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魔覺得很奇怪。
黑龍每次獵食的時候白雁都跟着,卻並不幫她爭奪獵物,似乎意在監視。
他有一次忍不住問她:“感情不合啊?”
白雁在遠處望來,黑龍的聲音不高不低:
“沒感情。”
夢魔清楚地看見白雁掉了一根毛。
夢魔說你這條龍其實特別膚淺,人家對你好你看不見,光看見人家對你不好。
瓜分獵物之後,黑龍本無繼續交談的興趣,不過聽他這口氣……她微勾脣角:“你很懂?”
夢魔說我老人傢什麼沒見過,就算沒見過,吃的夢境裡也有……他咕噥一句:“你絕情。”
他想至此處不由建議:“乾脆咱倆聯手得了。”
反正都絕情。
魔殘忍而無畏,沒有任何留戀,不受任何制約,因而獨孤求敗。
一朝成魔,萬骨皆枯。
夢魔不是沒見過別的魔,但他覺得黑龍是比較特別的一個。她入魔後才掙脫情|愛,不像他從未體會,只是躺贏。
黑龍拒絕求和,夢魔試着猜測:“因爲那個幫你擋雷的人?”
黑龍面無表情:“我嫌你礙眼罷了。”
夢魔喟嘆:“如果早知今日,當初你還會化龍嗎?”
黑龍冷笑:“你有什麼資格可憐我?”
夢魔竟然坐在夜裡潮溼的臺階上,捻起一滴露珠品嚐:
“其實我覺得做人也不錯。”
黑龍變回人形俯視他,從鼻子裡出氣:“可憐蟲。”
夢魔無聲地笑:
“我生來就是魔,生來就是要吃人的,你們都說我錯,爲什麼不怪創造我的人?我只是想活。”
他擡眼看她:
“你也沒錯。你成魔是爲了毀滅我。你我都沒錯,爲何都要死?”
焦女王也笑:
“世上沒有魔,世人怎知善?”
夢魔笑得更清晰:
“你我不過棋子。”
焦女王訝異:“你還蠻聰明的嘛!”
夢魔說你不恨嗎?不恨被天道利用,不恨這結局早定,不恨自己受苦只爲成全別人?
焦女王說這就是你我境界的不同——
“我走到如今早已無牽無掛,還有什麼好怕?”
夢魔說這都是天道的陰謀,它讓你無牽無掛,讓你心甘情願去死。
焦女王點頭:“有道理。”
夢魔再接再厲:“那我們一起報復天道?”
焦女王轉身就走。扭頭的一霎,是一個成竹在胸的微笑。
她發現這個智障越來越糊塗了——糊塗到還想報復天道。
其實她並不畏戰。如今的打算,只是擴大除魔的功德,看能否功過相抵。
就算是死路,也不能走得不漂亮。
夢魔最近有些心灰意懶。讓了很多獵物給焦女王。
他歲數很大,有一千多歲了,可惜只有零頭是活在世間的,剩下的一千年都被封印。那時整個世界都是灰的,他有一點意識,睜不開雙眼,半夢半醒之間,唯有卑微的求生欲|望。
所以一旦睜開,是怎麼都不願意死的。
活着太好了。有東西吃,有架打,有數不清的好玩意,跟他封印前的世界完全不一樣。雖然都是紅塵,如今的紅塵好似更迷幻,他有時看着萬家燈火,突然很羨慕做人。
人這種動物他很瞭解。他看遍陰暗的人性,偶爾也會惑於光明——猶如飛蛾撲火,總有好奇心。
他知道跟光明對應的是正派,也聽慣了邪不勝正的大道理。可惜他摸到了一副反派的牌,只能把它打好,哪怕最終落敗。
反派也有反派的尊嚴,不是麼?
夢魔去問小陶:“爲什麼正義與邪惡不能共存呢?”
小陶邊看書邊漫不經心地答:
“不能共存到最後罷了。”
夢魔想了想又不忿:“我吃的都是邪惡的玄術師,我有何不正?”
陶光輕描淡寫地又翻了一頁典籍:
“天道都沒罰他們,他們來不及改過,你就敢提前罰,這就是邪。”
夢魔更氣:“要沒你他們只會更邪!”
陶光終於擡眼看他,眼裡的笑意諱莫如深:“有你纔有我。”
因爲你,我登上舞臺,重整道門。
夢魔怒極反笑:“原來在你們眼中,我只是墊腳石而已。”
陶光任由他掐住自己的脖子,平靜地搖頭:“如果你沒有醒來就好了。”
夢魔不知不覺就放下了手。
從沒有人爲他打算過。他聽出來了,這一句是不想動干戈的意思。
不動干戈,就不會你死我活,沒有誰篤定誰會墊腳。不過是拿命在拼。
如果可以不拼,該有多好。
焦女王並不敢吸太多怨氣——怕加速蛻皮。
很快她不得不進行第二次雙修,白雁卻不肯了——他拿出那份丹書血契,寫明結爲道侶之後,功德罪孽平分。
焦女王還是不肯籤:“我討厭算賬。”
功德罪孽都平分,誰知道到底合不合算?
白翩這次沒幫她算清楚,他客觀評價自己:“我是個人渣。”
他哀怨了會兒又問她:“你恨我嗎?”
焦女王自顧低頭剪指甲:
“老掉牙。”
這麼俗套的臺詞你怎麼說得出口?
白翩摸摸她的頭:“你恨都不恨了……”
焦女王剪完最後一個手指,才擡頭睨他一眼。她有些後悔這一眼——這貨淚眼朦朧地又在演。
焦女王邊欣賞自己優美的雙手邊不屑:
“我是什麼身份什麼境界,怎會與你一般見識?”
白翩這下就不惆悵了。他懷疑她瘋得更厲害了。他試探着問一句:
“你是什麼身份什麼境界?”
焦女王發現有一個指甲沒剪好,不厭其煩地再取出指甲鉗,把那個小角剪掉。只聽啪嗒一聲,那塊極小的三角墜落無痕,而她的指甲完美如天成。
她繼續欣賞自己,臉上是一種詭異的陶醉。彷彿一個裝醉的人,其實十分平靜。
“我想來想去啊,夢魔比我慘多了。我跟他同歸於盡還有幾分功德,他就是個靶子嘛。偏偏他還動了凡心,境界跟我差了一大截……”
她邊說邊笑,笑得前仰後合,笑得花枝亂顫,笑盡一切塵埃,唯她纔是主宰。
白翩第一次不懂她了。他以爲她該恨該怨,笑容裡也有失意,萬萬沒想到她這麼邪性。他簡直分不清哪個是她——她時而瘋癲得濫殺無辜,時而清醒得謀取功德。
焦女王笑完之後才發現有個觀衆,她奇怪地看他一眼:
“誒,你應該說陛下萬壽無疆。”
白翩:“……”
可以打死這個瘋子嗎?
焦女王伸手摸他的頭,眼神蠱惑:
“白雁啊白雁,既然你對不起我,那你願意代我去死麼?”
白翩實話實說:“你這一言難盡的三觀。”
焦女王就不摸他的頭了,改摸他的耳朵。力道不輕不重,節奏無比曖昧,她眼皮上翻,湊過去吐氣如蘭:“我魂飛魄散之時,身上的怨氣也會四散,不如你做我的鼎器,我把魂魄放在你身體裡,怨氣就能被你的陽氣中和,等我只剩最後一個魂魄,你再自爆你的魂魄代替,好不好?”
白翩成爲喚龍者後只剩一個魂魄,也無法再增生魂魄,於是他必須說——
“好歹毒的心思!!”
焦女王很不高興地放開他:
“一點幽默感都沒有。”
白翩知道這個算盤不好打,但她未必沒有打過,直接說出來也不知是什麼目的。
焦女王巧笑倩兮:“你猜?”
白翩說我不猜,猜累了,不管是不是,我都這麼想——
“你希望你我彼此信任。”
焦女王哈哈一笑,又是天真爛漫樣貌:
“我也不知道。”
白翩嘆出一口氣,那些無力也就沒了。他想瘋有瘋的好處,大概沒那麼痛苦,她是因爲清醒才瘋。
的確是常人難以理解的境界。
白翩覺得他盡力理解,自然應該得到回報——他一把將她抱到腿上,按住她後腦不管不顧地親下去。
焦女王現在不喜歡冗長的前戲,正要掐訣除去衣物,被他輕輕攔住:“別急。”
焦女王摸着下巴看他脫衣服,眼神並無波瀾,直到他脫得赤|裸了上身,卻看着她不動,才咕噥了一句:“繼續啊。”
白翩作出一個“請”的手勢。
焦女王開始脫自己的衣服。
夢境裡四季如春,她脫完薄外套,裡面只剩一條絲質長裙。白翩自她身後拉開了拉鍊,發現她背上已經起了星點的龍鱗。他用指尖的陽氣替她消下去,她呼痛一聲,轉身怒視。
他笑着解釋:“這次從後面好不好?”
焦女王勾脣一笑。
長裙被褪至腳踝,他趴在她身上揮汗,她在毛絨的地毯上輕笑:“好癢。”
一個翻身反客爲主,她把他壓在身下,攻城略地。她長髮沾溼,面色潮紅,本是淫|靡|光景,奈何總有一股涼意。他在心中嘆息,化作砧板上的魚,任由軟刀子就這麼刺進去。
紅顏冷玉,悲中帶喜。
此番耗時甚久。
事畢兩人並肩躺在地毯上,親密中透着疏離。
一時無話。
這次竟然是焦女王先開口:
“如果我早把呂知行睡了,是不是就沒這麼多事。”
白翩知道她有所察覺,只能轉移話題:
“睡我也不遲啊。”
焦女王說我最討厭把簡單事情複雜化。
白翩無語:“你對我哪裡不滿意?”
焦女王輕嘆口氣:“我想起有個智障說,雙修也必須相愛才行。”
白翩沒問那個智障是誰:
“你愛過誰呢。”
焦女王爬起來去清洗了。
她邊洗花瓣浴邊看左手小手指上的血洞,發現已經找不到它了,於是心上的最後一點灰塵也散盡。諸念寂滅,唯餘一點執念,不知可否稱作道心。
如果世上已無光景留戀,是否該爲自己的一往無前,做一個漂亮的收尾。
總不能後退。
作者有話要說:
這可能是我寫過的……最瘋癲的女主=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