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遇歹人

那影子似乎要更早地發現素雲,在站定了片刻後,忽而迅速後退離開了。素雲見此情形左右爲難,不知是折身回去,還是偷着去以前在道觀的住處看看。轉念一想,那影子已離開,應該是有畏於她,故素雲也不怕了,繼續撥開草叢往前走。

誰料想,冷不丁有人從後面抱住了素雲,那人一手摟住了她的腰,另一隻手捂住了她的嘴。素雲心下駭然,她雖失去習武人的耳力,可這幽秘的草叢中,腳步踏在上面的聲響她不可能聽不見,這人怎麼就悄無聲息地到了她的後面?

素雲想叫叫不出,想使力又用不上,而且這隻天殺的手,還不規矩地在她腰上使勁兒握了握,又在她肋間捏了捏。那人似乎還想湊在她耳邊,溼熱熱的氣息只讓素雲不自在。

“夫人——夫人——”

就在此時,不遠處有人在呼喚,素雲什麼都顧不得了,嘴巴嗚嗚地發出聲音,得閒的胳膊和腿故意撥動着雜草叢,企圖發出聲響。

那登徒子身子頓了一頓,忙鬆開了緊縛素雲的雙手。素雲一面答應着呼喚她的人,一面朝後面伸手亂拽,使勁一扯,隨後迅速回頭看,只看到一個紫色的身影倏忽兒不見了,唯剩下手中剛從那人身上扯下來的一枚玉佩。

這枚玉佩通體粉紅,雕紋繁複精巧,是一枚色澤瑩潤的蛟龍形芙蓉玉。素雲看着這枚玉佩怔住,如果沒記錯的話,本該與她有婚配姻緣的承王殿下就有這麼一枚蛟龍形玉佩,不過她也記得,承王殿下的玉佩質地是羊脂玉。

“夫人。”貼身護院站在素雲幾丈之外,因爲避嫌也未敢靠近。

素雲迅速將自己的頭髮衣衫整理妥當,默默地將玉佩收在袖口中,覺得不管季舒堯是否真心要指派人保護她的安危,但當下確實讓她免受非禮。她撥開如人高的雜草叢,朝那護院走過去,有意嗔道:“相爺說讓你護我,怎麼就跟丟了?若將我迷失在這雜草從中,你倒是怎麼和相爺交待?”

護院恭恭敬敬地道了一聲“贖罪”,又想說什麼的時候止住了,只跟在素雲的身後前往前山。

空山道長見素雲從後山過來,引着去了心則殿求籤。空山道長藹聲道:“道友求什麼?”

“求姻緣。”今日來道觀本不是真爲求籤,但既然給婆婆說了,總得交差不是?

空山道長訝異,要知道來求姻緣的大多是未出閣的女子,偶有癡情男子,已爲人婦來求姻緣實屬少見,這……實在是……

這位道友過得不如意,要做紅杏麼?

空山道長吸了口氣,沒敢繼續想下去,他將姻緣籤筒遞給素雲,素雲跪在蒲團上,閉上雙眼晃動籤筒,沒多時,一枚籤從籤筒中掉了出來。

空山道長看了籤詩,奉承地不動神色:“恭喜道友,是一枚上籤,籤詩寫道……”

“不必知於我,”素雲驀地打斷了空山道長的話語,欠了欠身,“勞煩道長,我告辭了。”

空山道長不解地“嘖”了一身,就見素雲頭也不會地出了心則殿,步履清淺地越走越遠,最終在一行人的簇擁下消失在視野中。

這位奇怪的道友今日真是讓他開了眼,怎麼求了籤卻不看籤詩,不解籤的?

空山道長再次看了看那被正主遺棄的籤詩,上面寫着:你往事已沉,我只言自今。

素雲已很久沒出過遠門,且她真不曉得現在的身體如此不中用,否則她不會讓自己就這麼餓着肚皮,坐在回大宅的顛簸的馬車上。此時她餓得已有些氣虛,渾身無力地靠在馬車壁上,半芹帶來的點心已讓她在來時的路上吃完了,她現在想要不然喝點水增加飽腹感?師叔曾說過,人飢餓難受的時候,如果吃上幾塊飴糖就能好受些,素雲現在多懷念季舒堯給她喝藥備下的葡萄味兒飴糖。

對了,飴糖。

素雲腦中精光一閃,突然想到以前和季舒堯出遠門坐馬車的時候,就抱怨路途無聊口中乏味,自此以後,馬車的暗格中時時備着水果糕點。

可已過了這麼久,這習慣季舒堯早忘了吧,且素雲這次出門早,季舒堯還要忙着上朝事宜,他還會惦記着這件事並更早地吩咐下人去做麼?

也只是好奇,素雲伸手打開暗格,恰逢此刻馬車轉了一個彎角,暗格中的一干物什呼啦啦地全都滾落了出來。

驚得已闔目休息的半芹和肅紫醒了過來,趕忙手忙腳亂地將地上的水果、點心,還有什麼鳳爪、滷鵪鶉蛋、五香豆乾,甚至還有個繪有並蒂蓮圖案的暖水釜,素雲打開蓋子聞了聞,應該是兌過水的幾種水果的混合汁液。

葷素搭配,甜鹹相宜,每個吃食還用乾淨的油紙包着,散落在馬車上的並不多,季相爺做事真的到了滴水不漏令人髮指的地步。

素雲已顧不得吃相斯文,反正馬車裡就她們主僕三人,她還邀着另兩人一起享用,三人就這麼其樂融融地邊吃邊聊回到大宅中。

到了季家大宅,往三房內院走的時候,就遠遠見着迴廊邊探出了一個小廝,看見素雲她們走來,縮了腦袋回身跑了。

素雲問道:“肅紫,相爺身邊能到咱們內院傳話的長隨,是不是還是王貴?”

肅紫答道:“是王貴。”

素雲又問:“那我怎麼看到有個陌生臉孔的小廝剛纔探頭探腦的,還跑到咱們內院來了?”

肅紫剛纔也看見了,她是內院的大丫鬟,見也就見過相爺身側的王貴,其餘外男不準入內院。肅紫並未接素雲的話回答,因爲她也拿不準剛纔那個小廝是什麼身份,若是相爺身邊的紅人,她不明就裡的編排,可能會惹上事,所以就這麼裝傻沒回答素雲的話。

素雲看了一眼肅紫,也沒有繼續這個話題,入了內院內室,正被服侍着卸釵換裝的時候,卻在銅鏡裡意外地看到季舒堯走進來的身影。

“相爺未在皇城處理朝中事宜?怎的就……”這麼早回來了?這不像季舒堯昔日的做派啊。季舒堯因未在相府居住,處理公務也不在大宅內,散朝之後他都是在皇城署事,直到申正、申初散值時纔回來,偶有到晚飯時分才歸府的,估計那是散值之後去東宮了吧。

“今天祖父歸府,我下朝就回來了,剛一直在書房呆着。”季舒堯走至素雲身後,伸手替素雲卸掉了髮髻上的一枚鎏金鏤花銀釵,身側的半芹退到一邊,隨即默默出了內室,另有兩個丫鬟見狀也隨之退出,唯剩下向秋正提着水壺給茶壺灌水。

季舒堯在卸下一枚珍珠珠花時,手頓了一下,指尖捏起夾在細小珍珠縫隙中的一根枯草,再仔細端詳,素雲的髮髻上有好幾根這樣的枯草,外衣也有一些被掛出的絲。季舒堯回頭,對向秋道:“你也先退下。”

向秋欠身走出內室,在踏出屋門的那一刻,清楚地聽見季舒堯的聲音:“素雲,你這是去哪了?”

素雲知道,季舒堯能這麼問,必是從她身上看出了蛛絲馬跡,她也並未隱瞞,就把今日想見師叔,但並未見成,心中鬱郁之下走迷了路告訴了季舒堯,略去差點被非禮這件事沒說。

季舒堯安慰道:“你師叔和師弟還俗,總歸是有去處的,素雲你也別難過了,我可以幫你打探打探。”

素雲透過銅鏡望着季舒堯的雙眼,當真有些感激,忙道了一聲謝,忽然轉念一想,想起了另外一件事,便問道:“相爺,你剛說你是從書房過來的麼?”

“正是。”季舒堯已爲素雲卸掉了髮飾,轉身到桌邊倒了一杯茶,遞給素雲道,“別隻顧着說話,趕了一早上的路,喝茶先潤潤嗓子。”

素雲接過茶盞,透過氤氳水汽朝季舒堯笑了笑,繼續道:“那相爺,我前腳剛進門,你後腳就跟進來了,這不是湊巧吧。”

湊什麼巧!即便是在書房處理公務,也是指派了一個小廝在廊下看着,看素雲什麼時候回來,好給他通報一聲,季舒堯心中如此想着,正要開口言語,就被素雲打斷了——

“相爺——”素雲蹙起眉間,故作無奈道,“那可怎麼辦,剛那小廝你說我是罰還是不罰?”

素雲這嬌嗔的模樣實在少見,季舒堯這麼一看就愣住了,等他琢磨出其中話的深意時,便知道原來自己的妻子給他下了套。

季舒堯身側的小廝中,只有王貴得允能去內院,也就是個傳話的任務。今天偏王貴家中有事未在府中當值,他又想見素雲,便命書房的丁茂去內院的廊下打探,這確實壞了規矩。素雲是想罰的,但要罰的並不是不相干的僕從,而是受令於的主子,就是季舒堯本人。所以左右爲難之下,素雲纔會說那麼一句“這可怎麼辦”。

季舒堯笑道:“夫人想罰就罰便是,無須徇私。”

素雲將茶飲盡,茶盞擱在桌子上,門外忽然響起了丫鬟的聲音:“三夫人傳話,讓相爺和少奶奶即刻去用午飯。”

素雲聽到“即刻”二字,趕忙重新坐到鏡臺旁,將剛卸下的釵環又別在髮髻上,但凡婆婆要讓素雲辦的事情,哪怕是一起吃個飯,都得隨叫隨到,耽誤了就要給臉色。

待素雲收拾妥當,兩人去往三夫人那,剛要進屋門的時候,季舒堯輕扯住素雲的衣袖,貼近了問道:“素雲,你還沒說怎麼罰我呢,你不說,我這頓飯都吃不好。”

素雲將袖子扯了回來,瞪了一眼季舒堯,“別在母親這裡拉扯,小心她又……”餘下的話未說完,撇下季舒堯大踏步地朝裡走,看見鄭氏時,已然換了一副笑顏,“母親,我還想着要過來給您說我求的籤呢,您就打發人過來喚我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