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爲什麼,這幾天,我總是無緣無故想起他。他看人的眼神跟別人不一樣,他的確很獨特。而且居然跑過來跟我講話,還邀請我參加遊戲。他好像並不覺得我的頭髮怪異,是的,他應該不討厭。他的眼神給了我答案。不知道他住在哪?應該是還會再見的……”
“莎伊瑪!”
“寶貝!吃飯了!”一個慈祥的聲音喊道。
“嗯!馬上。”一邊回答,莎伊瑪一邊快速收好了手中的日記本和筆。
“慢點,寶貝。”
“你嚇到貓了!莎伊瑪。”端着一碟菱花糕的莎伊瑪母親說着,穩了下手中的盤子。
“沒事,媽媽,它可比您膽大。”
“這叫謹慎,快,去洗手。”莎伊瑪母親笑着把盤子輕輕放在了餐桌上。
“幫我把毛巾帶出來,得擦擦汗了。”那個慈祥的聲音再次響起。
“好的!外婆。”
“哇!真香!”莎伊瑪洗完手後跑出來,一手向外婆遞着毛巾,一手伸向冒着熱氣的盤子。
“用叉子,莎伊瑪!”
“嗯……”莎伊瑪故意帶着拖音撒起嬌。
“來,寶貝。”戴着眼鏡,眉間長了一顆痣的莎伊瑪外婆,笑眯眯地把一個叉子遞給了她。
“謝謝外婆,世上只有外婆好。”
“小機靈,世上只有媽媽好。”莎伊瑪外婆邊說,邊摸了下她的腦勺。
“來,媽媽。”沒等母親張開嘴巴,莎伊瑪故意把粘了奶酪的麪包塞到了她母親的嘴皮上。
“哎呀,哎呀!”莎伊瑪母親邊擺頭躲避,邊笑着發出聲音。
“哼!不給!”在她母親剛要張開嘴巴時,莎伊瑪又快速把麪包收回來,塞進了她外婆的嘴巴里。
看着莎伊瑪母親的嘴上,被蹭得像個喝奶時漏了嘴的孩子。莎伊瑪和她外婆都大笑了起來。嚇得餐桌底下的貓一下竄出去後,跳到了院子的圍牆上。
吃完飯後,莎伊瑪一邊蹬着木樓梯往上跑,一邊回過頭問道:“對了,媽媽,我們大概什麼時候回去。”
“小心點,莎伊瑪。”
“好的,媽媽。請您回答我的問題。”莎伊瑪又故意撒起嬌。
“過兩三天吧。”
“哦……”跑到房間的莎伊瑪拿出日記本後,跳到了一個老式的榻榻米上。
“後天陪外婆過完生日,我們就應該要回去了。我捨不得外婆,可是同時,我現在確實有些期待回家。他說過,他會等我,也許他真的會等我。”莎伊瑪又拿起筆,在日記的後面加上了這段話。
莎伊瑪外婆的家,在與阿爾鎮相隔一百多公里的鈴蘭鎮。整個鎮上都是兩三層的木製小樓,那些表面都塗裹了一層蜂蠟的小樓特別精美,尤其是在陽光的照射下,有一種晶瑩剔透的感覺。而且隔近一些看,可以很清晰的看見原木上的那些紋路。有些地方,甚至還可以見到類似琥珀的被粘在裡面的昆蟲。莎伊瑪五六歲的時候,就總喜歡趴在地上或踩在凳子上。拿着外公的舊電筒,在閣樓周邊的木牆壁上照來照去。有時候,連續半個小時都不動彈一下。
莎伊瑪特別喜歡外婆家的閣樓,閣樓裡除了中間擺着一個老式榻榻米,就只剩下周圍一圈的書和一屋子淡淡的原木香。不過這幾年,那隻和莎伊瑪年齡相仿的貓,也會偶爾跑上來在榻榻米上睡會覺。
這個圓形閣樓對於莎伊瑪而言,就像藏着她童年的一個收納盒,裡面裝着她太多的記憶。而發生在與這裡相關的記憶,大多都帶着溫暖的光芒。那些光把她的內心,總是照耀得明亮而舒適。哪怕是在她被別人孤立而難過的時候,在她一個人睡覺而害怕的時候,在她不被理解而孤獨的時候,她總能很快的恢復平靜和快樂。因爲那一束光由愛和智慧組成,所以似乎可以抵禦一切黑暗……
“外婆!”
“嗯。”
“您的身體挨着好舒服。”
“你的小身子挨着才舒服呢!”莎伊瑪外婆輕輕摸了摸懷裡莎伊瑪的背。
“小時候媽媽也喜歡這樣抱着您睡嗎?”
“不,她喜歡抱着你外公。”莎伊瑪外婆聲音變小了一些。
“你外公的故事講得太有吸引力了,你知道的。”
“嗯。”莎伊瑪的聲音也跟着變小了。
“還記得外公給你講的那些故事嗎?”
“記得,都記得。”
“要不我給您也講個故事吧,外婆。”
“好,好的,寶貝。”
莎伊瑪彎着身子,兩隻手擱在外婆半握着的手裡,小聲地講起了,她今天在閣樓的書裡新看到的故事。
故事剛講完。輕細的鼾聲,就從她纖薄的嘴脣中間隨着呼吸傳了出來。
“我的傻寶貝!”莎伊瑪外婆慢慢擡起身子,把身上的薄毯朝莎伊瑪那邊輕輕拉了拉。躺下來後,她久久的注視着莎伊瑪精巧的臉蛋,用手緩緩撫摸起她淡紫色的頭髮。
漸漸的,夜已經很深了,睡着後的莎伊瑪外婆,夢到了莎伊瑪的外公。她夢到他揹着畫夾回來了,準備給她過生日,還要教莎伊瑪畫畫……
次日清晨,太陽纔剛照到閣樓的樓頂,一大羣白色的鴿子,便在樓隙間不停地穿來穿去。它們發出的“咕咕”聲,讓莎伊瑪從夢中醒了過來。
“外婆!”
“媽媽,外婆呢?”從牀上跳下來的莎伊瑪,向剛好進屋的母親問道。
“去碼頭了,去買些海鮮,等下姨媽她們都要過來。”
“我也要去。”
“你小心點,莎伊瑪!”莎伊瑪母親對着已經跑出門口的她喊道。
清晨,溫和的陽光下,風也是軟綿綿的。莎伊瑪光着腳,輕盈地朝着日出的方向跑去。她穿過兩條鋪着青石板的小道,又下了一個長坡後,就來到了海灘邊。
海灘的上空此時還有些薄霧。微微的朦朧中,兩排有說有笑、叫賣着海鮮的漁夫相對而坐。他們有的坐着小凳,有的直接坐在沙子上。
幾個看上去年齡偏大的漁夫,有的端着杯子,有的叼着菸斗。還有一個背有些駝、手裡提着青梅酒的老漁夫,正忘情地哼着他們每天出海時都會唱的曲子。
莎伊瑪站在海灘邊凝望了一會,便瞄到了正彎着腰挑海鮮的外婆。她連忙朝那個方向走了過去,但她不敢走得太快,而且眼睛也不敢離開腳下。因爲經歷了不斷漲潮再退潮的海灘邊,可能會有一些破碎的貝殼和蝦蟹的殘爪。它們都靜靜地隱藏在沙子下,專門等着伺候那些冒失的腳板。
從小在這裡玩耍的莎伊瑪,領教過其中的厲害,所以每一步都格外小心。她其實出門的時候可以穿鞋子的,但她喜歡這種光着腳踩着沙子時的鬆軟。
“今天早上,那條鱈魚至少有六十斤!唉!都被我拉到船裡了。”
“呵呵,沒事!等它長到八十斤的時候,再把它釣回來。”
莎伊瑪走近人羣的時候,聽到兩個漁夫在對話。
“外婆!”
“外婆!”莎伊瑪走到剛纔外婆挑海鮮的地方時,外婆卻不見了蹤影。
莎伊瑪在原地轉了一圈,四處尋覓起來。
“嘿!”一隻手從莎伊瑪身後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
“哇!”莎伊瑪轉過頭,吊在她面前的一隻菜盤大小的螃蟹,把她嚇了一跳。
“怎麼樣,寶貝!夠大吧!”莎伊瑪外婆笑嘻嘻地繼續擺動着螃蟹。
“嗯!它看上去像一張面具。”
“在哪兒找到的!外婆。”緩過神來的莎伊瑪,邊說邊蹦躂起來。
“那還有很多呢!”
莎伊瑪順着外婆指着的方向看過去,一個衣衫襤褸、額頭皺紋比剛纔那隻螃蟹紋路還深的老頭,正滿臉笑容地看着自己。
“可爾多爺爺!”莎伊瑪臉上充滿了驚喜。
“嘿!小莎伊瑪!”
“又長高了,寶貝。還是喜歡打赤腳呢!”
“嗯,打赤腳自在。”
“不怕碎貝殼啦!”老人繼續笑着。
“怕,不過我知道它們躲在哪!我已經學會了避開它們!”莎伊瑪有些害羞地摸了摸耳邊的頭髮。
莎伊瑪第一次被碎貝殼割到腳,就是可爾多爺爺幫她止的血。她還記得當時,可爾多爺爺是用嘴給她吸出了傷口裡的貝殼渣。從那以後,可爾多爺爺只要碰到莎伊瑪,就會跟她開玩笑。說別人的腳都是臭哄哄的,只有莎伊瑪的腳是香噴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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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了一會,與可爾多爺爺告別後,莎伊瑪和外婆又繼續往前逛。陽光比剛纔明朗了一些。行人的兩邊不時有魚和蝦從桶盆裡跳出來,有的還會落到行人的腳上。不過他們已經習以爲常,都會幫着撿起來,放回那些笑眯眯的漁夫的桶盆裡。
“可爾多爺爺什麼時候好的?”
“一個多月前。”
“不會再復發了吧!”
“應該不會了,但願不會了。”莎伊瑪外婆邊說邊牽起了莎伊瑪的手。
“沒什麼比平安和健康更重要了,孩子!”
“嗯……”
“我們都要照顧好自己。”莎伊瑪說話時停頓了一下,她從外婆眼裡看到了像那薄霧一般的淚光。
“我的乖孩子!”說着,莎伊瑪外婆彎下身子,在她的額頭上親了一口。
莎伊瑪也跳起來在她外婆的臉頰上親了一下。
“看那!”
“快看,外婆,好多彈彈蝦!”
“走,去買點,你媽媽最愛吃了。”
婆孫倆買完海鮮往回走的時候,一羣海鷗跟着飛了過來。莎伊瑪外婆從木桶裡抓起幾隻丁仔魚,朝它們撒了過去。還沒等魚落地,幾隻海鷗便輕巧地劃過地面,叼起它們瞬間仰衝到了空中。後面幾隻落空的海鷗立馬跟着追了過來,嘴裡不停發出“歐歐”的尖叫聲。
“真可愛,我也要喂!”
“來吧!小海鷗們!”
“來,吃這條,吃這條。”莎伊瑪撒完後,又用手舉起一條稍大的丁仔魚。
一隻灰白色的黃嘴海鷗,停在了莎伊瑪的頭上。它的嘴正好叼到她舉在手中的魚。莎伊瑪像一個不倒翁一樣,輕輕搖晃了兩下後趕緊站定,生怕驚走了在她頭頂享受美餐的海鷗。
“嗯……”
一坨紅色的海鷗屎,在海鷗起飛的一剎那,落在了莎伊瑪的嘴脣上。莎伊瑪趕緊嘟起嘴巴向她外婆湊了過去,她外婆邊幫她擦邊逗她說,這是自己見過最動人的口紅,就是味道不怎麼好聞。
陽光微微開始有些刺眼。莎伊瑪和她外婆嬉笑的聲音隨着薄霧一同慢慢散去。在連接沙灘和青石道的長坡上,莎伊瑪回頭望了一眼。不過,她並沒有看到比以前更單薄了的可爾多爺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