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初一下，新冠疫情爆發。上海雖不屬中高風險地區，病例卻也不少。這次，她沒有隨哥哥去表弟所在的城市過年，一個人留在了上海。她沒有看春晚，沒有吃年夜飯，沒有收到紅包。換句話說，她似乎根本沒有過年。
躺在窄小的木板牀上，她打開手機——沒有人找她。朋友圈裡是親戚、朋友過年的照片。表弟和哥哥放了煙花。過去的五年裡，表弟旁的該有她的。“嗒——”淚水滴在屏幕上，加載出九宮格的最後一張照片。下方有字：青，新年快樂。
“嗒——”又一滴淚。她笑了。
11點47分，她設置好靜音，放下手機，睡去。
那夜，鬧了鬼。
她忽地驚醒，試圖大口喘氣，卻似喉裡卡了什麼，悶。她試着起身開窗，卻似鬼壓身，動彈不得。她張大嘴，想叫，失聲。大顆汗珠滑落，溶在枕頭裡，溼了一片。她惶恐、失措，極力掙扎着，雙手青筋暴起。
“轟——”雷鳴。窗簾縫中漏出刺眼的光，是閃電。連夜的大雨。
徹夜難眠。
天明，雨停。她吃力地轉身，打開手機——兩條信息。“青姐新年好。”是表弟的聲音。“青，早呀。”是哥哥。
今天天氣真好。
新年很熱鬧，對她來說卻異常的寧靜。許是一個人的緣故，她沒有出門，當然也不敢出門，只坐在電腦前，寫着主角快要死了的小說。回顧之前寫的82章，主角的死似早已註定了的。她不忍刪，更不忍寫，徘徊者，想着亂七八糟的東西。
就不該這麼快把作業趕完的。
她戴上口罩，起身走向陽臺，拉開已經有些鬆動的紗門，玻璃門開了一條不大的縫，剛夠她把頭卡在裡面。
剛下過雨的緣故吧，陽臺上的那盆泥土裡積了不少水。那是她母親生前養百合花的盆子，奶黃色的，有些發黑了，壁上兩條交錯的裂紋剛好畫成母親的姓氏。她愣住了，淚水不自覺地落了下來。舔一下，鹹的。
溼漉漉的電線杆上停着幾隻麻雀，嘰嘰喳喳地叫着，伴着汽車的喇叭、電動車的引擎和樓下大爺奶奶吵吵嚷嚷的聲音，她頭一次感到，這不那麼的刺耳了。
雖是初春了，空氣還是涼絲絲的，加上剛下過雨，冷風吹在臉上，帶着水汽，讓她有些受不了。她關上紗門，摘下口罩，鼻尖已微微泛紅了。
她已無心學習，便打開IDLE，寫起代碼來。
記得，三年級下的時候，她剛參加完奧數杯賽，心情大好，母親又想讓她學點計算機，說這是發展趨勢，會用點總是好的。她賭氣，不願學。也是有趣，像她那樣每次上學校的計算機課都要同學幫忙開電腦的人，學習編程豈不是比登天還難？她的母親也奇怪，在她數學考40分的時候讓她去學奧數。她更奇怪，上奧數課比做什麼都起勁，後來數學考了一次100，把自己高興壞了，一宿沒睡。但這次不同了，她對於計算機沒有任何興趣，甚至可以說是厭惡。母親好說歹說，勸了她許久。她動搖了。練習了3個月，她的打字速度從34字/分提升到了91字/分，剛剛達到報課的要求。
整個7月她都坐在電腦前。一週四次課，上的都是基礎的內容，她卻跟不上。早上8點去上課，她坐在最後一排，打開那臺低配置的筆記本電腦，雲裡霧裡地在教室裡坐了三個小時。第一節課還算簡單，吃罷飯，“僅”一個小時便完成了三項作業。
隔一天去上課，她在母親的敦促下坐到了前排。這裡的教學進度快得驚人，第二節課的內容她幾乎可以說是完全沒有聽懂。午飯後，她坐在電腦前，整個下午，一道題也沒有做出來。幸運地，晚上18點還有一節一樣的課。她偷溜進去又聽了一遍，課後問了老師很多問題，熬到22點，好不容易把三道題搞懂了。到家時已經23點，她疲憊不堪，倒在牀上。她的母親一臉心疼地望着她，嘆了口氣。
開學後她去了一個更加正規的機構，重新系統地學了一遍，才勉強會些。後來母親去世了，父親不支持她學這個，她便只能自己琢磨。
她打開pygame，試圖寫一點小遊戲之類，發佈到網上，多少能賺一些錢。父親雖給她很多錢，她卻不願多用。誰願用在母親死後不久便找別的女人玩樂的父親給的錢呢？只惜她現有的錢不多，只能收下了。
鄰居大都出去了，樓裡寂靜得可怕，她只能聽見快速敲擊鍵盤的聲音，伴隨着有節奏的鼠標點擊聲，像鼓點。17點多的時候，敲擊聲逐漸消失。她睡着了。
天又開始下起小雨，越下越大，打在陽臺的地面上，發出清脆的“啪嗒”聲。“咚咚、咚咚咚”門的方向傳來敲擊聲。她起身打開門，只見母親手裡拎着剛買的菜和肉，笑着說要給她做糖醋小排和蒜香空心菜。她興奮不已，跳起來抱住母親“媽媽媽媽你最好了，mua~嘻嘻……”母親換好鞋，洗了手，去廚房切排骨。“啊。”許是母親不小心切到手了，她嚇了一跳，驚醒。原來是夢。
是啊，母親已經離開了。
她揉了揉紅腫的雙眼，走向廚房，熟練地泡了一碗方便麪。她有跟多錢，也不願花，存在手機裡，看着數字從4位數長到五5位數，又長到6位數。吃罷面，她衝了個澡，靠在牀上看《朝花夕拾》。她已經看過4遍了，書頁有些褶皺，還有被撕壞的地方。不知爲什麼，魯迅的文總有許多吸引她的地方，令她百看不厭。她保持這一個姿勢，看了不知多久，竟又睡去了。
接下來的幾天大是如此，她恍惚着度過了一個月的時光。2月16日，假期的最後一天，她打開曉黑板——一條通知：
由於疫情，我校將推遲開學至3月26日，請大家做好防疫工作，堅持每天報體溫。同學們假期愉快。
熬了一個月，竟不開學了。她泄了氣，伏在案上，發了許久的呆。
欣，我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