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一行騎士飛馳而過。
馬蹄鐵在街道的石板上,發出清脆而密集的“噠噠”聲。還沒等兩邊小樓裡沉睡的人們披衣下牀查探究竟,就已經如風般消失在街尾拐角處。這留下一陣呼嘯的風,捲起路邊的落葉。
這是一個無眠的夜晚。在這一夜,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燈火通明的客廳裡激烈爭論,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寂靜的書房中沉思,也不知道有多少剛剛從不同地方抵達慕尼城的人們,正懷着不同的心思,等待着天明。
慕尼城很大。沒有人知道,在這夜幕籠罩之下的小巷中,這一隊飛馳的騎士。就像他們不知道,當黎明來臨的時候,這個城市乃至於這個帝國,將走向何方一樣。
這是一個命運的十字路口。
就像歷史上無數命運的轉折點那樣,相同的安靜,相同的悄無聲息。
十六名匪軍騎士,跟隨在羅伊的身後。
“嗖”長矛瘦馬飛一般的掠過小巷中散落的垃圾,腳下步點一陣讓人眼花繚亂的變幻,已經拐過牆角,躍過一截低矮的殘牆,如同一支箭一般射進了齊腰高的野草叢,在草叢中拉出一道劈波斬浪般的軌跡。
噠噠,身後的騎士們同時跟上。無論是拐過牆角,還是躍過殘牆,整個隊伍都如同蜂羣般緊密,從容自若,一絲不亂。
飛馳中,騎士們看着奔馳在前方的那個單薄的背影,每一個人的目光中,都是一片振奮,一片火熱!
所有的一切,就像做夢一樣。
如果在十幾年前,有人告訴他們。他們未來會心甘情願的追隨一個十七八歲乳臭未乾的少年,將自己的忠誠和信賴,無條件的繫於他的身上。他們唯一會做的,就是不屑地嗤之以鼻。
即便是不久之前,他們離開困頓和屈辱的生活,來到這裡。重新感受那回到身體中的力量時,他們心裡,對這位少爺,更多的也只是感激,只是近乎於重生一般的喜悅,以及對他那神奇秘術的震驚和信服。
一個失去鬥氣的騎士,就像失去了爪牙的雄獅。昔日的強大和榮耀,對應今日的,只有屈辱和悲哀。
這是一個困擾騎士數百年的難題。古往今來。已經不知道有多少偉大的騎士,因爲失去鬥氣而黯然離開屬於他們的那光芒璀璨的舞臺,消失在人們同情憐憫的視線中,在一間低矮潮溼的小屋裡,孤獨終老。
可是,誰也沒想到,這個造成無數悲劇的難題,卻被羅伊所破解。
大家不知道。年級輕輕的羅伊,是如何掌握這一奇術的。但他們完全能夠想象。一旦傳出去,將會有多少人爲之瘋狂。
而他們選擇追隨這個少年,不僅僅是因爲他爲他們帶來了新生,讓他們擺脫了失去鬥氣之後的落魄和屈辱,讓他們終於在多年之後,拿起長劍。找回自己的榮耀,找回那已經遠離的光輝歲月。
更重要的是,他們要保護他,不讓他受到任何的傷害。
在立下這個誓言的時候,他們每一個人。都已經放棄了去建功立業,去縱橫馳騁,闖下一片天地,一番偉業的夢想。
他們的劍,已經塵封許久。當年的熱血,也早已經冷卻。他們只是希望,能追隨羅伊,在這個亂世中活下去,有尊嚴的活下去。
無論羅伊想做什麼,他們就跟隨就是。無論是攀上帝國貴族的頂峰,還是隻是做一個富家翁,都沒有關係。他們不再爲理想和信仰而戰,他們只爲這個給予了他們第二次生命的少年而戰。
可誰也沒想到,當他們跟隨在羅伊身後,走出綠塔莊園的時候,步入的,卻是這樣一個風起雲涌,波瀾壯闊的大時代。
騎士們策馬奔馳。風聲,在耳邊呼嘯。天邊的魔月,就像一個巨大的紅色玉盤。而領頭的黑髮少年單薄的背影,就在這渾圓月盤的光芒中,隨着戰馬的奔馳而起伏。
透過這背影,匪軍騎士們看見的,是一顆年輕而滾燙熾熱的心!
從到綠塔莊園的第一天,他們就聽說過不少關於少爺的傳說。
他們知道,當羅伊只是一個波拉貝爾男爵府小雜役的時候,他帶領波拉貝爾民衆,走出了死亡之地,一路不離不棄。當他只是烏合軍中一個小小新兵的時候,他曾經在危難之際,帶領烏合軍絕處逢生反敗爲勝。
而現在,身爲一個訓練營新生學員的他,又站到了這場席捲慕尼城的風暴的核心。
抗擊斐烈佬的侵略,營救阿道夫大公!
誰都知道,現在的阿道夫大公,對盧利安,對帝國皇室來說,意味着什麼。也都知道,這是一個多麼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可就連紅葉騎士團,第十二軍團以及聚集在慕尼城中的這些頂級貴族們,都不敢輕提營救這兩個字。羅伊卻義無反顧的站了出來。
沒有人知道,有這樣一個少年和這樣一支隊伍,在爲營救阿道夫大公,挽回盧利安戰局而默默前行。也沒人知道,這個總是帶着一臉迷糊笑容的少年,已經無聲無息的踏出了讓人震驚的堅實一步。
回想這些日子以來發生的一切,每一個匪軍騎士,都不禁爲之驚歎而振奮。
原本,按照卡列尼奇和珀西兩位名將制定的計劃,匪軍騎士入營的目的,就只是在這支山頭林立的混亂聯軍中,聚集一支人數上千的隊伍,以保障有足夠的力量,支持營救方案的實施。
畢竟,匪軍騎士的個人實力雖然不弱,但人數太少。在千軍萬馬的戰場上,這樣一支隊伍,可以完成一次突破,一次斬首,甚至可以深入敵後端掉對方的糧草基地,但卻不能完成佔領,戰略分割。包圍等任務。
因此,一支上千人的軍隊,就是保證營救方案順利實施的基本兵力底線。這並不是卡列尼奇和珀西不希望掌握更多的兵力,而是眼下慕尼城的現狀,讓他們對贏得軍中將領的信賴和全力支持,並不抱希望。
況且。就算是拉走這支上千人的部隊,對匪軍來說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這需要尋找一個適當的時機,纔可能在不引人生疑的情況下,將這支軍隊帶走,投入到營救計劃中的關鍵地點上。
入營以來,大家也都一直是按照這個計劃進行的。
可誰也沒想到,就在阿古力,德巴塔和其他入營的匪軍騎士們,還在按部就班的用自己的實力和號召力。去征服那些桀驁不馴的傭兵們,將他們一個個凝聚在自己身旁的時候,被丟進了後勤護衛隊,看似不可能有任何作爲的羅伊,卻憑藉他的敏銳洞察力,發現了貴族和蘭里斯人之間的暗中勾結,洞悉這個可能導致整個戰局崩盤的陰謀的同時,還籍此製造了一個贏得聯軍將領支持和信賴的良機。
他先是利用赫爾曼等人想要對付他的急切心理。故意在對方對格里芬進行公開的懲罰時大打出手,隨即又在暴露了自己的魔紋鎧甲。引人眼紅之後,看似迫於軍法和赫爾曼的實力而主動投降。
而在囚室中,當他從赫爾曼的口中,套出了關於貴族和蘭里斯人試圖謀害尤金將軍的陰謀之後,他斷然以鴿哨通知阿古力領導烏合軍包圍後勤護衛隊,隔絕消息。同時以奧斯頓和阿爾傑農兩位大光明騎士。制服赫爾曼等人,從而神不知鬼不覺的控制了被貴族們視爲後花園的後營。
有後營在手,又洞悉了貴族和蘭里斯人勾結的陰謀,如果再能救出尤金將軍,那毫無疑問。這支聯軍,將成爲匪軍最堅實的後盾。相較於從中拉走一支部隊的計劃,這樣的效果不知道好上多少倍!
這一步步,簡單,清晰,卻需要超人的智慧。
捫心自問,匪軍騎士們都不認爲如果自己處在羅伊的位置上,自己能做出如此敏銳的判斷,能如此從容的製造並且抓住這樣的機會。
今夜,每一個匪軍騎士,對羅伊都有了全新的認識。
想到這裡,每一個人的嘴角,都不禁勾起一絲笑容。他們可以確定,自己之前安安穩穩過平凡日子的想法,可以徹底丟棄了。
跟隨在自家這位少爺的身後,永遠也不會寂寞。
活寶躍過一條污水溝,拐上了通往瓦倫區香農莊園的一條僻靜小路。羅伊抿着嘴,一雙藍色的眼睛,就如同黑夜中的篝火,跳動着熾烈的光芒。
從波拉貝爾到湯姆死去的懸崖,從知道自己的身世,到走進第一訓練營,從跟斯嘉麗的衝突,再到凱文的挑戰,自己就像一個行走在鋼絲上小獸,憑藉着一點點的運氣和咬牙的堅持,跟一隻擁有無窮力量的巨獸搏鬥。
而今天,這場改變了自己的人生軌跡,註定要伴隨自己一生,用盡自己全部力氣去搏殺的較量,終於迎來了新的一個回合!
席林!
盧利安,不是一個任你擺佈的地方!
轉眼間,羅伊和騎士們,已經到了通往香農莊園背面小山丘的一條小路。在茂密而幽靜的樹林中甩鐙下馬,羅伊回過頭,環顧目光炯炯的匪軍騎士們,臉上露出那招牌式的人畜無害的迷糊笑容。
“先生們,我們走!”
…………………
…………………
喬伊斯夫人站在窗口,注視着窗下被押進副樓地窖的尤金和他的幾名護衛。
在走進地窖之前,尤金扭頭向小樓看了一眼,兩人的目光一撞,都閃過一絲複雜的神色。片刻之後,尤金扭開頭,在幾名貴族私軍騎士的押解下,走進了地窖。
“幹嘛不殺了他?”
喬伊斯夫人頭也不回,臉上掛着宛若斷天山脈峰頂般的冰霜,冷冷的問道。
身後,威爾斯伯爵緩緩從一幫騎士中走了出來。那張瘦削而陰沉的臉,在燭火下忽明忽暗。
“夫人,我們認爲,如果能夠生擒活捉,就儘量生擒活捉,以免艾弗裡那幫人狗急跳牆。而且。尤金或許在控制城防的關鍵時候,還能用得上。”
“可你們,並不希望我活着吧?”喬伊斯夫人轉過頭來,一雙鳳眼冷冷地看着威爾斯伯爵。從牙齒縫裡鑽出來的聲音裡,“你們”兩個字,咬得特別重。那股子寒意。冷得刺骨。
房間裡,氣氛一時變得劍拔弩張。
幾名喬伊斯夫人麾下的騎士,憤怒的握着劍柄,瞪着威爾斯伯爵和其他幾個貴族私軍騎士。而在小樓下,他們的十幾個同伴,也正跟包圍小樓的貴族私軍騎士怒目相對。
這些忠於喬伊斯夫人的騎士,在襲擊發生的時候,都在副樓裡休息聊天。大部分人都沒穿鎧甲。對於襲擊,來不及做出任何的反應。直到尤金宣佈投降之後。他們才匆匆趕到喬伊斯夫人的身邊。
之所以會出現這樣的情況,並非他們疏忽。而是在他們想來,這裡是防禦森嚴的慕尼城,喬伊斯夫人作爲貴族的領導者,事實上已經等同於這座城市中最有權勢的人。沒有誰能對她下手。
更何況,香農莊園是喬伊斯夫人的秘密產業,不爲人知。因此,他們只需要在莊園大門和幾個關鍵位置安置崗哨就行了。而大張旗鼓的佈防。反倒很容易引起周邊民戶的注意,違背喬伊斯夫人選擇這裡和尤金見面的初衷。
可讓騎士們沒想到的是。敵人沒有襲擊莊園,反倒是和夫人站在同一陣營的貴族們,悍然發動了襲擊。數十名平日裡擡頭不見低頭見,甚至在一張桌子上吃肉喝酒的私軍騎士,輕輕鬆鬆就包圍了小樓。
雖然這些傢伙的目的是襲擊尤金,但他們同時也將喬伊斯夫人置於極其危險的境地。至少。在他們發動攻擊的時候,有那麼幾分鐘,客廳裡就只有尤金和喬伊斯夫人兩個人。一個是身無縛雞之力的女人,一位是榮耀騎士,若尤金要對夫人不利。要殺她要抓她,幾乎不費吹灰之力。
喬伊斯家族騎士們,不知道尤金爲什麼會放過喬伊斯夫人,但他們知道,這一切都是威爾斯和這些私軍騎士所造成的!
自家領主身處險境,讓他們感到恥辱和憤怒。
在喬伊斯夫人冰冷目光的注視下,威爾斯的臉上,依舊是那千年不變的笑容。
在盧利安的貴族當中,喬伊斯夫人絕對是一個強大的存在。雖然她總是表現的友善而低調,總是喜歡用她的美貌和高超的交際手段去達成她的目的,可若有人以爲她只有這些,那就大錯特錯了。
就像現在。
看着喬伊斯夫人身邊劍拔弩張的騎士們,威爾斯的感覺,就像是看見了女人張開的鋒利爪牙。似乎只要自己一個不小心,就會被她生吞活剝。
如果放在以前,別說直接和喬伊斯夫人作對,就算只是一次小小的冒犯,他也會吃不下飯睡不着覺,提心吊膽。可今天,威爾斯覺得自己的心跳很穩,掌心很乾,膝蓋也很直很有力!
今夜的行動,是席林和娜塔莎一手策劃的。
他們選擇了盧利安貴族當中和喬伊斯夫人的關係不那麼近,而且對蘭里斯家族投靠意願最爲迫切,最爲堅定的一幫人。糾集了他們手上最爲精銳的武裝力量。而威爾斯,就是這次行動的執行者。
早在入夜之前,威爾斯就已經帶領四名榮耀騎士和二十多名公正騎士到了臨近的一個莊園裡。而那個幸運的小莊園主,則拿着超過他莊園價值一倍的金路郎,只用了一個禱時就收拾好行李,悄無聲息的離開了。
站在莊園後面的半山坡上,威爾斯看着喬伊斯夫人和尤金的車隊在相隔不到一個禱時的時間裡陸續駛入莊園。隨後,他毫不猶豫地下達了發動攻擊的命令。
以有心算無心,喬伊斯家族護衛騎士的疏忽和尤金的放棄抵抗,使得這場襲擊,出乎意料的順利。
拿下尤金,就等於拿下了慕尼城。
即便還有艾弗裡等軍官和一幫終於阿道夫大公的貴族,但羣龍無首,他們不可能是早已經謀劃好一切的席林大人的對手了。
這一次,威爾斯對自己的表現非常滿意。
在俘虜尤金之後,他已經在第一時間派人通知了席林。他已經能夠想象,明天一過。自己將收穫何等豐厚的回報!
在喬伊斯的逼視下,威爾斯悠悠的道:“夫人您誤會了。我們怎麼敢對尊貴的您有絲毫的不敬?這中間,應該是有一點小小的差錯……”
他做出一副思索的無辜模樣,說道:“事情是席林大人直接通知我的。他告訴我說,您將親自引誘尤金來香農莊園,讓我只需要帶人配合您的行動。制服尤金就好了。至於其他的,我一概不用打聽。”
說着,他擡頭看向喬伊斯,有些困惑地道,“我以爲,夫人都已經做好了萬全的安排,而尤金,又確實被夫人您引到了這裡,所以……難道。您和尤金將軍的會面,還有別的什麼隱情嗎?”
威爾斯這番話直接把所有的責任,都推到了席林身上。而話裡話外,也在暗示喬伊斯夫人和尤金私下會晤的事實,一時間,只聽得喬伊斯家族騎士們紛紛在心頭破口大罵。這隻老狐狸!
喬伊斯夫人看着有恃無恐的威爾斯,目光閃動。
她並不懼怕席林。她雖然主動投靠,但她投靠的對象。是蘭里斯家族,而不是席林這個二級管家。
況且。這裡畢竟還是聖索蘭帝國,還是盧利安!蘭里斯家族雖然強大,但他們要統治這個帝國,要把他們的影響力擴展到盧利安來,並不是那麼輕而易舉。至少現在,他們還不是這片土地的統治者。至少現在,他們還需要當地貴族的配合,才能把手插進這場席捲慕尼城的亂局中。
哪怕當着席林的面,喬伊斯夫人也敢坦承自己和尤金會面的事實。大不了,隨便編一個說辭罷了。
這種事情。大家都心知肚明。可越明白,就越沒有人會掀開裙襬,去探尋究竟。
在這種關係到家族興衰存亡的局面下,瞻前顧後,趨利避害,原本就是每一個貴族家族都會做出的相同選擇。
身爲一個超級家族,蘭里斯人自然也明白這個道理。只要沒有直接的衝突和損害,他們也只能睜一眼閉一眼,而窮追猛打的追究,只會讓他們在貴族們的心目中,顯得氣量和格局太小,不值得投靠。
喬伊斯擔心的是,她不知道席林,準備把慕尼城帶向何方。
在不知不覺之間,自己似乎已經失去了對局面的控制。
首先,如果沒有身邊人的出賣,自己和尤金的會面,絕不可能泄露。其次,席林能越過自己,直接指揮威爾斯,那就意味着,他有了能在盧利安拋開自己單獨行動的能力。第三,威爾斯是第一個公開投靠席林的人,由他來指揮這場襲擊,並不讓人意外。可除了他之外,還有哪些人蔘與其中呢?
想到這裡,喬伊斯夫人微微眯起了那雙動人的鳳眼。
眼前,一會兒是席林的冷笑,一會兒是尤金看向自己那神色複雜的眼睛。腦海中,一會兒是那些可能投靠席林而共同參與今晚襲擊的貴族們的名字,一會兒又是自己赤手空拳站在尤金面前的後怕。
今夜一過,明天的慕尼城,就是一場大亂!
席林想幹什麼?尤金會做出怎樣的選擇?他麾下的艾弗裡那幫人,又會不會魚死網破?自己在這條背叛的路上,是將錯就錯的走下去,還是……
一時間,喬伊斯夫人的腦子亂作一團。
從理智來說,尤金的被俘,已經註定了慕尼城的局勢天枰,將倒向席林和貴族一方。而作爲貴族中的領頭者,又是導致尤金被俘元兇的自己,似乎只能在這條背叛的路上越走越遠,無法回頭。
而且,就算自己想回頭,眼前的威爾斯和他率領的這些騎士,也不是自己反手就能鎮壓的。更何況,在席林手中還掌握的數十名蘭里斯南下騎士,那是一股足以左右慕尼城局勢的力量。這股力量,就算是自己,也無法抗衡。
可是,從感情上來說……回想到尤金看向自己的目光,喬伊斯夫人忽然覺得,自己似乎從一開始,就錯了。
或許,正如尤金所說,有些事情,是不需要考慮利益的。
就像尤金。他今日來,只帶了八個普通護衛和一個車伕。
在這樣的時刻,和自己見面,他何嘗不擔心這是一個陷阱?可他還是來了。如此平靜,從容的以身赴險。甚至在已經遭遇襲擊,而且自己就赤手空拳站在他面前的時候,他依然沒有動手。
和他比起來,自己和威爾斯這種人,身上的衣袍再華麗,裡面也爬滿了蝨子!
一時間,喬伊斯夫人早已經被爾虞我詐所侵染的心裡,彷彿被什麼堵住了一般,異常難受。
看到喬伊斯夫人臉上神情變幻,威爾斯半眯着一雙眼皮鬆弛的三角眼,說道,“夫人,我已經派人將這裡的情形,通知席林大人了。我想,他一定會爲我們的收穫感到高興。明天就是法諾後軍出兵的日子,席林大人認爲,我們的任務就是守在這裡,哪裡也別去。明天在城南大營,他會親自指導一出好戲。”
“哪裡也別去?”喬伊斯夫人攥着的手指,因爲太過用力,而露出一抹缺血的白色。
“是的,哪裡也別去。”威爾斯冷冷地道,“席林大人說,夫人您是一位聰明人,會明白他對您的愛護的。”
“放肆!”喬伊斯夫人身邊,一名騎士忍不住呵斥道,“你們這是想囚禁夫人嗎?”
“這怎麼能說是囚禁呢……”威爾斯伯爵冷笑道。不過,他的話纔出口,就已經被喬伊斯夫人擺手打斷了。
“不用說了,”喬伊斯夫人緩緩在沙發上坐了下來,“我明白。”
她知道,這是席林,想要讓自己置身事外了。
今天和尤金的見面,讓席林聞到了她身上的一絲不可靠因素。而顯然,在俘虜尤金之後,席林已經能夠通過他新掌握的某個人,完成剩下的計劃。這個時候,他需要她所做的,就是呆在這裡。
只要喬伊斯不公開出面反對,那麼,之前跟隨她的那些貴族們,就會按照慣性,繼續跟隨席林走下去。他席林,也會給她一個臺階下,甚至還會把引誘尤金自投羅網的功勞,算到她的頭上。
席林不怕她不就範。
慕尼城局勢未來的走向,已經明明白白的擺在了面前。如果她還有那麼一絲的理智,她就會明白,除非,她想放棄投靠蘭里斯家族所做的一切,並且跟威爾斯來一場火併。否則,呆在這裡,就是她最好的選擇。
看看身邊的騎士,喬伊斯夫人把一雙明亮的眸子,漸漸隱入燭光之外的黑暗中。
她忽然有些後悔。
不是因爲約見尤金,也不是因爲自己之前選擇投靠蘭里斯。她從來都是一個做出了決定,就不會後悔的女人。她只是覺得,自己的猶豫不決,使得自己在做出決定之前,就已經失去了繼續遊戲的機會。
而除了不後悔之外,她也從來都不是一個安份的女人。
這一次,她忽然很想拋開利益和理智,去做一個讓自己心裡舒服,或許未來,可以跟自己的孫女聊天時提起來,有那麼一點點自豪的決定。
可惜,已經沒有機會了。
在今夜,在香農莊園,自己手下的騎士,不足以擊敗威爾斯。
客廳寂靜無聲。
而就在這個時候,忽然,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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