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再次有意識的時候,鼻息之間充斥的並不是醫院消毒水的味道,而是隱隱約約有一股子發黴味兒。
身體各處傳來的無法忽視的撕裂痛楚讓我眉頭皺的緊緊的,吃力的睜開眼睛,心裡咯噔一下。
這裡不是醫院,更不是我住的地方。
四周堅實的牆壁,整個屋子黑漆漆的陰冷,只有牆角有一丁點兒昏暗的燈光。
我從地上爬起來,驚慌的發現,我居然在迷尚的地下室。
我對這兒一點兒都不陌生,半年前,我來迷尚不過一週之後就被扔到這裡過,跟我一起被弄進來的還有小昭。
冰冷的溫度讓我抑制不住的顫抖起來,不是害怕的,而是難過的。
那時,我還單純天真的以爲小昭對我說的那些話有些危言聳聽,出來工作,講究的也不過是你情我願,說是陪睡做愛,只要我不肯,難不成紅姐還能強迫我不成。
很快,我就被自己的這一想法狠狠的扇了一個耳光。
我記得那天晚上,大概是9點鐘左右,我和小昭一起坐在一樓大廳的吧檯前,等着點臺的客人,沒一會兒,紅酒就扭着水蛇腰走過來,紅脣嫵媚的開口道,“陳爺來了,你們誰去陪一下?”
來迷尚不久,我從未聽過陳爺這一號人物,但是卻明顯的感覺到身邊的這些女人的臉色立刻就變了,就連向來冷靜的小昭都沉了沉眼眸。
我不敢吱聲,直覺告訴我這位陳爺不是什麼好對付的人物,所以稍稍往後縮了一下。
紅姐眼尖的看到了我的小動作,微微眯眸,塗染了紅色指甲的手直接指向了我,“璐璐,你去!”
我慌張的“啊”了一聲,然後聽到身旁的其他人都鬆了口氣,然後幸災樂禍起來。
紅姐的眼神越來越危險,“怎麼,不想去?”
我不敢拒絕,因爲前一晚我親眼看到紅姐把一個不願意接客的公主打折了肋骨,手足無措的從高腳椅上滑下,“我、我去……”
但是儘管如此,當時,我還是抱着僥倖的心理,最糟糕的結果不過是被吃幾下豆腐,咬咬牙忍過去就可以了。
可是,當我到陳爺的包房內,卻生生的打了個冷顫。
根本就不是那麼回事。
包房內幾乎可以用酒池肉林可以形容,十多個五大三粗的男人每人懷裡抱着一個女人,而那些女人要麼被強硬的灌了酒,要麼被撕碎了衣服就地正法,無一倖免。
位於沙發居中的、看起來就上了些歲數的男人獨自坐着飲酒,我怔怔的從那些人身上挪開目光放到他身上的時候,就感覺到彷彿有一條滑溜溜的蛇順着我的大腿爬上了我的身體,還在不斷的吐着鮮紅的信子。
潛意識告訴我,那必是陳爺。
那種感覺非常非常不好,我下意識的轉身就想要逃,可是還沒等徹底回過身子去,就已經有一個衣衫不整的男人堵住了門口,他放肆的看了我一眼,直接把我抱起來扔到了陳爺的身邊。
陳爺的眼神就肆無忌憚的朝我看了過來,他似乎對我很滿意,然後下一秒,令我措手不及的是,他居然拿起一個酒瓶子直接對着我的腦袋打了下去,還用破碎的碎茬兒劃破了我的皮膚。
我從未看過這樣的陣仗,被嚇傻了。
周圍的人卻已經起鬨大笑。
正當陳爺的手毫不客氣的伸向我的時候,包房的門突然被推開。
我求救的看過去,只見小昭一臉冰霜的站在門口。
也許是我現在滿臉是血的樣子太過狼狽,小昭的眼神暗了又暗,徑自朝我們走過來。
有一個男人吹了一聲口哨,“這小妞正啊!”
其他人大笑。
小昭並沒有看那個出言輕佻的男人一眼,而是走到我的面前,一手把我從陳爺的禁錮中解救出來。
我剛聽到陳爺玩味的說了一句“是你”,緊接着,令所有人猝不及防的是小昭從懷裡拿出一把水果刀直接捅進了陳爺的心臟位置。
包房裡死寂了兩秒鐘之後,驚恐的尖叫聲和罵咧咧的話語差點兒破了我的耳膜。
後來,一切都讓人手足無措。
陳爺被急忙送進醫院急診,我和小昭被狠狠的揍了一頓之後,紅姐就把我們關進了這裡。
捱打的時候,小昭一直把我護在身子底下,她傷的要比我重得多。
地下室又潮又冷,她不斷的發着高燒,我害怕的緊緊的抱着她,只知道哭。
小昭躺在我的懷裡費力的睜開眼睛,露出了一個非常清淡的笑容,她是極少笑的,我沒想到她笑起來竟然這麼的美。
“別哭。”她說,“別那麼沒出息,對我來說,死是解脫。”
我的眼淚還在瘋狂的涌下,“你怎麼這麼傻啊,明明可以明哲保身的,是我害了你,如果你不救我,就不會……”
那一刻我無比的痛恨自己,難道我活着就是在不斷的給身邊的人添麻煩嗎?
“你那麼討厭我,就當做沒看到我被欺負好了啊!”我不停的哭喊着,即使有小昭護着,可我也傷的不輕,但這和小昭身上慘淡到可怖的傷痕來比,真的不算什麼。
小昭聽我這麼說,又扯脣輕笑了一下,“我不討厭你,我心疼你。”
我一怔,停滯了眼淚,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你原本應該在父母的保護下好好的上學,工作,家人,安安穩穩的,卻來這兒作踐自己,我恨得牙癢癢,你知不知道,我有多麼嚮往普通的生活。”
小昭斷斷續續的說着,每說完一句話,都有血從她的嘴裡流出來。
我胡亂的抹着,淚眼朦朧的看着她,“對不起,是我誤會了你,你對我好我知道的,不然我不會跟你親近,不管你怎麼冷眼對我,我都想跟着你。”
小昭欣慰的彎了彎脣,“算我……沒看錯你。”
“小昭姐,你堅持住,我們會出去的,你一定能夠好起來的,到時你說什麼我都聽你的,我離開這裡,我……”
“沒用的。”小昭嘆息一聲,“璐璐……這不是你的真名字吧……”
“我叫許流年。”我哭着說,對於這個拿命來對我好的大姐姐,我沒有絲毫的隱瞞。
“許流年,真好聽,你知道嗎,我的他,也姓許,跟你的性格很像,溫溫柔柔的,還很靦腆,我有時偷偷親他,他的臉就紅的不可思議,純情的不得了,我曾經發誓要把我所有最美好的一切都給他,可是……”
說着,她的眼睛裡漸漸的蓄滿了眼淚,“可是不可能了,姓陳的是個禽獸雜種,喜歡虐待女人,他佔有了我之後,還錄了下來給他看,你說,這份恥辱,讓我們怎麼承受,我真恨不能撕碎了姓陳的……”
我傻傻的呆住。
怪不得紅姐一說到陳爺的時候,所有人都噤了聲,原來她們都知道陳爺古怪的癖好。
小昭在迷尚這麼久,紅姐是很器重她,也很偏向她的,只要她今晚不去幫我,就會躲過這一劫,說到底,還是我害死了她。
“小昭姐,你別說了,好好休息,沒事了,從前發生的所有都是過去了,沒事了……”我不知道該怎麼去安慰她,說着連我自己的唾棄的蒼白話語。
被人強暴的經歷我也有過,那是撕心裂肺的絕望,哪裡是一句“沒事了”就能夠治癒好的傷疤。
“流年,”小昭姐突然睜大眼睛,語速也急了起來,“你小心紅姐。還有,我死之後,你一定要把我的骨灰跟他埋在一起,一定要,活着的時候我對不起他,死了之後,我只想陪着他,一定要啊,一定要……”
她不停的重複着這句話,然後,我眼睜睜的看着她的眼睛還是睜得大大的,裡面有着明晃晃的眼淚,卻沒有落下,仔細尋去,在她的眼眸最深處,有一抹解脫後的輕鬆。
我顫抖着手去試探她的呼吸。
沒有了。
終於,我受不了的抱着她痛哭。
後來,我表現的極度乖巧,不管紅姐說什麼我都答應,並且努力的去做,哪怕是那些曾經讓我不敢面對的取悅男人的課程,我也都一一的去學。
紅姐見我不再那麼牴觸她給我的安排,慢慢的似是對我放下了戒心,又因爲我身上的某種氣質,她便動心培養我頂替小昭登上迷尚四小花旦的高位。
對此,我都聽話的接受。
可是,當我小心的提出要小昭的骨灰時,紅姐的眼神忽然就變冷,她狠狠的打了我一個耳光,轉身離開。
我聽到在我身邊走來走去的人輕蔑的笑,但是卻都不介意。
不在乎的人,他們怎麼樣與我何干。
我花了錢從紅姐一個手下那裡打聽到小昭的遺體被匆匆火化後就埋在了安城郊區的一塊兒荒地中。
強忍着心痛尋到那裡,我找到了準確的位置後徒手將小昭的骨灰挖了出來。
村落裡的人見我恐慌的像是見了一個瘋子,可是這些我都不在意,哪怕雙手破碎,鮮血淋漓。
小昭臨死之前只有那麼一個心願,但我都沒有辦法替她好好完成。
我不知道她心心念唸的那個男人叫什麼,埋在哪裡,迷尚裡知道小昭過去的人也都避我如蛇蠍,想到紅姐的手段,我沒有再去打聽,而是抱着小昭的骨灰到安城海邊,將她的骨灰揚到了海里。
我想,小昭被囚禁在迷尚那個地方,她一定是嚮往着自由的,現在,她可以無拘無束的隨着風到任何她想要去的地方,哪怕是到那個許先生的身旁。
……
人一旦回憶起來,就沒個完。
我艱難的動了動身體,從那段痛苦的記憶中掙扎出來,看着周圍的黑暗自嘲一笑,第二次來這裡,我居然一點兒都不害怕了。
真的像小昭那樣,我也算其所。
在這個世上,除了紀清軒,我已經沒誰好牽掛了。
而紀清軒也會被周若娜照顧的很好。
環抱着雙膝,我正胡思亂想着,地下室的鐵門吱吱呀呀的被推開。
我以爲是紅姐,半睜着眼看過去,卻心下一凜。
不,不是紅姐。
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