企業來論證項目的必要性、可行性,以及項目成果合格與否的判定標準。
當然,大多數企業也不至於無恥到故意作弊,既然承擔了國家重點項目,他們還是會盡量選擇真正能夠填補國內空白的內容去做,最終結果也的確能夠解決一些存在的問題。
但是,這種由運動員自己充當裁判員的攻關方式,決定了運動員必然會確定對自己最有利的規則。比如同樣是填補國內空白,70年代的國際先進水平和80年代的國際先進水平,難度顯然是不同的。如果企業對於衝擊80年代的水平沒有把握,他們就會以70年代的水平作爲目標。甚至有些單位爲了能夠不斷地出成果,明明能夠達到80年代水平,仍然只做70年代的,原因無它,這一次用70年代的水平拿了項目,下次不是還可以用80年代的水平再做一次嗎?
除了項目選擇上的投機取巧之外,一些企業還會在技術細節上進行取捨。比如一套設備,最難的部分可能只有5%,其他95%是現有水平能夠解決的。企業便會把這5%摘出來,採取外購的方法加以解決,自己只做容易的部分,然後向國家申報一個國產化率95%的成績,這也是響噹噹的。
要說國家部委的官員們看不出這其中的貓膩,也未免太小看他們的智商和閱歷了。但看得出歸看得出,沒有誰能夠改變這種狀況。
一來,官員們的專業技術水平不足以判斷哪些是可以突破的難關,哪些是現實條件下無法解決的問題,如果一味地要求企業去突破某些難關,恐怕會挫傷他們的積極性。
二來,部委和企業之間的關係是千絲萬縷的,有些部委官員原本就是從企業上來的,還有一些官員可能未來需要到企業去掛職混資歷,還有一些官員想着找企業幫忙報銷一些吃喝的費用,在這種情況下,誰犯得着爲了一些大家都吃不準的事情而得罪企業呢?
這種潛規則在中國的各個行業都存在,工業如此,科研如此,教育也是如此。像黎慶這樣的老人,在潛規則中浸淫多年,早已修煉得水火不進。現在乍一聽周以誠說什麼要嚴格要求,他的第一個反應就是不信。
“這一次怕是真的。”周以誠道,“陳老師說,這一次政府方面的牽頭人是國家計委的王鴻生副主任,這個人黎廠長應當比較熟悉吧?”
黎慶點了點頭,道:“我倒是和他打過交道,的確是一個比較認真的人。上次他來廠裡調研的時候,問得非常細,很多問題想打馬虎眼都打不過去。不過,他畢竟不是搞技術出身的,石化機械這方面的事情,他能弄得清楚嗎?”
周以誠又道:“他弄不清楚沒關係,他在委員會裡還專門聘請了一批專家來負責技術上的把關,其中首席專家就是陳賀千老師。”
“陳教授是你的老師,他應當不會爲難我們吧?”黎慶說道。
“的確,一般情況下,他是不會爲難我們企業的。”周以誠道。他與陳賀千於公於私都有大量的交往,也瞭解陳賀千的性格。陳賀千做學問非常嚴謹,要求也非常高,但他又是一個刀子嘴、豆腐心的老好人,看到企業有困難,往往都會網開一面。如果僅僅是陳賀千來當首席專家的話,周以誠相信京石機是不會受到什麼非難的。
“那你還擔心什麼?”黎慶問道。
周以誠道:“我覺得爲難的地方,是陳老師跟我說,他在這個委員會裡只是當一個掛名的首席專家,主要的作用就是幫別人擋擋子彈。真正的話語權,他想交給他的一個學生。”
黎慶奇怪道:“陳教授的學生,不就是你的同門師弟嗎?你哪個同學成就這麼大,能夠讓陳教授如此信任?”
周以誠道:“這個人叫秦海,他只是陳老師名義上的學生,並不是真正跟着陳老師做過博士或者碩士的入室弟子。我打聽過,他的最高學歷只是一個省裡的技校而已。”
“技校!”黎慶差點一口老血噴出來,“這個秦海有什麼背景,一個小小的技校生,就能夠得到陳教授的信任,不但擁有話語權,還能讓陳教授甘願爲他擋子彈?”
“好像他是陳老師有一次去地方上解決某個技術難題的時候認識的,當時他提出過幾個合理化建議,深得陳老師的好評,後來陳老師就把他收作自己的學生了。至於其他的背景嘛,倒是沒有聽說過。”周以誠對黎慶說道。
周以誠還真沒有打聽過秦海的來歷,雖然陳賀千在電話裡也跟他聊過幾句,但他始終沒往心裡去。在一個沒有互聯網的年代裡,出名是一件很難的事情,秦海在安河省做得風生水起,但在京城知道他的人卻並不很多。即使有些人曾經聽說過大秦集團,也很難把集團的董事長秦海與這個技校生秦海聯繫到一起。
“合理化建議?”黎慶冷笑一聲,“這種會提合理化建議的技校生,咱們京石機不說幾千幾萬,好幾百人起碼是能夠湊得出來的。我看陳教授也是有些糊塗了,爲了幾條合理化建議就能對一個技校生這麼信任,還讓他爬到大家的頭頂上去,這不是拿國家的事情當兒戲嗎?
不過這樣也好,老周,你就儘管大膽地去申報項目,好好地找計委要一筆錢過來。至於那個什麼技校生,不用管他。你覺得他在技術上能難得住你嗎?”
“這倒也是。”周以誠的心思也活泛起來了。一開始,他是被陳賀千的警告給嚇住了,這恐怕還是學生時代留下的心理陰影,總覺得老師發了話,就是了不起的大事。現在經黎慶一分析,他覺得這件事似乎比以往更簡單,陳賀千說了自己只是名義上的首席,真正的首席是那個小年輕秦海。以周以誠的本事,對付一個秦海還不是玩兒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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