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陽光,灑在博寧街高低錯落的連綿屋頂和尖塔上,一片斑駁的明媚。一羣鴿子撲棱着翅膀,嘩啦嘩啦的自天空飛過。
教廷的鐘聲響了起來。如同一個無形的巨人般,自幾個街區外的中龘央廣龘場緩步而來。鐘聲渾厚、肅穆,帶着一種至高無上的威嚴,緩慢而不着痕跡地將一切喧囂壓制,籠罩整個城市。
街道上鴉雀無聲。車水馬龍的喧囂繁華彷彿凝固成了一幅靜止的畫。
無論是路邊聊天的平民,坐在馬車上路過的貴族女士,牽着馱馬的商人,還是屋檐下叫賣的小販,都如同雕塑般,呆呆的看着博寧街警士所那棟灰白色小樓前正在發生的一切,驚心肉跳!
事情發生得太過突然。
前一秒,卡登和他的爪牙們還在誣陷漢斯,下一秒,幾名如狼似虎的騎士就閃電般衝到了他們面前,一拳揮到了他們的臉上。
這是一次沉默的暴行。
四名騎士中一位是公正騎士,三名是勇敢騎士。他們每一個人的身上都充斥着一種讓人害怕的氣息。從動手開始,他們一句話都沒說,就像一羣寂然無聲撲上來的獒犬,兇狠地露出了獠牙。
在他們的面前,包括卡登在內,沒有人有還手之力。
轟!卡登的頭剛剛在那公正騎士如同鐵錘一般的拳頭下猛地向後一仰。旁邊一個白胖警士就彎下了腰,鼻涕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一名警士如同沙包一般左搖右擺,另一個則則轟然倒地。
騎士們在人羣中飛快的移動,弓身,出拳,交錯。他們的動作敏捷,身形矯健。一看就知道是訓練有素的百戰之士。他們身上那凜冽的恐怖氣息,是從刀光劍影血海屍山裡爬出來的人所獨有的!
卡登一夥人在雷霆暴雨一般的拳頭中東倒西歪,個個臉上鮮血四濺碎牙亂飛。旁邊的圍觀者們也情不自禁的顫抖着。
這輩子,他們從來沒有見過這麼狠的打法,那掄開了的拳頭如同雨點一般急促,如同毒蛇一般刁鑽。每一拳都重重地捍在卡登等人的身體最薄弱,痛感最強烈的地方,一拳接一拳,拳拳到肉!
那拳頭撞擊時所發出的沉悶聲響,都如同一面戰鼓,在飛揚的狠厲和瀰漫的殺氣中,震動人們的心絃,讓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慄!
沒有人膽敢阻止。
無論是過路的貴族,騎士還是警士所裡的其他警士,都只能喋若寒蟬地站在一旁眼睜睜地看着。別說有絲毫的阻止動作,甚至連吭也不敢吭上一聲。原因除了這些騎士的兇狠讓他們膽寒之外,還因爲騎士們身上的紋章。
那是一片紅葉!
看見應個著名的紋章,別說無關的人,就連捱揍的卡登一夥都沒有反抗的勇氣。而這些紅葉騎士顯然也很清楚這一點,他們拳起腳落間,有意無意地把騎士大氅掀得飛起來,亮出那鮮紅的五角紅葉……川
然後看平毒手!
這簡直是最裸,最蠻橫霸道的仗勢欺人!
一開始,大家還有些發愣。
事情發生得太過突然。誰不知道這些騎士是從哪裡衝出來的,又是爲了什麼如此大打出手。是尋仇,還是卡登他們犯了什麼事?唯獨沒人往漢斯的身上想。
可很快,當大家看見和紅葉騎士一同而來的那幫人簇擁在漢斯身邊,再看見漢斯激動地和其中一個黑髮少年擁抱的時候,就連傻子也明白卡登爲什麼挨這頓揍了。
“紅葉騎士在爲漢斯出氣!!!”
一想的這個答案,博寧街的人們就瞪大了眼睛,張大了嘴,發出一陣難以置信的譁然。
“紅……紅葉騎士……”一個長期在警士所旁邊賣水果的小販結結巴巴,連顧客遞過來的錢也忘了收。
他旁邊不遠,一名熟悉漢斯的鐵匠也已經停下了手中的鐵錘,目瞪口呆地看着那邊,任憑敲打得奇形怪狀的火紅毛鐵在鐵氈上冷卻。
“漢斯認識紅葉騎士團的麼?!”街道邊,一位在博寧街頗有名望的老伸士和身邊的幾個朋友面面相覷,目光驚愕。
他們都是博寧街這一代的名流宿老,都有着祖上傳下來的貴族頭銜,威望極高。平日裡別說漢斯,就是卡登看見他們也要恭恭敬敬的行禮。有什麼關係到公共利益的事情,也要徵求他們的同意。
可就是他們,至今也沒榮幸認識哪怕一個紅葉騎士團的騎士。
戰爭爆發前,紅葉騎士團遠在帝都。而戰爭爆發後,紅葉騎士團雖然在第一時間就趕到了盧利安,可大部分都在遠離幕尼城的地方作戰,最近的也駐紮在二十多公里遠的峽灣鎮的軍營裡。
前幾天,大家聽說紅葉騎士團有一支騎士小隊到了幕尼城,當時就有自持身份尊崇的人去拜會,卻無一例外的都被擋了回來。人家只讓城防軍衛兵說軍務在身,不方便收禮吃飯,連個面也沒見。
可誰曾想,一向老實的漢斯竟然有如此強悍的背景。
他們這些人費盡心機也巴結不上的紅葉騎士,卻在這裡揎拳挽袖親自上陣,幫着這個他們以前從來都沒有放在眼裡的小小警士大打出手!
可笑卡登竟然還想着陷害他,這不是在找死嗎?!
有紅葉騎士撐腰,漢斯就算把瓷器全砸了丟到辛普森夫人的面前,辛普森夫人恐怕也不敢說半句話。
畢竟,辛普森夫人雖然貴爲伯爵,卻只是一個豢養着些低級黑幫,靠着放貸和經商過活的普通貴族。以她的身份或許一句話就能要了普通平民的命,可是在紅葉騎士的面前,她能做的就只是緊緊閉上嘴巴。
別說辛普森夫人和自己這些普通貴族,就算是現今阿道夫大公麾下那些有封地有私兵的領主們,又有幾個有資格並且願意去得罪紅葉騎士團,只有腦子壞掉的人才會去爲了一箱子瓷器跟卡雷家族爲敵!
人羣七嘴八舌,議論紛紛。不少女人誇張地捂着嘴,驚呼連連。對她們來說,無論是那些讓人心醉的紅葉騎士還是平日裡老實巴交的漢斯,都會是今後好幾天的談資。
而身處漩渦中心的其他警士們,一時間只覺得渾身都是冷汗。一些早看不慣卡登,私下和漢斯交好的警士們固然是驚喜交集。而另一些平日裡對漢斯吆五喝六的警士,則只覺得渾身發軟。看向漢斯的目光又是畏懼又是討好。
可這一切,漢斯卻完全沒有注意。他的眼豐就只剩下了羅伊。
“好小子,你還活着!你還活着!”漢斯地擁抱着羅伊,黝黑的臉膛上泛着激動的血色,眼裡噙着淚花
“我的命硬”羅伊看着漢斯已經有些泛白的頭髮,笑着,鼻子發酸,“我要是死了,你喝醉了誰扶你回去?”
“臭小子!”漢斯狠狠給了他一拳,哈哈大笑。可眼眶裡的淚水卻越滾越多。
多年來,就是這黑髮小子在波拉貝爾的酒館門口牽着自己的馬,好讓自己在巡邏的時候有空偷偷鑽進去喝一杯。也是他,在自己每次爛醉如泥的時候把自己扶回去。同樣是他,幫自己處理那些頭疼的公文,和自己一同在海邊釣魚,每隔幾天便笑嘻嘻地提一隻皮毛上有着某種可疑痕跡的野兔來給自己下酒。
往日的平靜生活,隨着這個少年的死而復生又重新出現在眼前,如此清晰。讓他幾乎忘記了自己身在的現實,忘記了戰爭的創痛和生活的窮困艱辛。
“嗚嗚”隨着褲腳傳來的一陣扯動,漢斯低下頭,驚喜地把奧利弗一把抱了起來,“肥狗,你越來越重了!”
奧利弗蹬着小短腿,肥碩的身子一陣扭動,努力探着頭,伸長了舌頭去舔漢斯的臉。就在這時,只聽“轟”的一聲巨響從旁邊傳來。被伊凡一腳踹得直摜出去的卡登,如同炮彈般砸在警士所的大門上。木門散了架,轟然倒下,揚起一蓬塵土。
“漢斯大人”伊凡嘴角勾着笑,向漢斯行了個禮,用整條街都能聽見的聲音道,“您要怎麼處置他們?”
“大人?”
漢斯一時有些發懵,他看了看伊凡,又看了看羅伊,發現兩人都衝自己遞了個眼色,頓時明白過來。
他心裡痛快得跟六月天吃了冰棍一般,表面上卻淡淡地道:“處置嘛……把他們和這箱子東西都送到辛普森夫人的府上去好了。”
“遵命!”伊凡演戲演全套,一絲不苟地躬身答應了,扭頭衝七八個紅葉騎士團的士兵一努嘴。
早已經等了半天的士兵們一擁而上,把卡登等人給綁了個扎奐,橫提着放上馬背,帶着那箱子瓷器呼嘯着衝出紛紛散開避讓的人羣,在無數敬畏的目光中策馬衝出了博寧街,飛馳而去。
當馬蹄聲消失,世界一下子變得安靜下來。在那些認識了一年多,卻從來沒有正眼看過自己的人們複雜的目光中,漢斯一手抱着奧利弗,一手拉着羅伊,意氣風發:“跟我走!咱們回家去!”
“滾!”小蘭姐站在髒水四溢的低矮屋邊,和一干花街姐妹們一道,用身體擋着薩莉和她的女兒凱蘿爾,目光兇狠地看着眼前的一幫人,如同一羣氣勢洶洶的母獅子。
這是幕尼城西北的貧民區,密密麻麻的土牆木屋擁擠在一起,遮蔽了天空的陽光。只留下一條條寬不過兩三米的街道永遠都隱藏在陰影中。陰暗,潮溼,牆角長滿綠苔,下水道散發着惡臭。
街上永遠都充斥着各種各樣的聲音,鐵匠鋪的打鐵聲、風箱的呼呼聲、騾馬的嘶叫聲、嘰嘰呀呀的車輪聲、廚娘的潑水聲、孩子的哭鬧聲,母女的吵架聲以及吉賽女郎的浪笑聲和尖叫聲。
任何一個城市的貧民區都大抵如此。
這裡聚集着人類世界最底層的人,三教九流,龍蛇混雜。到處都是騙子、小偷、賭徒和各種各樣的罪犯。
在這裡每天都能聽到新鮮的搶劫、謀殺和等各種罪行。每天能看到賣掉兒女的父母、從地下角鬥場擡出來的死屍、傾家蕩產的自殺者、倚門賣笑的妓女、敲骨吸髓的放貸者和鞭打奴隸的人販子。
這是一個被詛咒的世界。在這裡生活,就像是在一片幽深的魔獸叢林中一樣,規矩只有一種,那就是弱肉強食。
在逃難到幕尼城之後,波拉貝爾的平民,大多都選擇了在貧民區裡安身。
當初斐烈人的進攻太突然,逃進男爵城堡的人們根本來不及帶上自己的財物。他們一生的心血要麼被斐烈人搶走,要麼就被一把大火付之一炬。抵達幕尼城的時候已是身無分文,只能重新開始。
因爲一起經歷了斐烈人的屠殺,經歷了逃亡路上被貴族拋棄和出賣,因此,逃難到幕尼城的每一個波拉貝爾人都很團結,大家竭盡所能的互相照應着,只爲能在這個亂世之中活下去。
小蘭姐是波拉貝爾花街的妓女。
她是孤兒,從小就被賣進了妓院。餓過肚子捱過鞭子,十歲之前每天都要幹數不清的雜活,稍微大一點,就開始接受調教,直到十六歲的某一天被灌了春龘藥丟到客人牀上。
十年的風塵生涯,讓她變得妖嬈性龘感且潑辣兇悍。
在波拉貝爾的時候,她就是花街最紅的頭牌,也是所有花街女人的大姐頭。可認識她的人都知道,她雖然外表潑辣,心腸卻極好,無論誰受了欺負她都會毫不猶豫地挺身而出。
就像她現在擋在漢斯的女人和他的繼女身前一樣。
事情發生在小蘭姐領着一幫姐妹上街買了東西從漢斯家門口路過時。當時她們一拐過街角,就看見人販子鮑勃和幾個打手圍着薩莉和凱蘿爾,而旁邊一個女人則在喋喋不休。
那個女人三十多歲,名叫伯莎,是這一帶有名的碎嘴花媒,以給人說媒、放高利貸和當暗娼爲生,陰損刻薄貪財如命。
波拉貝爾人剛到這裡的時候可沒少被她佔便宜。
她高階賣給人們摻了草根樹安的藥材,以幫忙找工作或者排解糾紛的名義騙取錢財。甚至曾經一度想設局把因爲老闆被婁烈人殺死後重獲自由的小蘭姐和姑娘們變成她的搖錢樹。
因爲她是這裡的地頭蛇,有不少老相好,加之善於鼓動一些當地的地痞流氓,因此欺負起人生地不熟的波拉貝爾人來,屢屢得逞。直到後來漢斯進了警士所,狠狠教訓了她兩次,她纔有所收斂。
可沒想到,今天她竟然出現在漢斯的家門口,而且還夥同人販子鮑勃,找上了漢斯的女人和繼女!
只聽了幾句話,小蘭她們就明白了事情的經過,一時怒不可遏。
原來,伯莎竟然是在逼迫薩莉離開漢斯,投入卡登的懷抱。她威脅說,這是薩莉最後的機會,如果薩莉執迷不悟,就別怪他們心狠手辣。這一次,就連漢斯也保不住她們。
小蘭姐當即就領着人衝了過去,將凱蘿爾一把扯過來,把母女兩人一同擋在了身後。
“滾!”小蘭姐再次怒道。她的聲音引起了四周人們的注意,不少人都涌出家門和店鋪,向這邊張望。
“小蘭這不關你的事……”伯莎一看見她,便往鮑勃身後躲了躲,撇着薄薄的嘴脣道,先我警告你,別給你自己找麻煩!”
“找麻煩?”小蘭姐抄着手,環顧四周,“不知道是誰給誰找麻煩?”
這個時候,四周的人羣已經圍了上來,有一大半都是住在附近的波拉貝爾人。他們冷冷地看着伯莎和她的幫兇們,眼神不善。同時,十幾個青年也擠出了人羣,站到小蘭姐身邊。
“小蘭姐,怎麼回事?”
這些青年,以一個剃着光頭留着鬍子,名叫尼塔的青年爲首。他們都是本地的地痞流氓,靠敲詐勒索和收取保護費爲生。以前小蘭她們初來的時候,沒少跟他們發生衝究
後來倒不打不相識。尼塔敬佩波拉貝爾人的團結,見識小蘭姐的潑辣,又喜歡上了她們中一個叫雀舌的女孩,慢慢的成了朋友。他是這一帶的地頭蛇,手下有十幾個兄弟。只要有他們在,別的地痞流氓就不會到這一帶來挑事,倒給大家省下了不少麻煩。
“這隻白眼鳩想逼薩莉嬸離開雙斯大姐……”小蘭姐冷冷地說着,印伯莎面前的低聲啐了。唾沫。
“誰是白眼鳩,你個殺千刀的小**!”伯莎一聽到這句話,立刻如同被人丟進了油鍋一般跳了起來。高聲叫嚷道。
白眼鳩是聖索蘭南方特有的一種斑鳩。外表光鮮,養不家,體龘內有能提煉的鳩毒,又喜歡不勞而獲,到繁育時期就去佔據鵲巢,仗着體型大,蠻橫地把嬌小的原主人趕走,因此最受鄙夷。
在索蘭南方,人們一向把伯莎這類女人比作白眼鳩。而這卻是伯莎的禁忌,沒想到小蘭姐當面就給叫了出來。
“小**?”被伯莎一罵,小蘭姐一臉嬌羞,拂了拂耳畔髮絲,顧盼自憐地道,“這話倒是沒說錯。老孃青春貌美,正是又騷又浪的時候。”說着,她斜眼睨着伯莎,輕蔑地道,“可不像你,想騷都沒人要。”
這一番話只說得伯莎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倒回去幾年時間,她也是這幕尼城的紅牌,就卡登也是入幕之賓。雖說這幾年年齡大了,容色已不復當年,但也絕不像小蘭說得那麼不堪。
自從小蘭姐來了之後,她以前的客人都拜倒在更年輕更漂亮的小蘭裙下,讓她又嫉又恨。此刻聽到小蘭的奚落直揭瘡疤,更是新仇舊恨一起涌上心頭,幾近失去理智。
“小蘭,你別得意,告訴你,漢斯已經完蛋了,他得罪了辛普森夫人,不死也得脫層皮!”伯莎原本就是卡登的情婦,蛇鼠一窩,自然知道卡登陷害漢斯的內幕,惱羞成怒之下頓時叫了起來,“你們也跑不了!”
“得罪辛普森夫人……”一聽到伯莎的話,在場的人一下就懵了。
在幕尼城生活了這麼長時間,大家自然知道辛普森夫人是誰。
那是一位世襲伯爵,是以一大幫黑幫打手控制着半個貧民區,以金錢和交情織成了一張大網,經營着妓院,賭場,商會,參與奴隸買賣和角鬥場賭博,就連最兇惡的罪犯也要俯身親吻她的腳的人。
在貴族圈裡,她或許算不上什麼,可對這些貧民來說,她就是一道鐵幕,得罪了她的人,絕對沒有好下場!
“漢斯……”漢斯的妻子薩莉一下子抓緊了小蘭姐的胳膊,失聲叫道。
儘管年齡和伯莎差不多大,臉上還有些生活窘迫留下的菜色,可來自南方的薩莉卻風韻猶存,遠比伯莎漂亮得多。
薩莉自幼父母雙亡,在姑姑的撫養下長大,還不到十四歲,就已經是她那個威產棉花和織物的南方家鄉有名的美人。
姑姑去世後,十七歲的她嫁給了一位比她年長九歲的當地莊園主,次年生下了女兒凱蘿爾。
原本薩莉以爲這樣的日子會這麼持續下去。可沒想到,嗜酒好賭的丈夫卻在凱蘿爾七歲那一年輸光了家產上了吊。留下薩莉一個人拖着孩子,靠在有錢人家當廚娘和給人漿洗縫補衣服爲生。
因爲長得漂亮,薩莉不光受到一些覬覦她美色的人的騷擾,還要承受無盡的流言蜚語。每次幫工都幹不長久。生活原本就已經夠痛苦了,可沒想到,命運之神連一點平靜時光也不給她。就在她千辛萬苦把女兒凱蘿爾拖到十五歲,眼看着安定一點的時候,戰爭就爆發了。
好不容易纔逃難到幕尼城,母女倆纔剛剛租了房子住下來,就因爲美貌,成了許多人的覬覦對象。
幸而那時候,漢斯及時出現了。
他趕走了那些騷擾她們,打着各種各樣壞主意的傢伙,就像一把暴風雨中的大傘,出現在她們的頭頂。爲她們遮風擋雨。
多年來,薩莉見過無數想要接近自己的男人,也包括那些扮演救世主出現的人。可這一次不一樣。不光是她,就連她一向叛逆的女兒凱蘿爾,也真真切切的感受到漢斯的好。
凱蘿爾是一個美麗而孤僻的女孩,她的容貌比薩莉年輕的時候更漂亮。可正因爲這份美麗和童年經歷的不幸,使得她的性格有些極端腦子裡常出現一些危險的念頭。
她就像是一把靜靜燃燒的火。
世俗道德在她的眼中,根本就不存在。她當過小偷當過騙子幹過劫匪,也曾經試圖把自己賣出去。她喜歡撒謊演戲,扮什麼像什麼,外表清純安靜可骨子裡卻有一種疾世憤俗的放縱。
很少有人知道,凱蘿爾還是一名魔法覺醒者。只不過,這個原本可以爲她的人生帶來幸運的天賦,卻在她最充滿希望的時候給了她最致命的一記……她的感知力不足。
感知,是魔法師的眼晴。
命運女神讓凱蘿爾睜開了眼晴,看到了那個奇妙的世界,給了她改變自己和母親命運的機會卻把她的視力停留在了嬰兒的水平。
如果把元素比作一把沙。那麼當別的魔法師能夠依靠感知把這些沙一顆顆分開,雖然緩慢,卻總能完成精妙的魔法元素陣的構建的時候,凱蘿爾的世界裡,卻是一團模糊。
就像一個半盲的人,每一次移動那些沙子的結果都是一團糟。
直到現在,凱蘿爾也只能完成最基本的七元素排列。更復雜一點的元素陣就力不從心了。這樣的天賦不但對她們的生活沒有絲毫幫助,不能幫她們擊敗任何一個惡棍,反倒要小心隱藏。
誰也不知道哪一天,凱蘿爾就會被當做女巫給燒死。這種事情在聖索蘭不多可在其他兩大帝國卻不鮮見。
爲了這個女兒,薩莉心力交瘁,直到她遇見漢斯。
凱蘿爾能夠接受一個男人走進她們的生活這是在以前從未出現過的。儘管漢斯只是一個小小的警士,可他的出現,卻讓薩莉在多年之後,如同駛入了避風的港灣,重新有了家的滋味。
而現在,她卻聽到了如此噩耗!
“你說什麼?”兩個人同時越衆而出,一個是小蘭姐,另一個清麗苗條的身影,這是凱蘿爾。她們臉色煞白,四周的人羣也一片譁然,大家互相看着彼此的眼睛,憂心忡忡。
一看見小蘭姐的臉色,伯莎就覺得痛快無比。
她幸災樂禍地道:“今天是辛普森夫人宴請一位從帝都來的大人物的日子。可她定的一箱子用來招待客人的名責餐盤卻被漢斯給摔碎了。你們自己覺得,她會放過漢斯嗎?”
“你胡說!”小蘭姐怒道,“剛纔我們在博寧街纔看見漢斯巡邏,根本沒有你說的那些事兒,我們走過來的時候,你已經在這裡了,你怎麼知道漢斯把辛普森夫人的餐盤摔碎了?”
“這……”伯莎一陣語塞,眼晴躲躲閃閃。
她知道的這些,都是卡登昨晚和他的人在她家裡商量時說的。今天來威脅薩莉,也是卡登的吩咐。
剛纔被小蘭姐一刺激就張口說了出來,痛快是痛快了,卻沒注意小蘭她們到這邊來,正要經過博寧街。
蠢女人!一直在旁邊沒吭聲的鮑勃,不禁在心裡罵了一句,上前一步。惡狠狠地環顧四周。
“我勸你們最好滾回自己的窩裡去。”
這個貧民區裡有名的惡棍,長着一個粗大的鼻子和一雙陰狠的眼睛。身材和熊一般壯碩。他抱着肌肉虯結的膀子,嘴裡叼着一根草根,臉上的冷笑和眼睛裡的寒光,威脅意味十足。
“這件事,你們管不了。誰沾上誰倒黴。話說在前頭,免得到時候栽倒我手裡,怪我鮑勃心狠手辣!”
“放你媽的屁!”
“你鮑勃算那顆蔥,敢到這裡抖威風!”
“鮑勃,你踩過線了!”
鮑勃的聲音剛落,尼塔和他手下的一幫兄弟就怒聲呵斥。尼塔更是上前一步,同鮑勃針鋒相對,冷道:“鮑勃,在我的地頭上可輪不到你說話。該閉上嘴滾回窩裡的是你纔對。”
人販子是鮑勃的外號,他和尼塔一樣,也是幕尼城本地的流氓團伙的小頭目。只不過,他的主業是販賣奴隸罷了。
像他們這種人,被稱爲小獒頭。每一個人都如同獒犬一樣,對自己的領地有着極其強烈的護衛意識。如果有別的人踩過了線,進入他們的領地通常的結局就是拼得你死我活。
鮑勃雖然從實力上來說,比尼塔強上一些可在自己的地頭上尼塔可不願意示弱。
聽到尼塔的話,鮑勃一翻白眼:“尼塔,我這次過來,可不是爲了跟你爭地盤。
你敢招惹我,難道還敢招惹卡登隊長和辛普森夫人?”
尼塔的臉一陣鐵青。四周的人羣的心,也在不住地往下沉。鮑勃他們不怕,可他的話,卻間接地證實了伯莎口中那個可怕的消息。
尼塔扭頭從自己的一個小弟使了個眼色,道:“快腿,你去博寧街找漢斯先生看看……”
他的話還沒說完忽然,密密麻麻擁堵在街道上的人羣出現了一陣騷動。騷動從小街的遠端出現,一直蔓延而來。片刻之後,一個滿頭大汗的中年漢子擠出人羣,出現在衆人眼前。
“薩莉!”這個在博寧街上做小生意的漢子,一看見薩莉,就驚惶地道,“漢斯出事了!”
薩莉一聽到這話,整個人頓時覺得天昏地暗,她在小蘭姐的幾個姐妹的攙扶下才勉強站住,顫聲問道:“他,他怎麼了?”
那漢子是漢斯和薩莉的鄰居,當時一看見卡登等人陷害漢斯,立刻就飛奔回來送信,當下把自己看到的一切說了出來。
當他說完,整條街,頓時靜得如同墳墓一般。男人們死死咬着牙,攥緊了拳頭,女人們則忍不住低聲抽泣。
身爲波拉貝爾人,他們想不明白,他們世世代代居住的那個美麗的南方小城究竟受到了什麼樣的詛咒。不但飽受戰爭的蹂蹦,而且逃到了幕尼城,也要遭遇如此欺凌。
“怎麼樣?”四周的寂靜讓伯莎和鮑勃等人一下子囂張起來。伯莎一臉得意地看着薩莉道:“我沒騙你吧?”
說着,她輕蔑地瞟了小蘭姐一眼,拿腔作勢地道:“要救漢斯,也不是沒法子,只要卡登大人親自去辛普森夫人府上拜會求情,賠償了夫人的損失,夫人或許會網開一面,不過……”
她嘖嘖兩聲:“那可是一大筆錢呢,想讓卡登大人幫忙,我之前的提議,你也應該考慮考慮……”
“放屁!”小蘭姐怒道,“你告訴卡登,別做夢了!”
“閉上你的嘴”鮑勃惡狠狠地推了小蘭一把,把她一巴掌掀到了牆邊,“一個低賤的婊子充什麼英雄……”
“小蘭姐!”一旁的幾個姐妹趕緊扶住了小蘭。
鮑勃環顧四周,冷哼一聲:“實話說了吧,今天我就是來帶人走的。誰要想給她們出頭,先自己掂量掂量本事,考慮考慮後果!”
說着,他衝一干打手做了個“給我上”的手勢,在圍過來的手下簇擁中,看着薩莉和凱蘿爾,“你們是自己跟我走呢,還是等我用強?”
“尼塔!”扶住小蘭姐的雀舌叫道。
尼塔面色掙扎,終於還是咬着牙,上前一步,擋在鮑勃的面前。
“尼塔,你想逞英雄?”鮑勃笑了起來,目光從尼塔臉上輕輕一掃,便忽略了他,身子轉了一圈,問道,“還有誰想逞英雄的?”
剛剛被狠狠撞在牆上的小蘭姐咬着牙,站到了尼塔的身邊。尼塔的十幾個弟兄和小蘭的姐妹,也都紛紛圍了上來。而人羣中的波拉貝爾人,更是一個接一個的走了出來。
氣氛,在這一刻顯得有些淒涼而悲壯。
“人倒不少!”鮑勃抱着膀子,有恃無恐地冷笑着。
一旁的幕尼城當地居民,都紛紛搖頭嘆息。他們知道,這些波拉貝爾人惹上了鮑勃和卡登這樣的惡棍,未來恐怕有苦頭吃了。就算鮑勃今天帶不走薩莉母女,明天呢,後天呢?
大家護得住她們一時,護不住她們一世,更何況,漢斯還犯到了他們的手裡。
就在衆人紛紛站出來的時候,薩莉看着自己的女兒。母女倆對視良久,薩莉忽然開口道:“我們跟你走!”
“薩莉姐!”小蘭難以置信地看着薩莉,失聲叫道。
“我不能拖累漢斯和你們。”薩莉緩緩地說着,有些出神地看着自己的腳尖。
腳上的這雙鞋,已經舊了。原本漢斯想着給自己和女兒買一雙新鞋,可現在看來,自己和凱蘿爾是穿不上了。
漢斯只是一個小小的警士,雖然他比誰都有擔待,比誰都更像個男人,可是,在那些貴族老爺和卡登這種人的面前,他也只是一個弱者。他能保護自己一次,保護不了一輩子。
如果不是自己拖累他,他根本就不會遭遇今天的事。
見薩莉鬆口,鮑勃和伯莎互視一眼,不禁一陣狂喜。雖然事情已經成了定局,不過這些波拉貝爾的鄉巴佬倒讓人頭疼。他們硬要阻攔的話,想帶人走,還真得費點周折。
“薩莉姐,你先別急,我們先了解一下……”小蘭的勸解聲中,鮑勃一揮手,“帶她們走!”
“誰敢?”小蘭急了,擋在薩莉身前。
“啪!”伯莎一耳光抽在了小蘭的臉上。這個等了很久機會的女人,一巴掌出手後,迅速躲到了鮑勃的身後,一臉有恃無恐的惡毒笑容:“臭婊子,這裡沒你說話的地方,滾開!”
小蘭捂着臉,死死咬牙看着伯莎和鮑勃那兩張臉,一時間,只覺得心口都快悲憤到炸開來。
她身旁的姐妹和所有波拉貝爾人,也都紅了眼睛。
就在這時候,忽然,小街遠端響起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人羣再度騷動起來。隨着馬蹄聲越來越近,四周人羣也如同潮水一般分開來。耳畔,滿是圍觀的幕尼城當地人的驚呼聲。
“紅葉騎士,快看,是紅葉騎士。”
“天啦,快讓開。”
小蘭扭頭看去,只見分開的人羣中,幾名騎着神駿戰馬的紅葉騎士手執騎龘槍龘,策馬而來。
他們穿着錚亮的鎧甲,披着昂貴的大氅,坐下戰馬以行進步高高擡起腿,騎龘槍龘頂端,長條形的騎士旗迎風飄揚。
飛馳到近前,騎士們忽然向兩側分開。
夕陽如火。
晚霞的光芒中,兩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她和所有波拉貝爾人的眼前。
一個是漢斯。
毫髮無損的他在騎士的簇擁下,向着驚喜地睜大了眼睛的薩莉飛馳而來。而另一個……
小蘭死死捂着嘴,淚眼膘朧地看着那個黑髮少年。
忽然哭出了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