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六十六

簡玉珩和素雲的命運極其相似, 皆是在權力與感情的衡量下,最先被丟棄的那個人。簡玉珩被剝奪了繼承皇位的身份,即便他沒有爭辯去了封地還是被人暗中監視和操控, 他乾脆入了雲楓觀成爲一介道士, 才落得一身清淨。

也只有在雲楓觀, 他被壓抑的本性才釋放出來, 初遇素雲的時候, 他是個十四歲相當叛逆的少年,素雲還是一個五歲的小女娃兒。

起初是討厭她的,討厭她總是哭哭啼啼想孃親, 討厭她摔了一跤就求抱抱,更是連句大聲的話都不敢對她說, 生怕把這個瓷娃娃給震碎了。

簡玉珩想到此, 嘴角無意識地上揚, 偷着笑了一下,繼而發現自己失態之後, 趕忙遮掩性地乾咳一聲,又裝出一副很委屈的模樣,“皇兄,想來我就是從小看道觀裡的小弟子看多了,才變成了斷袖。”

“渾說!”簡玉珏喝道, “你不是和你那侄女很好麼, 她長得如斯嫺雅端莊, 竟然把你這斷袖掰不正?”再次盯着弟弟伏地的模樣, 努力找出他的異樣。

“哎呦~我的皇兄誒, ”簡玉珩也未得聖令,自己猛地從地上跳起來, “你可以問問雲楓觀的道長們,那楊素雲以前做弟子的時候長什麼樣,黑不溜丟跟個小子似的,說不定……說不定就是因爲我天天看着她那個模樣,我才成了斷袖。”

皇帝簡玉珏負手睨了簡玉珩一眼,也料到只有他才能說出這種不成體統的話。

簡玉珩趁熱打鐵道:“皇兄,我都這樣了,不能耽誤人家姑娘是吧。”

皇帝簡玉珏沉默,他這個弟弟除了比他多了一個嫡子的身份,哪一方面都不如自己,再者,這起皇室辛秘外人不知,皆以爲他就是先帝的嫡長子呢。既然構不成威脅,姑且饒他一次,也不會落下自己容不得兄弟的罵名。

簡玉珏長嘆一聲,擺出一副兄長的模樣,拍了拍簡玉珩的肩膀:“那這事只得作罷,朕去給貴妃說,就是你把那些壞習氣都改了吧,你若再犯事被參,朕當真是保不了你。”

簡玉珩直直地往地下一跪,磕頭謝禮道:“謝皇兄教誨,臣弟自當銘記在心。”

“嗯?就光記心上?”簡玉珏擡高了聲音。

“哦哦,臣弟不止要銘記在心中,還要付諸行動,臣弟現在就回府把小廝和男性家僕都趕出去。”簡玉珩趕忙補充。

“少嘴貧,下去吧。”簡玉珏擡手,示意弟弟趕緊出去。

散值時刻,素雲正出了兵部衙門往皇城門外走,一入五月,氣候愈發炎熱,

下午的太陽照在眉眼之上都很刺目,素雲轉過彎道,就見一人身後凝着明黃的光亮緩緩而來,衣角隨着步履而動,輕盈不似大病初癒的人。

那人走到素雲跟前,她立於旁邊垂首,恭恭敬敬地喚了一聲:“季相爺。”

季舒堯頷首微笑看她,腳步並未停頓,繼續朝前方走去。

素雲亦轉身。

“素雲……”身後傳來那人的聲音,輕到只能兩人能聽見。

素雲停住腳步,兩人背對背而戰,中間就隔了幾步之遙。

“素雲,你沒來看我,是因爲心裡還有我吧。”素雲記得他們養過的一隻貓,季舒堯也記得,他輕聲說道,卻說得一字一句,“素雲,我想重娶你!這次,只關乎風月。”

“季舒堯,我們的了斷早都做過了。若你還如此執着,一定是我給你了什麼誤會,那我今天便告訴你,我心裡有你,也是因爲你是我愛過的人。”說完,素雲擡步繼續朝前走。

他是她第一個愛過的男人,但也只是愛過。

她愛着的那個,她知道,此時正在皇城外等她呢。

皇城外坐在馬車內的簡玉珩,正挑起簾子關注着季舒堯和素雲的一舉一動,如果素雲回頭的話,她一定能看到季舒堯早已轉過身,可惜,她依舊毅然決然地走掉了,而就在看到這個場景的簡玉珩,十分快意地扇動着手中的摺扇,眼睛都笑彎了。

素雲出了皇城,悄然鑽進簡玉珩的馬車,簡玉珩依舊笑道:“他與你說了什麼?”

素雲知道簡玉珩最介意她和季舒堯的過去,心中揣度半晌決定還是說實話,“他說,他要給我你現在還給不了我的。”

手上的摺扇一頓,簡玉珩斂起笑容,沉沉地望着剛纔季舒堯離開的方向,“季舒堯想再娶你,我早都料到了,但他在這個節骨眼上提起,要不就是太任性,要不就是承王又該遭殃了。”

***

六月盛夏,皇上忽犯沉疾,病情時好時壞一直持續到冬季,也未徹底治癒。今年冬天又特別寒冷,與北遼的邊關戰事頻發,安國公與定北侯都調派至邊關,就在這內憂外患之際,衡王簡玉珩又被牽扯到一件命案當中。

原來安國公府有一位妾生的庶子名喚“楊立彬”,在外包養了一個戲子,那戲子恰好被少府監中尚署令邢超看中,兩人發生衝突,最後楊立彬持械將邢超給打死了。

這起命案本與衡王簡玉珩無關,偏在這時有人將簡玉珩以前在王府調戲戲子的事給扒了出來,參簡玉珩的奏摺又擺在了皇帝的書案上,簡玉珩就算委屈,但既然應了皇帝當初說的那句話,他也不得不被貶,然後流放到封地思過。

皇室宗親被貶思過,不過是安撫旁人的噱頭,幾月乃至半年以後,再尋個什麼理由就又回召回京了。

其實,簡玉珩心中十分清楚,他現在能落到這般情形,是又被誰算計進去了。安國公府現在犯了命案,可被有意之人利用,他現在又要被關在封地,且安國公本人和定北侯、尚柯都在邊關,兩方勢力受損,受益方就爲東宮太子。

簡玉珩幾乎都能猜到,那參他一本的人名裡,絕對有季舒堯的大名。

不過也好,他可以將計就計。

簡玉珩離開得倉促,身側一直有官員“護送”,他連給素雲報信兒的機會都沒,於是,當素雲知道有這麼一檔子事的時候,簡玉珩都已經離開京城了。

承王府,安國公的長子楊立賢來求見。簡從渘心知楊立賢來找他就是爲了庶弟,他一時覺得難辦。

安國公是他承王一派的,他當然願意去保,但他保得了一時也保不了一世,名門勳貴家裡人多眼雜,保不齊會生出禍事。因爲臨安治水患那次,安國公從暗勢力變爲一步明棋,這次牽扯上人命說不準就是被人盯着的結果呢。

“求殿下救我弟弟。”楊立賢一到廳堂,就立刻給簡從渘跪下行禮。

“你先起來說話。”簡從渘將楊立賢虛扶一把。“你庶弟出事,本王一直都在關注着呢,但他已背上命案,必是要按律法來判,本王現在最多讓你庶弟先不定案。”

楊立賢聽出簡從渘話中深意,先不判案做定論,就有迴旋餘地,實在是庶弟楊立彬的案件有太多人蔘與在場,人證物證都指認他故意殺人,按律法判必是償命。“那接下來要怎麼做。”

“接下來還要看安國公的,如果他在邊關屢立戰功,本王也好開口求情保住爵位啊。”

楊立賢大驚,“殿下的意思是,我庶弟的事,可能會影響我父親的爵位?”他本來以爲這件事就是庶弟判爲死刑入獄,怎麼就和爵位牽扯上?

簡從渘語重心長,“妃喪作樂都會奪爵,你庶弟的事若處理不好,就會爲安國公落下縱容包庇子嗣的罪名,被旁人尤其再是季舒堯揪住這個辮子,那就可能會被降爵或削爵了。”簡從渘這麼說,也是篤定安國公一家在選擇爵位和庶子上,一定會選擇爵位,楊素雲不就是一個例子麼?這樣他們也就死了要保楊立彬的心了吧。對於簡從渘來說,犧牲一個沒什麼用處的楊立彬也不算什麼。

楊立賢抿抿脣,“殿下分析得是,怪臣沒有思慮周全,那就勞煩殿下先壓着這個案子不審,臣給父親家書一封,看看他的意思再定奪。”說完,他朝簡從渘行禮,“那臣先告退了。”

簡從渘道:“即便如此,本王還是會想有什麼兩全的法子,但最保險的便是,一定要讓安國公在此次戰役上立功,若不成……”後半句話,簡從渘沒有說,但楊立賢已心知肚明,再次行禮告退。

楊立賢剛走,有簡從渘的長隨宋浪走到他身側,低聲道:“王爺,有個姑娘已等候王爺多時,她說她是王爺的妹妹……”

“妹妹?”簡從渘皺起長眉,轉目看向宋浪支吾的模樣就猜到大約是自己在外面認的妹妹來找上門了,真是大膽呢。“這還用回本王,轟出去!”

“誒,王爺,奴才,奴才見您有意和她親近過,這纔不敢做主來稟報王爺您吶,這個姑娘她說她姓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