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夫妻第一夜。
焦女王洗完澡就爬進被窩裡睡覺,很快被人從背後抱住。他溫熱的手掌停留在她平坦的小腹,聲音不自覺溫柔了下來:“會不會有龍蛋呢。”
焦女王沒有繼續裝睡:“你註定是要斷子絕孫的。”
白翩把她翻過來,呼吸近在咫尺:“那你呢?”
焦女王懶得睜眼:“我本來就不喜歡小孩子。”
白翩說爲什麼呢。
焦女王怒瞪他:“我有一個崔蟄,有一個陶光,這已經倆了,哪有工夫再帶一個。”
白翩突然就不想再說。
她在眼前,還有什麼比這更好?
焦女王卻不肯停:“我一想到當初他倆暗算我,現在我反過來當媽,就覺得我還是太善良了!”
白翩無語:“你不應該覺得世事無常嗎?”
焦女王老氣橫秋地嘆氣:“我看他們像小孩子,就感覺自己變老了。”
面對面地躺着閒話,突然就有一種老夫老妻的感覺。白翩擡手輕撫她的眉骨:“你一點也不老。你只是跑得太快,沒有人能追得上。”
他們年紀與你相稱,境界早已不同。
焦女王果然被取悅:“你的境界比我是差,還是比他們好上一些。”
白翩說我有時真看不懂你:怎麼時而精明,時而這麼容易高興?
焦女王說這纔是帝王啊,喜怒不形於色。
白翩半真半假地哀怨:“世上我最懂你,爲何你不愛我?”
焦女王下意識眨眼:
“世間疑問萬千,總有幾個無解。”
白翩笑彎了眼:“眼睛還疼嗎?”
她擡眼:“幹嘛?”
他摟緊她:“不疼便雙修。”
焦女王覺得這第四次雙修,實在是太過溫柔。溫柔得讓她覺得自己的本領與幸福並不相配。她看似被動,實則主動——接受令她享受的,拒絕令她不適的,細微之處都能如願。
她咕噥了句慢一點,他就真的慢下來。
她壞心眼地咬他的脖子,他也沒計較。
她好幾次假意去推,他差點就當了真。
偃旗息鼓已是後半夜。
焦女王睡完就忘,背過身去睡了。
白翩依然從身後摟住她,她懶得掙開,覺得他的話很像催眠曲:
“我這一世英明,都毀在你身上了……”
焦女王迷迷糊糊地想:這就是境界的高下。我被你坑成這樣還能顧着大局,你付出點真心就覺得吃虧。
即便你沒有真心,你也掙脫不了的。
焦女王一覺睡到中午,白翩已經把飯做好了。
她半信半疑地嚐了一口,味道竟然還不錯。於是更加懷疑:“你不是不會做飯嗎?”
她以前到他家吃的飯,都是刀伊蘭做的。
白翩一臉正直:“我後來學的。”
焦女王想起從前就覺得噁心:
“你說你一個老頭子,怎麼能對自己徒弟下手呢?”
白翩差點發誓:“老頭子對你絕對沒興趣,換了身皮纔敢有歹念。”
焦女王還是噁心:“那芯子也是一樣的呀!”
白翩給她夾了一塊肉:“修道者的壽命本就比普通人長,心境自然也不一樣,普通人不過數十載春秋,修道者的春秋卻能周而復始,換個皮囊就又是一輪。”
焦女王輕笑:“老樹發新芽?”
白翩一本正經地點頭:“正是這個理。”
焦女王轉了轉眼珠:“你看見變年輕的伊蘭,爲什麼沒有重修舊好?”
白翩笑了:“我跟她都選擇重來,又怎會回頭?”
焦女王一臉我就知道:“你返老還童就是爲了老牛吃嫩草!!”
白翩表示你可以換個說法,譬如——
“一樹梨花壓海棠。”
焦女王刨根問底:“那你怎麼就看上我了呢?不覺得膈應嗎?”
白翩說等到想膈應已經來不及了。他嘆了口氣:
“怎麼都膈應不起來。”
“我原本覺得是兩段緣分,兩對你我,一對是師徒,一對是夫妻。如今想來只是自欺……你的名字還是我取的。”
焦女王知道他想說什麼:“孽|緣從一開始就種下了啊!!”
他邊笑邊點頭:“說是孽|緣也不錯,一切不過是業果。”
焦女王還是拍他的肩:“你怎麼害我我都不計較了,陪我一起死就行了。”
白翩放下筷子,專心致志地笑了很久。
笑完自言自語了一句:
“不虧。”
修道者的確有幾度春秋,每一輪也的確全新,可惜從沒有誰能斬斷前緣。要怪只能怪他大意,從沒想過去斬,任這前緣蜿蜒到眼前。
或許,只是天譴。
這次他並不想逃。
三天時間只剩下一半。
焦女王沒心情出去玩,因爲白翩在她快吃完午飯的時候說了一句:
“我知道我爲什麼能留到最後,因爲你不愛我。”
這句話讓她膈應到現在。寧願撐着也不肯出去消食。
她有時覺得他真的很討厭。她需要一個說真話的宰相,並不需要一個不分場合說真話的宰相。她並沒有意識到,這就是典型的忠言逆耳。
我們的女主角自認還是個明君。
宰相是爲數不多的聰明人,能在困局裡看出真意,能在絕望中找到慰藉,偏偏不能博得帝王的歡心。
哪怕他非常清楚,這就是他的使命。
古來只有臣爲君死,焉有君爲臣憂?
所以這個喚龍者,非他莫屬。
其他人都是過眼雲煙,只有他能陪她到最後。
宰相想明白了便不再憂愁——他拉着帝王出門踏青。
踏青踏了一半就開始下雨,兩人在樹蔭下躲雨,跟所有行色匆匆的普通人一樣,全然忘記了掐訣結咒。
直到都淋成了落湯雞。
帝王先反應過來:“幹嘛不結屏障!”
宰相的笑聲就在她耳邊:“你是龍嘛,怎麼會怕雨?”
焦女王想想也是:“我出生時下了一整夜的雨,天生帝王命啊……可惜被你算錯了!!”
白翩說我也不想:“龍行者和喚龍者本就命格相似,我又受了白珍誤導。”
焦女王說那你幹嘛給我改名字。
白翩摸了摸鼻子:“我以爲你是喚龍者嘛,幫你改個名字好加深跟你的羈絆。沒想到加得這麼深。”
焦女王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說他聰明反被聰明誤,還是貪心不足蛇吞象?
焦女王有一點還是承認的——
“不管怎麼說,你我還算有默契。”
畢竟都壞透了。
話說到這裡,白翩也無可不言:
“我是把你當宰相培養的。我給你製造危局,指望你自己化解,每次你都沒讓我失望。我看着你越來越強,也怕你不聽話,於是派白衍去殺你。你活了下來,那時我就知道我輸了,我沒法再殺你第二次。”
焦女王的實話是:
“我知道你視我爲刀。一開始我覺得有意思,後來我就害怕了。我越害怕就越不服氣,憑什麼我要當你的刀?白珍一早就引我入局,我在你面前裝作不知道。我消極怠工、裝傻充愣,只想看你狗急跳牆。我知道你們其實都害怕,可是我不怕,我只有反客爲主一條路。”
白翩笑不出來:“哪怕是一條死路,也要反客爲主?”
焦女王沒有嘆氣:“我最討厭你們自以爲是的可憐。你們又不懂我的境界,憑什麼否定它?”
白翩說你猜我最喜歡你哪一點。
焦女王沒心情猜,他就自問自答:
“我最愛你一往無前。”
這股子勁,又倔又狠,奪目迷人。
白翩牽起一個苦澀的笑:“我是個太不專一的人,所以我很好奇,你哪來的自信?沈逆舟也有這個問題,可惜他失去找答案的耐心。”
焦女王不帶感情地評論:“他活該。”
白翩沒頭沒尾地來了一句:
“成全最難。”
呂知行自以爲是,他不懂;沈逆舟急不可耐,他不懂;袁進亦步亦趨,他不懂。
不懂的人都死了。
他必須試着去懂:“我成全你的帝業,你成全我的情|孽?”
焦女王好笑地抹去臉上的雨水:
“愛卿,別把自己當情聖好嗎。”
宰相翻白眼:“也不知道我能不能飛昇。”
帝王很無語:“你最大的毛病就是太計較,心思比女人還善變……你覺得你改變了什麼呢?”
宰相深吸一口氣:“如果我不是你的宰相呢?”
焦女王不輕不重地拍他的臉:“愛卿,你再做這種假設,小心我打死你。”
白翩一臉怨命。
宰相已然確定他的王上是個瘋子——她太不喜歡做假設。
可她也是個出色的盜夢者。盜夢最講究的就是如何做假設。無數盜夢者試圖扭轉乾坤,只因太善於做假設。
假設未能成真,怨氣自然不散,心魔越來越盛,最終成了夢魔。
用心一也,對盜夢者來說太難了。
白翩心中升起一個念頭:她排除一切妄念,是最專一的盜夢者,不該落得魂飛魄散的結局。
轉眼雨停了。
焦女王掐訣弄乾自己,走了幾步發現宰相沒跟上來,她輕輕搖了搖頭,走回去幫他也弄乾衣服。
白翩突然握住了她掐訣的手,她還沒反應過來他連另一隻也握住了。他要做最後一次假設:
“你會不會飛昇呢?”
焦女王還以爲是什麼大事:“功德積了不少,殺|孽還是很多。”
白翩笑着搖頭:“修道者修心。你自己有沒有感覺?”
焦女王掙開了他的手,一臉恨鐵不成鋼:“你怎麼到現在還不明白,無論結果如何,我也必須走下去。何必多想?”
白翩大笑,胸中再無鬱結,前所未有的暢快。
焦女王轉身就走,不妨被他扯入懷中,死死抱着不放。
帝王安慰她的宰相:“誒,別怕死。”
宰相說我真的不甘心嘛。
帝王想了想還是回抱他:“有沒有好一點?”
宰相沒有說話,漸漸閉上了眼。
他看見了他最後一個夢。
夢裡只有她回眸一個笑容,繼而灰飛煙滅,不剩一個碎片。
他知道這情|念何以如此濃烈。
世間幾多恩愛夫妻,最終也熬不過時間,可他們只有短短三天,三天之後……永世無法再見。
他們不必熬時間,是時間在熬他們。
越煎熬,越刻骨。
作者有話要說:
今日金曲《忘記時間》~~虐得肝疼~~可惜女主並不覺得虐=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