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像他們那樣
得到消息，龐克迅速點齊騎兵們回頭接應。
讓人意外的是，爲平民大隊留下一個小隊的龐克，竟然將指揮權交給了羅伊！
“羅伊，穿過這條谷地不遠，就是這座山的埡口，公主他們就在那裡。這個擔子，就交給你了。記住，這是戰爭，作爲領導者，你有權利作出任何決定！”
羅伊呆呆地站在原地，耳畔還回蕩着龐克的聲音，眼前，騎士們已飛奔而去。
馬蹄聲如同滾滾悶雷，山林被震得沙沙作響。一匹匹快馬矯健地在叢林中飛奔，頃刻之間，已經去得遠了。
呼嘯的山風中，羅伊死死攥緊了拳頭！
“下令吧，小子。你往敵人騎兵陣衝的時候，可沒怎麼猶豫。”一位士官撥轉馬頭，和羅伊並肩而立：“既然我們都能跟着你衝一回敵陣，現在更沒話說。”
“好。”羅伊咬緊牙關，在膝蓋上擦了擦手中溼漉漉的汗水，心頭下定了決心。
他不知道龐克爲什麼把指揮權交給自己這樣一個半大孩子，可是，既然龐克能夠毫無保留的信任自己，那麼無論如何，自己都要把這支隊伍安全的帶出去！
迎着許多平民疑慮的眼神，羅伊挺起胸膛：“我們出發。”
“是！”士官們同聲應道。
隊伍又開始前行。雖然有些跌跌撞撞，不過，身後追兵臨近的壓力還是讓隊伍行走速度快了許多。羅伊領着皇家士官們，跑前跑後。既要在前面砍樹開路，又要照顧摔倒的平民和不良於行的傷患，只忙得滿頭大汗。
麥芽兒則在一旁冷眼旁觀，不時撇一下嘴。除了熟悉的小蘭姐幾個人需要幫忙的時候，她伸一下手以外，對別的人她壓根兒就不理會。
在魔界，可沒有這麼多虛情假意！
拖累逃命的平民也好，士兵也罷，就算是一些小貴族，也常常一刀宰了了事。
那個大腦袋，還真拿他自己當盤菜了！
人羣在叢林中挪動着，不時傳來被荊棘掛破的布條撕裂聲，女人們的飲泣聲，孩子們的哭鬧聲和男人們的呵斥聲。
一個老人終於走不動了。已經走了整整幾個禱時的他，坐在一棵大樹下，在其子女的催促和懇求聲中，只來得及搖了搖頭，就永遠地閉上了眼睛。
發現他停止了呼吸之後，他的子女們哭聲大作。
羅伊在老人面前停下來。看着老人那漁民水手特有的黑黑的皮膚，那歷經風霜滿是皺紋的蒼老面容，與身後大樹粗糙的樹皮融合到了一起，如同一尊無聲的雕塑。
又是一個。
未來，還會有多少無辜的人死去？！
羅伊死死咬着牙，眼睛通紅地幫忙挖了個坑，把老人草草掩埋，又飛奔着向傳來一陣喧囂的前隊奔去。他來不及聽老人的親人們哭泣，也來不及感慨悲傷。這個時候，他身上肩負着所有人的性命。
麥芽兒皺着眉頭看着這一切，心情複雜地罵了一聲。
“傻瓜！”
半個禱時的艱難跋涉之後，就在身後已經隱約傳來了刀劍碰擊的聲音和聲聲暴喝的時候，隊伍，也到達了埡口。
公主，男爵夫人，愛倫夫人和一些皇家騎士們，等在埡口處。而聖教騎士們，溫格子爵領的護衛隊以及數十名騎兵，正駐馬在右側山坡上，居高臨下，面無表情地看着延綿而來的平民隊伍。
跟隨在聖教騎士們身後的巴克和安德魯，一眼就看見了跑上跑下的羅伊。
“那小子竟然還逃出來了。”安德魯怨毒地道。
巴克沒有做聲，目光森冷。
距離巴克和安德魯所在山坡下面不遠處，是已經哭紅了眼睛的男爵夫人，安妮和萊斯。
可是，巴克卻連看都沒往那邊看上一眼。
自打從當先趕來的斥候口中得知了布萊恩男爵戰死的噩耗之後，巴克，安德魯和另外兩名原屬於波拉貝爾城堡的騎士，就毫不猶豫地同男爵夫人保持了距離，跟隨在聖教騎士們的身後。
既然效忠對象布萊恩男爵死了，那他們的效忠書也就成了廢紙，按規矩，可以自由選擇是否繼續爲波拉貝爾領效力。
這可真是個好消息。
要知道，剛纔穆恩修士已經接到飛鷹傳書，聖殿騎士團的援軍已經到了距此不遠的地方了。
這一次，聖殿騎士團在聖索蘭帝國的分部，可謂傾巢而出。狂奔而來的援軍中，不但有超過三十名武裝騎士，五名公正騎士，甚至還有一位名叫亞歷克斯的三星榮耀騎士！
亞歷克斯大人，可是聖殿騎士團十大青年天才中的人物。只要和他匯合，再多的敵人，也是土雞瓦狗！
所以，現在這裡最強的力量已經不是皇家騎士了。
想要活着走出山區，最好的辦法，就是站在聖教騎士和溫格子爵護衛隊一撥人的隊伍中。
至於男爵夫人和她的子女……能活着出去再說吧。失去了領地的貴族，是沒有人願意效忠的。
距離巴克不遠處，穆恩正冷冷地看着走來的平民。
“愚蠢！”
“皇家騎士的榮譽感作祟罷了。”旁邊的喬治冷笑一聲：“誰知道我們已經擺脫了這些賤民，他們居然又把這些傢伙撿了回來。”
說着，他扭頭看向穆恩：“穆恩大人，現在怎麼辦？”
“不能在這裡呆下去，”穆恩擡起頭，聆聽着已經越來越近的廝殺聲，臉色微變：“我們浪費的時間太多了，聽說對方還有一個魔法師。無論如何，我們得先走！”
“我贊成。”穆恩身旁的馬修附和道。從丟開平民大隊那一刻開始，溫格子爵領已經在馬修的帶領下，和聖教騎士們走到了一起。
“可是公主……”喬治目光閃動。
他們的任務是保護公主。公主不走，他們也要被拴在這裡。這纔是關鍵。
“非常時期，用非常手段！”穆恩目光陰森閃動：“敵人來得太快，如果皇家騎士退過來，會把我們都捲進去。必須要把這些人留在這裡，等斐烈人殺光他們，我們應該也和亞歷克斯大人匯合了。”
“公主不會答應吧？”喬治困惑地道。
“聖殿騎士團，什麼時候看過三大帝國皇室的臉色？是奧古斯都大人的意願重要，還是公主的意願重要。”穆恩冷冷地道：“她不答應，就逼着她答應！若是她不走，就逼着她走。”
說着穆恩轉頭看了一下身後陪着笑的巴克等人，低聲對喬治和馬修說了兩句。
聽到穆恩的話，喬治睜大了眼睛，馬修也臉色泛白。等穆恩的嘴脣離開他們耳邊的時候，兩人再看向穆恩的眼神，已經充滿了震驚和畏懼。
都說文修士個個滿腹毒計。沒想到，穆恩轉念之間，就敢下這樣的決定！
若是傳出去，那可是等同謀逆啊！
“放心吧，愛德華陛下要發怒，也得看唐納德點不點頭。”穆恩冷冷地道。“明白了麼？”
喬治和馬修對視一眼，一咬牙，橫下心來：“是！”
穆恩意態閒適地微微一笑，眼看下方的愛倫夫人等人已經迎上了平民隊伍，一催馬，馳下山坡。
而與此同時，喬治和馬修，則將目光對準了身後神態卑微的巴克等人。
當隊伍進入埡口的時候，羅伊遠遠就看見眼眶紅紅的迎上來的男爵夫人，心裡一陣難過。
至今，他還難以接受布萊恩男爵戰死的事實。
如果男爵不是爲了治下的這些平民，他原本可以……
想到布萊恩男爵爽朗的笑聲，在男爵夫人面前唯唯諾諾的模樣，在酒館裡請大家喝酒的豪爽……腦海中的一幕幕，讓羅伊簡直不敢擡頭去看男爵夫人。
少年第一次發現，人的生命是如此的脆弱。往日的生活，在那些呼嘯來去的騎士騎槍前，不堪一擊。
那些騎着戰馬，穿着昂貴的魔甲，揮舞着屠刀，強大到不可一世的人，就是自己嚮往成爲的騎士嗎？
不，不是！
真正的騎士，應該是像雨果，像布萊恩男爵這樣的人。
“羅伊……”
聽到男爵夫人熟悉而顫抖的聲音，羅伊跳下馬來，別開頭，看向旁邊的泥地。
“看來，是真的了。”
男爵夫人的眼淚再度奪眶而出，她像一個需要安慰的孩子一般，一下子抱住了羅伊，眼淚順着羅伊的肩膀往下滴。
“聖父啊！”
男爵夫人悲愴的嚎哭聲，讓許多波拉貝爾的居民都放聲大哭。
一天一夜，他們經歷了親人的生死離別，經歷了家園被毀，經歷了城堡裡提心吊膽的圍困，經歷了刀光劍影血肉橫飛的逃亡。
此刻，所有的情緒都隨着領主夫人的哭聲涌上心頭，一發不可收拾。
安妮早就哭倒在了萊斯的懷裡，愛倫夫人和皇家士官們，也別開頭，抹着眼淚。
羅伊的嘴脣顫抖着，鼻子發酸，只拼命咬着牙關。
擡起頭來，面前不遠處，艾蕾希婭和蘇珊牽手而立，如同淚人一般。
幾名聖教侍衛走上前，無聲無息地將人羣和公主等人隔開。
穆恩策馬行至艾蕾希婭身邊。
“公主殿下，我們該出發了。”
“穆恩修士，你們可以自行離開。”艾蕾希婭用手絹抹去眼淚，深吸一口氣，昂起驕傲的下巴，平靜的語氣中帶着一絲譏諷：“我會和他們一起走。我不會再把我的臣民丟下一次。”
“對不起，公主殿下，這恐怕由不得您。”
穆恩冷漠而不容置疑的聲音，讓艾蕾希婭瞳孔一陣收縮，她猛地回過了頭。
哭聲，漸漸低了下來，羅伊，男爵夫人，蘇珊，愛倫夫人和幾位皇家士官，都向穆恩怒目而視。
穆恩聽着越來越近的廝殺聲，對艾蕾希婭道：“請殿下立刻啓程。”
“我不想改變我的決定。”艾蕾希婭冷冷地道。
穆恩目光閃動，面無表情地道：“既然如此，請恕我直言。殿下，我們的責任是保護您，如果必要，我們不介意在您不配合的情況下動用一些非常手段。所以，您還是跟我們離開吧。我們是真心爲了您的皇家騎士們着想。”
“你們想幹什麼？”艾蕾希婭的指甲幾乎掐進了手掌中。
“如果您繼續呆在這裡的話，我們將會在這裡列隊迎敵……”穆恩淡淡地一笑，目光掠過在場的所有人，“當然，爲了在劣勢情況下尋求勝利的機會，一些犧牲是必然要做出的。可能只有當敵人殺光護衛在您面前的所有人的時候，我們才能找到最合適的出擊時機。說不定，能一舉破敵！”
沒有人能用語言來形容自己的憤怒。
大家怎麼可能不明白，如果艾蕾希婭不答應離開，穆恩就要把這個埡口當做一條死線。那些聖教騎士會充當執法隊的角色，牢牢地擋在最後面，逼迫已經精疲力竭的皇家騎士和平民們抵擋對方的進攻。
那會害死所有的人！
衆人轉頭看向山坡，八名聖教騎士，四名溫格子爵領騎士，還有數十名扈從和騎兵，已經策馬形成了一個頗具威脅意味的陣勢。
“無恥！！”艾蕾希婭聲音幾乎是從牙縫中擠出來的！
“個人的榮辱，對一位聖帝的忠實信徒來說，無足輕重。”穆恩面不改色地微微欠身，接受了艾蕾希婭的評價，“只要能捍衛公主殿下的安全，回到帝都後，我會向聖父懺悔我的罪孽。”
看着穆恩那張臉，羅伊渾身都在顫抖着。
他要用盡全力剋制住自己，纔不讓自己招出的骨矛刺進穆恩的喉嚨！
被隔開的人羣中，麥芽兒嘴角勾起一絲譏諷的笑容。有着精靈天生靈敏聽覺的她，遠比旁邊惴惴不安的平民們更明白髮生了什麼。
這一切，在她看來，原本就再正常不過了。
“穆恩修士，你這是謀逆！”愛倫夫人拿出了法杖。
“不，尊敬的夫人，作爲聖帝在人世間的使者，我從不屈服於世俗皇權。既然沒有效忠於聖索蘭皇室，自然談不上謀逆。況且在我們看來，這是我們唯一能夠保證公主安全的方式。”穆恩緊緊地盯着愛倫夫人手中的法杖：“夫人如果要動手的話，我自然引頸就戮，不過這後果，就得夫人自己來承擔了。”
愛倫夫人幾乎咬碎了牙齒。
“我想，如果公主殿下動作夠快的話，平民們會有更多的時間逃跑。”穆恩衝艾蕾希婭欠身，做了個邀請的手勢，“殿下應該不會想讓大家因爲您的原因在這裡等死吧？”
良久，艾蕾希婭，蘇珊和愛倫夫人臉色蒼白地轉身上馬。卻半天不能策馬走出一步。
“我不走！”一直沉默着的男爵夫人，看着公主，“殿下，很抱歉……”
“不，媽媽！”摟着安妮神情不定的萊斯，把目光從馬修等人所在的山坡上收回來，打斷了男爵夫人的話：“我們必須跟着穆恩修士離開。”
男爵夫人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兒子，安妮也從萊斯懷裡擡起投來，驚訝地看着自己的哥哥。
“我不想死在這裡。”萊斯別開頭。
“萊斯……”男爵夫人看着萊斯，叫道：“萊斯，看着我！”
萊斯轉過頭來，面色鐵青。
“這是你的決定？告訴我，這是你的決定？”男爵夫人的目光，充滿了失望和痛楚，她的聲音在顫抖着。
萊斯躲開母親的目光，點了點頭：“是！”
“啪！”男爵夫人用盡力氣，狠狠給了萊斯一記耳光！
耳光的聲音，在山谷中迴響着，良久，萊斯撫摸着臉上高高隆起的指印：“既然打了，那就走吧。”
男爵夫人臉色蒼白，看着自己的兒子，忽然發出一陣悲哀的笑聲，顫抖着道：“好，好，你真是你父親的好兒子！我最後一次成全你！安妮，上馬！”
說着，她拉着羅伊的手：“羅伊，跟我走。”
聽到男爵夫人的話，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羅伊。剛剛從斥候的口中，大家已經知道前面發生了什麼事。對這個少年反身衝擊敵陣的舉動，又是震驚，有是欽佩。
“夫人，你們走吧。”羅伊將男爵夫人扶上馬，退後一步。
“大腦袋，你呢？”安妮急道。
“我不走。”羅伊平靜地道“龐克先生既然把大家交給我，那麼，在完成他的託付之前，我只能硬着頭皮充英雄。就像……”
他的目光瞟過巴克和安德魯等人，回過頭，往向身後廝殺聲傳來的方向，輕輕地道：“雨果先生和布萊恩男爵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