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原站定在滕州謝府大門之前。
此時他的兄長,大梁的皇帝——樑清就在謝府之中,正如他所猜測的那般,那羣意圖造反的叛賊就是要借他的手來除掉樑清。至於此後,是借他的名義一舉推翻如今的朝廷,還是暗中推波助瀾將他推上皇位成爲傀儡,更不是他所能掌控的了。
如果他拒絕了此事,他會不會死,樑原不知道,但是燕思轅的命一定保不住了。
燕思轅已經爲他吃了太多的苦,他絕對不能再讓這個可憐的女人被他所連累!
樑原在離開那座牢獄後,並沒有立即來謝府,他在市井中流連了不短的時刻,從茶館飯攤處聽聞了不少消息。百姓們討論最多的就是近日的戒嚴,而多種猜測都指向謝府。空穴不來風,此時的謝府正如傳聞中那般戒備森嚴,府內府外皆有重兵把守。
他在府門外站立的時間已不短,早就引起了在附近巡邏的官兵的注意。
樑原輕吸一口氣,昂首闊步向謝府走去。
“什麼人!”
當下就有官兵將他攔住。
樑原冷冷瞥了他一眼,從懷中掏出一枚玉佩往官兵跟前一晃:“這個認識嗎?”
那是一枚雙龍銜珠的玉佩,細看之下,金珠上還雕刻着一個小字——樑。
官兵們面面相覷,在大梁能持龍紋玉佩的只可能是王公貴族,而在龍紋玉佩上刻字也是彰顯身份的一種方式。這“樑”字是皇姓,只有當今聖上及皇親國戚纔有可能持有,但是沒聽說當今聖上封了什麼本姓的王爺,唯一一位王爺也已經處斬,那眼前這位會是何方神聖?
衆人不敢貿然行事,只得道:“這位公子請稍等片刻,容在下前去通稟一聲。”
“去吧。”樑原將玉佩遞給對方,“把這個給對方看,他們自然明白。”
樑原越是從容,衆人越是心驚膽戰,慌忙捧着玉佩飛奔入府。
不多會兒,府門吱嘎打開,一位華服男子快步走出,見到樑原後拱手鞠躬:“謝公子。”
樑原認得他,此人是皇帝身邊的隨侍太監,名爲王鶴。
“王總管。”樑原回禮,輕聲道,“兄長可在?”
“在。”王鶴左右探視一眼,握住樑原的小臂,將人往府中帶,“公子跟我來。”
樑原成功進入謝府,心情卻更加沉重,那枚藏在腰間的匕首時時刻刻提醒着他,他不是來找自己的兄長敘舊的。
“王總管。”隨在王鶴身側,樑原問道,“兄長怎麼會這個時候來滕州?”
王鶴卻有些奇怪地看他一眼:“謝公子,不是你讓秘言令通知的謝老爺,洛姑娘病重一事麼?”
樑原心中咯噔一下,原來從他們知道洛浮生病重開始,這個局就已經做下了!
那他豈不是將皇上引進這龍潭虎穴之地的罪魁禍首!
原來,早在那時他的嫌疑就已經洗脫不清,被迫拉入了對方的陣營……
約是樑原表情有些怪異,王鶴不由得道:“謝公子,你怎麼了?”
“哦……沒事。”爲避免引起王鶴懷疑,樑原忙道,“只是沒想到,兄長會爲了洛姑娘冒險來滕州。”
王鶴笑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這滕州也是大梁的國土,主子想來便來了,怎麼會是冒險?”
“天下剛剛安定,舉事百廢待興,叛賊餘孽也尚未清除乾淨。”樑原道,“哪裡都不如家裡安全。”
“謝公子放心,一切已安排妥當。”
行至一處別緻的院落,王鶴做了個請的姿勢,便欠身退去,不再帶路。
院外依然守着不少侍衛,院中卻空無一人,格外安靜。
樑原剛走進去,就看到院落一角扎着個鞦韆,正在午後和煦的暖陽下微微晃動着,好像剛剛還有人在這裡玩耍。
走至長廊下,擡手正欲敲門,房門無聲開啓,樑清出現在他的面前,朝着他做了噓的手勢。
見到兄長,樑原連忙下跪行禮。
“無需多禮。”單手托住樑原的胳膊,樑清將人拉起。
他朝屋內望了望,小心將門扉扣上,攜着樑清的手走至一旁的廂房內,將人按在了座椅上,親自給他倒了杯茶。
“皇——”
“在外面,喊我一聲哥哥便好。”將茶放在樑原手中,樑清輕笑着說。
“……”樑原卻無論如何也無法將那聲哥喊出口,他輕抿一口熱茶,問道,“洛姑娘的身體如何?”
“時好時壞,神志不清。”樑清嘆口氣。
“怎會如此?”樑原忙道,“可查出是何病症?”
樑清搖搖頭:“無緣無故,無因無由,太醫們皆束手無策。”
“是我的錯……沒有照顧好洛姑娘。”
“與你無關。”樑清揉了揉有些發脹的眼角,“是有人想打我的主意。”
樑原端着茶杯的手緊了緊:“何出此言?”
“其實在秘言令的人通知到徐州的時候,我就已經得到了浮生病重的消息。”樑清話裡帶着濃濃的疲憊之意,“當時我就覺得此事有蹊蹺,所以派人快馬加鞭前來滕州查探情況。我的人剛離開,秘言令的消息隨後抵達。謝家……不會騙我,秘言令更不會。我便坐不住了,不管真假,都得親自來一趟確認了才放心。”
“你就不怕有人在滕州做了局,等着你來?”
“怕。”樑清無奈道,“可我更怕此生唯一的摯愛真的就此離開……”
“你可是一國之主!”樑原的聲音不由得拔高,“怎麼可以被兒女私情所困!”
“朝中大臣沒有人支持我這樣做。”樑清垂眸,“我以爲你會懂……”
“我當然懂。”樑原努力剋制住自己激動的情緒,“如果是思轅面臨生命危險,我也會爲了救她不顧一切。可你不一樣,你是國君,是這天下的主人,你的生命裡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你去做!你不能爲了……爲了一個女人,置黎民百姓於不顧!”
“不說這些了。”樑清臉色逐漸變得難看起來,“說說你吧。我來滕州也有幾天了,怎麼今日纔來見我?還有,怎麼不見燕姑娘?”
“思轅……她近來不太舒服。”
“她現在何處?”樑清道,“我來時隨伺了幾個太醫,醫術精湛,讓他們給燕姑娘瞧瞧。”
“沒什麼大礙。”樑原雙手交握在一起,猶豫一番,還是開口道,“哥,我覺得你此番來滕州,還是太魯莽了。”
“有何魯莽?”樑清有些不耐煩道。
“若你真有個三長兩短,這天下怎麼辦?”
“沒了我,不還有你?”
樑原一怔,就見樑清冷眼睨着他,眸底似有風雲涌動。
他緩緩起身,跪在了樑清腳下。
“你這是作何?”樑原忙俯身要將人攙起。
樑清卻不肯起身,他趴伏在地,用力的磕了三個響頭。
“陛下,我方纔說,如果是思轅面臨生命危險,我會爲了救她不顧一切。”
“我說的是真的。”
他擡起頭,深深地看了自己的兄長一眼。
“但是……家國天下,兒女私情,向來不受人所控。我沒那麼大的野心,也沒有那麼大的能力去駕馭一艘裝載着萬千黎民百姓的大船去乘風渡浪。”
“你說的這些我都明白。”樑清托住自己弟弟的雙臂,將人拉起,“若是不信你,怎會安心將你放出平渡——”
撲哧,白刃沒入腹中。
樑清眸孔一縮。
“哥……”
樑原張開雙手,大力抱住了怔愣住的樑清。
“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