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腦海中漸漸清晰的聲音
羅伊向凌萱走去的時候,正值教廷侍衛們將人羣向後驅趕。
就像潮水退去,礁石露出水面一樣,頃刻間,這個從兩名侍衛之間的縫隙中閃身而出的黑髮男孩,就成了在場所有人目光的焦點。
他十**歲年紀,穿着一身最便宜的亞麻布衣服,身體普通,相貌文弱淳樸。在騎士的怒斥聲中,走向凌萱的他似乎還迷迷糊糊地沒有反應過來。整個兒就是一個絲毫不引人注意的小鄉巴佬。
羅伊一邊走,一邊無辜地東張西望,擺出一副不知道那騎士在叫誰的模樣,腳下不停,三步兩步就走到了凌萱身邊。
“你?”那騎士手按劍柄,怒氣勃發。臉上青氣閃了幾閃才強行隱去。
如果不是這裡已經聚集了太多的人,實在不值得冒着引發騷動混亂的危險去爲這樣一個傻乎乎的鄉巴佬大動干戈的話,他一定會抓着這個白癡的頭髮,劈手給他兩個耳光,然後一腳踩個半死。
“羅伊,”凌萱意外地問道:“你怎麼來了?”
羅伊問道:“你怎麼會在這裡,那個加拉斯。”
“他殺了我朋友。”凌萱說這話的時候,心頭一陣陣地絞痛。重複剛剛發生卻已經註定無法改變的事情,就像是在自己的心口扎一刀。可是,她還是斷斷續續地把事情的經過說完了。
羅伊安靜的聽着,臉上還是那憨厚迷糊的模樣。
在旁邊人的眼中,似乎凌萱悲憤的聲音和敘述的這些驚心動魄的經過,對他來說,就如同對牛彈琴一般。
只有凌萱才知道,自己說的每一個字,羅伊都很明白。
他臉上的表情可以欺騙全世界,只有真正瞭解他的人,才知道他長着一顆何等玲瓏的心。
十幾天來,凌萱和羅伊之間的相處自然,愉快而投契。
凌萱是一個極細心的人。身爲羅伊的聯絡人,她起的作用遠遠不止在羅伊和任務堂之間溝通那麼簡單。
她幫羅伊租房,幫羅伊購買日常用品,幫羅伊挑選報酬優厚的任務,也幫羅伊管理資金收購材料。
每一件事情,她都做的很好。
羅伊想到的,她也能想到,羅伊疏忽的,她會以她的細心彌補。可以說,羅伊除了工作以外,別的事情完全不需要操心。
再加之凌萱和羅伊天性合拍,到現在,已經是彼此熟悉而默契的搭檔和朋友。
“他們不承認加拉斯殺了安娜。”凌萱說到這裡的時候,渾身都氣的顫抖。
她無法想象世界上還有如此卑劣的人。
不容辯駁的事實,在那些包庇加拉斯的人眼中如若空氣。他們混淆黑白指鹿爲馬,做得如此輕描淡寫,如此毫無人性。
沉默中,羅伊目光閃動。眼前的凌萱,讓他想起了當初抱着湯姆的自己。再沒有人比他更明白那種痛苦了。
“確實是那個叫加拉斯的人殺了你的朋友?”他把目光投向教堂。
“當然是他,我姐姐還會冤枉人嗎?”凌萱還沒來得及回答,雙胞胎妹妹中的一個就氣憤地道。
凌萱的這兩個妹妹,今年十七歲。大的一個叫凌霜,小的一個叫凌雪。名字很普通,可模樣兒卻異常漂亮,皮膚白得如同雪娃娃一般,又長得一模一樣,每每讓初見者心蕩神迷,是美丁城出了名的姊妹花。
除了美貌以外,兩姐妹在鬥氣修煉上也頗有天賦。剛過十七歲就已經雙雙突破了一階鬥氣,凝結了戰環。只等夏天一到,就要去幕尼城報考第一訓練營。
可沒想到,就在她們即將啓程的時候,從小待她們如同親妹妹一般的安娜姐姐,卻被人殘忍姦殺。
追擊加拉斯的時候,兩姐妹是追擊人羣中的主力。和加拉斯幾番交手。
到了教堂門口的時候,她們原本能夠把加拉斯留下來,卻不料被教廷侍衛阻止,更沒想到就這麼一耽擱,事情卻變成了這樣。
此刻,姊妹倆正是又悲憤又委屈,看姐姐跟一個根本就不相干的傢伙說了那麼多,這表情連一點同情都沒有的白癡,居然還問出這樣的問題,性子比妹妹活潑急躁的凌霜當即就忍不住頂了一句。
“凌霜!”凌萱低聲呵斥妹妹。
羅伊則如同什麼都沒有聽見一般,看着教堂大門,無聲無息地攥緊了拳頭。
隨着十幾名教堂侍衛的出現,緊閉的教堂側門打開了,幾輛貨運馬車過後,兩輛漂亮華麗的教廷馬車在兩位騎士和幾個教廷侍衛策馬護衛下飛快地駛了出來。先前出來的那名騎士和執事,也翻身上馬,跟了上去。
眼看教廷車隊要離開,人羣陡然爆發一陣騷動和喧囂。
“交出兇手!”
“不能讓他們就這麼走了。”
沸騰人聲中,紅着眼睛的安娜父兄,如同發了狂一般向衝上去,卻被教廷侍衛死死地攔住。
馬車向人羣駛來,試圖穿過人羣駛向波拉貝爾城的東門。
在騎士的厲聲呵斥下,在教廷侍衛們的威脅和推攘下,原本試圖擋住車隊去路的人們,只能一小步一小步,憤怒而不甘的被推開。
“他……”一名傭兵怒罵一聲,猛地把長劍頓在地上。
“呸!”另一名傭兵狠狠啐了一口唾沫,目光憤怒而勇敢地直視着策馬從他面前經過的教廷侍衛冰冷的眼睛。
“狗……”
“婊……”
人羣中,剛好能讓教廷的人聽到的罵聲此起彼伏。
這已經是在嚴苛的等級制度下生活的平民們表達憤怒情緒時,能夠採取的最極端也最激烈的方式了。
沒有人敢襲擊教廷的車隊。
大家都明白,那樣做的後果,就是把自己變成城外絞刑柱上的一具乾屍,或者被宗教裁判所和貴族們送上火刑柱。自己倒黴不說,就連家人都要受到牽連。
這就是現實。殘酷,壓抑,卻又無力掙扎。
他們只是這個世界最底層的羔羊,即便是藏在人羣中的一聲怒罵,對他們來說,也是冒着極大的危險。
車隊在人羣中前行。
教廷馬車的車窗窗簾將車廂遮蓋得嚴嚴實實。
所有人都知道,加拉斯就在其中的一輛馬車上。可面無表情的教廷侍衛和那木製車廂,卻如同一道無形的鴻溝,將人們的怒火隔絕在外。
忽然,最後一輛馬車的窗簾動了一下。
儘管只是飛快的撩起一角,隨即就放了下去。可是,人們還是看到了加拉斯那張讓人切齒痛恨的臉。
沒有驚慌害怕,更沒有羞愧悔恨,他神色自若,目光從容,嘴角還勾起一點戲謔弧度,彷彿只是看了看窗外有趣的風景。
哇的一聲,凌霜和凌雪忍不住哭出聲來。她們畢竟只有十七歲,驟然遭遇這種難以接受卻又無能爲力的醜惡,心頭的極度悲憤和委屈,無從化解,就像山洪一般在哭聲中爆發出來。
可就在這時候,她們的耳畔卻出現了那個黑頭髮毫無語氣波動的聲音。
“他就是加拉斯?”
淚眼朦朧的凌霜和凌雪同時向羅伊怒目而視。恨不得一拳把他那如同傻瓜一般討厭的臉給砸開花!
凌萱的目光,正死死盯着從眼前不遠處駛過馬車,聽到羅伊的問話,她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羅伊低聲在她耳邊說了一句話,轉身擠出了人羣。
或許是羅伊說話的聲音太小,精神處於恍惚狀態的凌萱,並沒有立刻反應過來。
可片刻之後,她卻發現,羅伊的背影出現在車隊斜後方。他雙手插在兜裡,如同散步一般,隨着車隊緩步而行。
誰也沒有注意到他。
因爲這時候,整個人羣都在跟隨車隊涌動。看熱鬧的人,沉默的平民,還有一些盯着馬車目光不甘卻又掙扎的傭兵們。
一步,兩步。
一條街,兩條街。
對人們的這種無聲的抗議,教廷車隊的人似乎完全不在意。騎在馬上的幾名教廷侍衛甚至還並馬談論着什麼,根本連看也不看旁邊一眼。
很快,車隊就到了城門。
現在的美丁城只許出不許進。臨近城門的街道已經被士兵們封鎖了。人羣只能隔着街停了下來。眼睜睜地看着車隊緩緩駛出了城門的衛兵關卡。
當最後一名教廷侍衛的背影消失在城門的時候,目光聚集的城門洞,一下子變得空空蕩蕩。
這時候,大家忽然發現,一個沉默的身影,跟隨着車隊走了出去。
因爲這片刻的寂靜,這個身影就顯得異常扎眼。尤其是他那頭黑色的頭髮,讓許多人立刻想起了剛纔在廣場上,他就是這麼從後退的人羣中顯露出來。如同潮水退去後的頑固礁石。
“他想幹什麼?”凌霜和凌雪驚訝地看着羅伊的背影,喃喃地道。
人羣在片刻的寂靜過後,忽然騷動起來。一名傭兵大步走了出去,緊接着,是第二個,第三個。
轉眼之間,已經有五六個傭兵衝出了城門。
喧囂的人聲中,凌萱努力回憶着羅伊離開時在耳邊說的那句話。片刻之後,那個聲音在腦海中越來越清晰,越來越完整。
“我去幫你要個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