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蹙眉瞪了陸漢一眼,丫個口無遮攔的,這話是沒經過大腦就說出來了吧。
陸漢看了看我爸,又看了看他舅媽,恍然大悟,趕忙解釋:“我的意思是,她住在我家,和露露一塊兒住,露露,舅媽你還記得吧?就是我二姑姑的女兒,小時候來過的。她和向晚是朋友,這些日子,向晚都跟她一塊兒住……我們是朋友……大家都是朋友……”
“朋友?朋友你送人家回來?”陸漢的舅媽意味深長的看着我和陸漢,臉上掛着不懷好意的笑。
金陵巷的居民一向八卦,愛打聽小道消息,而他們打聽的往往都是一些沒有營養的東家長,西家短。
誰家的兒子離婚了,誰家的姑娘懷孕了,誰家的孫子娶媳婦兒了!最令人無言的是,金陵巷的居民們還愛扎堆兒去人家裡看人新媳婦。
我記得巷口的韓大衛,那廝從小和我一塊兒長大,初中輟學,去傢俱廠打工,後來在傢俱廠找了個女朋友,把女朋友帶家裡來,結果讓金陵巷那一幫熱心的鄰居們給嚇跑了。
有了前車之鑑,韓大衛再也不敢往家裡領女朋友了。現在那些個好事者謠傳說韓大衛女朋友是懷了別人的孩子,所以倆人才分手的。
更離譜的還說韓大衛受了情傷,從此愛上了男人,甚至有一段時間,還說他把男朋友帶回家了。
也不知道這話是打哪兒傳出來的,據韓大衛所說,他那個女朋友只是不習慣這樣的環境,本來也沒有多深的感情,他就是覺得那女孩兒適合結婚,據說那女孩兒這兩年找了個有錢的二婚男嫁了。
而那個被謠傳爲韓大衛男朋友的男人,其實是韓大衛的遠方表弟。人云亦云,謠言往往是越傳越離譜。
估計不到兩個小時,金陵巷的人幾乎都知道我在和陸漢‘交往’,我……我真是後悔讓陸漢送我回來,就他舅媽那張破嘴,不知道會說出些什麼比韓大衛喜歡男人更離譜的話來。
我也沒有工夫搭理那些謠言,我擡眸看了我爸爸一眼,低聲說:“爸……”
“怎麼,你是要錢?還是又要回家砸東西,或者和外面的混混聯手傷害小安。”我爸爸的面色鐵青,橫眉冷目。
我爸現在就厭惡我到了這樣的境地麼?我心裡不覺泛起一絲淒涼,即便我媽媽做了對不起他的事,可我到底是他的女兒啊,他怎麼就這麼不待見我。
之前我受了那樣重的傷,他也沒有多問過一句。算了,這些都不重要了,我只想知道真相。
有的人就是不到黃河不死心,非得刀子捅到了胸口上那個才肯接受現實,而我,恰恰就是這一類人。
“爸,我有話想問你,我不想和你吵。”這一回我強壓着,我想,不管怎麼樣也不能和我爸爸吵起來,若不然別說問他什麼了,只怕還沒進家門我就讓他胖揍了一頓。
我爸爸眼神裡有些疑惑,我頓了頓又道:“回家說吧。”
我的態度前所未有的好,似乎不久之前打得我手臂骨折的不是我爸。我爸更爲困惑,最終卻什麼也沒說,我們家家醜一大堆,但沒有喪失理智的他,也不願意在外人面前提起。
大約生怕我問出什麼奇怪的話,譬如說,拿孫紅當小三說事兒,所以他勉強答應了。
回家的一路,我心裡忐忑不安,也沒有和孫紅吵架,孫紅倒是尖酸刻薄的說了幾句,我完全沒有搭理她。
對此,我爸很詫異,換作過去,只怕我早已經鬧得雞飛狗跳,甚至扯住孫紅的頭髮和她扭打起來了。
也許是我沒有說話的緣故,我爸爸終於忍無可忍的制止了孫紅:“行了,別說了。”
我想,我爸大約也猜到了什麼。畢竟,他是看着我長大的,多少還是瞭解我那麼一些。
回家之後,我爸爸刻意避開孫紅。我和我爸爸坐在陽臺上,今天的天氣不算太熱,陽臺上偶爾有風吹過。我不禁想起了小時候,五六歲的時候,我們一家人也是經常坐在陽臺上,過節時,有很多吃的,過生日,我爸媽還會給我唱生日歌。
那個時候,真的很幸福。
“你想問什麼。”我爸的神情很凝重,臉上的皺紋清晰可見,他才四十多歲,兩鬢卻已見斑白。
我忽然意識到,我爸老了。回來之前,我想了許多話,怎麼問,用什麼語氣去問都想好了。此刻,卻不知該怎麼開口。
“想問什麼就問……”我爸又說了一遍,他的態度比起之前好了太多,可能是因爲我的態度好了吧,也可能是我離開太久,他已經沒有心思再發我的火兒了。
“我想問……關於我媽媽的事兒……”問出這話,我原是猶豫了許久的,但凡是提起我媽媽,我爸爸就很容易動怒。
這些年來,許是我提我媽媽的次數太多,我爸爸便越來越討厭我。現在,他的臉上也很不好看,與每一次我提及我媽媽時的神情一般無二。
趁他還未發火之前,我報以很沉重的心情搶先一步問我爸:“爸,過去……是不是我媽媽先背叛了你,她和她的男學生……,是不是?”
陸漢說,問一個男人這種話根本就是在找死,何況這個人還是你的父親,哪個男人被戴了綠帽子還會樂意昭告天下的。
出於男人的自尊心,他們通常都不願意說,甚至製造出自己不背板的假象。
我又何嘗不清楚這些,只是,有些話還是想問,有些真相,我還是想知道。
陸漢說我真是作死,去問自己父親這種話,根本就是在找打。後來他想了想又說:“我在你家樓下,你爸爸要是打你,你就學狼嚎一聲,我上來砸了你家的門兒救你……”
就算我爸真打我,我也不會學狼嚎。這一回,我爸爸並沒有打我,也沒有發火。他久久不語,臉上露出許多年都不曾見過的,一個父親本該有的神情,此間還夾雜着痛苦:“你是從哪兒聽來的?”
“爸,你忘了,我現在讀的大學,就是媽媽曾經教學的地方,風言風語自然少不了。”我不想告訴我爸,我的輔導員就是當年那個男學生。
“哦,對!你都上大學了!”我爸長長的嘆了口氣,眉間滄桑顯而易見:“多少年了……”
他閉了閉眼,神色很痛苦:“我到現在還記得,那個不堪的場面……”
他頓了頓又道:“這些事情本不該和你說的……,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我也不相信……思月竟會背叛我……,十一年了。”
十一年……,也就是說,我媽媽在我八歲那年就……,我沒有說話,靜靜的看着我爸。
這麼多年來,我第一次從我爸爸的眼睛裡看到淚水,男兒有淚不輕彈,是何等的屈辱能讓他這般,他臉上的神情很淒涼,望着碧藍的天空許久,才道:“她親口跟我承認的,出於男人的自尊,我從來沒有和你提起過。我甚至不願意承認,她背叛了我……”
“可是,你的存在卻一次次的提醒我,你媽媽曾經背叛了我。”我爸苦笑道:“十一年了,是該醒了。”
“您……爲什麼從來都沒有和我提起過,如果……”我的眼淚不受控制的奪眶而出,我恨了我爸爸九年,和他吵了九年,倘若他早告訴我,我也不會那麼恨他,或許……我們之間的關係也不會那麼差。
大概,是身爲一個男人的自尊讓他難以啓齒吧。事情過了十一年,我爸爸如今提起也都如此,更何況是當年。
我爸沉默了許久,忽然擡頭看着我,這麼多年來,我第一次從他的眼睛裡看到愧疚:“小晚,你長得和你媽媽實在太像,每次一看到你,我就……”
“爸爸對不起你!”明明在不久以前他還打得我手臂骨折,可是現在看到我爸露出這種神情,我卻也想哭。
“小晚,是爸爸對不起你!爸爸不該把對你媽媽的怨氣撒在你身上!”我爸爸粗厚的手掌死死的捂着臉,四十多歲的男人當着女兒的面哭得淚流滿面……
要說不怨,那絕對是假的,這些年來,我是怨恨極了我爸爸。這一刻卻是一種說不上來的感覺,想哭又哭不出來,也不知該說些什麼好。
想來是憋得太久了,我爸今天的話很多,多的出乎我的意料,他幾乎是老淚縱橫,連說話都哽咽:“爸爸對不起你,如果這些年來爸爸對你多一些關心,你也不會……,都是爸爸的錯,是爸爸對小安偏心,你纔會做出那種事兒,爸聽說那天你的手臂傷了,現在怎麼樣……”
話語間,他忽然拉起我的手,在這一刻,我似乎不那麼恨他了,即便這些年來,他因爲媽媽待我不好,多次打傷我。
“爸!”我的鼻子酸酸的,終究忍不住紅了眼眶。
“小晚,你放假都去哪兒了,剛剛送你回來的那個小子是誰?”我爸紅着眼眶,話鋒一轉:“他真的是你交的男朋友,他沒對你怎麼樣吧?那個小子一看就不是好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