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天一切都太過平靜,平靜得讓人徒生惰性。我一個人在棲心驛呆着,慵懶地揮着小扇子驅趕夏季午後的炎熱。茶館裡的人也少了不少,只有寥寥幾人在那裡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
因爲炎熱,我的思緒似乎也開始停滯,對於榮妃和鄭爽的事思索了很多天,還是沒有一點頭緒。
簡直要抓狂了!
我把扇子狠狠往茶几上一砸,無奈地捧住了腦袋。
“誰能告訴我到底該怎麼辦?”我打開窗向外面大聲喊道。幸好屆時大街上沒有多少人,不然我的聲明可要染上污點了。
可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我的門忽然開了。
“阿舒,怎麼了?心情不好嗎?”熟悉的稱呼,熟悉的語氣,我閉上眼也知道來人是誰。
“大哥!”我高興地回頭,沒有意外地看到林步微溫柔的笑臉。呆在林步微身邊其實有一個好處,因爲他的笑容不分四季,永遠保留在溫柔的春季。看着他的笑臉,再煩躁的心情也會平復,這便是獨屬於林步微的魅力。
“阿舒,你可是好久沒來灼華堂了,湛月老是念叨着你。”林步微走到我的身邊,和我比肩站在窗口。
“哦,湛月老是念叨着我,這麼說,大哥你不念叨我了?”我轉過身,彎着腦袋,和他開着無傷大雅的玩笑。
“我……”林步微灼灼地看着我,一時間我有些失神,“我自是想念你得緊。”
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我差點沒反應過來,就那樣呆呆地看着林步微的眼睛,仔細分辨着其中的光彩流動。直到看到林步微重新凝起溫柔的微笑。
“哈哈哈--”我僵硬地拉動臉部肌肉,發出這十分不協調的笑聲。
林步微輕輕拍了拍我的腦袋,沒有再說什麼,只是寵溺地望着我。
“呃,那個大哥,你要喝茶嗎?”趕快岔開話題。
“嗯,好。”林步微微微頷首。
於是我趕緊跑到一邊去倒茶,順便深深吸了口氣,試圖安撫我跳得厲害的心臟。
“阿舒,你遇到什麼煩心事了嗎?”林步微捧着茶杯有的沒的緩緩轉着,盯着茶杯好像在思考什麼。
“還有什麼事會讓我頭疼呢?無非就是獨孤將軍的事啊!”我又嘆了口氣。
經過一段時間的沉默,林步微才說道:“阿舒,皇家的事,能不接觸還是不要接觸的好。不然到時候脫不了身就追悔莫及了。”
“這些道理我也明白,可惜我實在不能忍受一代忠臣名將就這樣白白丟了性命。”我聳聳肩,無奈一笑。
林步微的表情忽然變得很憂傷,像是有一層霧矇住了他的臉,迷迷糊糊,讓人感覺那麼遙遠。
“這個王朝,就是靠那麼多忠臣名將用自己的血肉築成的,然而在這個王朝的歷史中,他們不但沒有任何歌頌,反而無故背上那麼多的罵名。他們拋頭顱灑熱血也無怨無悔,只是爲了維護一個人的王權。然而這個人真的值得那麼多人付出自己的生命嗎?”
“我不知道,但是等你搞清楚值不值得,那麼有可能一切都晚了,國家輸不起一個好皇帝。所以這本身就不是一場賭局,而是一場義無反顧的保衛。到底結局如何,也只能等到曲終人散時才能知曉了。”
“是這樣嗎?看了那麼多書,我始終不明白怎樣的皇帝纔是一個好皇帝。世事總是太過矛盾,很多事總不能兩全。什麼叫做顧全大局呢?一個人所謂的大局是另一個人的大局嗎?”
“其實皇帝也不能夠爲所欲爲的,他是這個世上最孤獨的人,太多的事他想做卻做不成,因爲關係到的範圍太大。一個人的大局不一定是另外一個人的大局,但是最終決定大局的,只能是一個人。他勢必會被一批人稱讚,他也會被另一批人怨恨,因爲利益只有那麼一些,分給了這些人,便沒有辦法再分給其他人了。”我總覺得現在的大哥有什麼不一樣,於是問道,“大哥,有什麼難言之隱嗎?”
林步微愣愣地看了我一眼,垂下了頭:“沒什麼,只是想起了一些往事。”
“雖然不知道大哥的往事是什麼,但是我知道這一定不是什麼愉快的事。不過大哥,你都說這是往事了,也就沒有必要再繼續糾結於心。看開些吧!”
我從來沒有想過會在林步微的臉上看到那麼失意的表情,那一刻心在微微作痛。
我真想用我自己全部的力量來驅散他心中的陰霾。不知道受了什麼迷惑,我的手竟然慢慢撫上他微皺的眉頭。
這是一個怎樣壓抑的人啊,沒有大喜大悲,笑是淡淡的,連愁也是淡淡的。
驀然驚醒,想抽回自己的手時,林步微已經一把抓住了我的手。
我睜大了自己的眼睛,詫異地看着林步微。
“阿舒……”我聽到他在叫我的名字,尾音拖得長長的,消融在空氣中,卻沒有下文。像是一聲感嘆,一段抒情。
然後他放開了我的手。
“對不起。”他清楚地說道,卻垂下了燦若星辰的眼眸。
“沒……沒關係。”我收回自己的手,尷尬地笑笑。
“沒事的話,我便先離開了。有空來灼華堂坐坐吧!孩子們也很想念你。”留下這句話,林步微已經轉過身離去。
“不……”我只吐出半個音節,便匆匆閉了嘴。我想要表達什麼連自己都不明白,既然這樣,還不如不說。
我到底想要挽留什麼?
眼睜睜看着伸出去的手突兀地停在空中,想要抓住什麼,卻什麼也沒抓住。一擡頭,林步微孤單瘦削的身影已經消失在人羣中。
於是我慢慢收回了自己的手。
坐回了原位,兀自看着那杯猶自冒着熱氣的清茶發呆--那是林步微的茶,他卻一口也沒喝。
亂了,徹底亂了,我的思緒,我的心。
然而我來不及多多回味這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獨孤將軍的事又有了進展。
“誒,你知道嗎,皇上派公冶白大將軍去解決邊境的祁陽軍隊,但是被打得慘不忍睹啊!”
“是嗎?看樣子虎豹騎沒有上戰場真是大大的失策啊!”
“你這又不知道了吧!虎豹騎不僅上了戰場,而且是全軍上的。”
“那怎麼會……”
“你得看領軍的是誰啊!要是獨孤將軍領軍,那一定是戰無不勝攻無不克,但是公冶白大將軍……”
“公冶白大將軍不是武狀元出身嗎?怎麼會那麼不堪一擊?”
“要知道戰場上講究的不是個人的勇武,而是看怎樣排兵佈陣。公冶白大將軍雖然看似兵法熟練,實際上,他完全沒有實戰的經驗,怎麼能比得上獨孤將軍呢?”
“唉,那麼好的一個將軍,也不知道皇上怎麼想的,竟然會把獨孤將軍給軟禁了。”
“噓--噤聲。上頭的事可輪不到我們來議論,我們這些平明百姓就好好過咱們的日子吧!不然什麼時候掉了腦袋都不知道。”
茶館裡有人在閒聊,可惜閒聊的內容讓我很頭疼。
果然不出所料,公冶白大將軍吃敗仗了。
下午的時候,殤夜和琪隱過來了。上次之後,琪隱這小鬼頭倒是很喜歡跟着殤夜到處走。
“那件事知道了吧!”殤夜開口就是這麼一句,我直接懷疑他是不是太高估我了,以爲我是一半仙。不過這事我還真碰巧知道。
“是說公冶白大將軍打敗仗的事嗎?”
“是。”殤夜點點頭。
“說什麼公冶白大將軍,我看他就是一十足的草包。”琪隱不屑地撇撇嘴。
“他本來就不熟悉虎豹騎,自然沒辦法充分發揮它的力量。反正事已成定局,多說無益,我現在反而擔心你們父皇。”
“怎麼說?”殤夜問。
“獨孤將軍是民心所向,而你們父皇逆民意而行,難道不怕失去民心嗎?須知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啊!”我搖搖頭。
“所以我們一直在設法說服父皇,可惜我們人微言輕起不到什麼作用。也不知道怎麼回事,這次父皇竟然鐵了心要辦了獨孤將軍,真不知道中了什麼邪。”琪隱雙手託着下巴,一臉鬱悶。
我差點被含在嘴裡沒來得急下嚥的一口茶噎住,敢說自己父皇中邪的皇子,我估摸着除了琪隱,再也沒有其他人了吧!
“其實我打聽過這件事,據父皇的貼身丫鬟所言,父皇在一個晚上曾經驚醒過,醒來時滿頭大汗。那一晚父皇沒有再睡,他看了一夜奏摺,而那些奏摺,無一例外都與獨孤家有關,不是獨孤將軍直接呈上的,就是其他人蔘上的有關於獨孤將軍的。然後就發生了這些事,我覺得兩者應該有所聯繫。”殤夜說。
“你是說你們父皇很有可能做噩夢了,而且是和獨孤將軍有關的噩夢,比如說獨孤將軍反了,坐上了皇位?於是你們父皇心生芥蒂,覺得這是上蒼給他的警告,要他提防獨孤將軍,所以他開始着手削弱獨孤家的勢力,甚至於動了殺了獨孤將軍的念頭?”我猜測,雖然這在我看來荒謬透頂,但是在古人眼中,恐怕是深信不疑。
鬼神之事,玄之又玄,不可全信,也不可不信。而在古人看來,根本是全盤接受。這事其實比較麻煩,因爲非人力可以改變。
等等,如果這是起因,那麼上至碩雷下至榮妃和鄭爽又在扮演怎樣的角色呢?怎麼看來他們這麼無辜。但是所有這一切又是環環相扣,根本不像一般的巧合。還有碩雷留在牆上的那行字,明顯說明他是此事的主謀。
“祁陽國有流傳什麼巫蠱之術嗎?”雖然不信,但是我還是懷着試一試的態度問問,因爲這世界上可以說肯定的事不多。
“你是說……”殤夜問。
“比如有沒有什麼方法可以讓人夢到自己想讓他看到的東西?”
殤夜不再發話,他轉頭看着琪隱,琪隱皺起了眉頭,像在冥思苦想。
看我覺得奇怪,殤夜解釋說:“三哥一向對這些稀奇古怪的東西感興趣,所以這事問他算是問對人了。”
才說完話,便看見琪隱擡起了頭,舒展開了眉頭,眼中精光閃爍,要貓看了都含恨而死。
“祁陽國確實有一種流傳在深宮中的秘法可以讓人制夢,這原本只用於深宮中女子爭寵之用,因爲手段不光明,所以並不外傳,宮中女人們卻是心照不宣,但是自從祁陽國上屆君主嚴令廢除此法後,知曉的人已經越來越少了。”琪隱把手中的摺扇一上一下拍打在左手,一臉洋洋得意。
“知道確切方法嗎?”我問。
“好像要用到什麼迷香催眠。”琪隱又皺起眉頭,“具體情況我記不大清楚了,我可以回去翻翻書,我房中應該還有相關書籍。”
“好,今天回去以後你就去好好找找,或許我們可以憑藉此扳倒榮妃。”我開心地拍了下手,那麼多天的死寂似乎可以打破了。
“你知道什麼叫做喜怒不形於色嗎?”琪隱翻了個白眼。
“對不起,三皇子,我是個正常人,不是一塊木頭。”我纔不吃這一套,成功看到琪隱鬱悶的小樣兒。
“對了,既然你們父皇對鬼神之事深信不疑,那麼我們就對症下藥,也弄個天啓出來要他君臣和睦怎樣?”我狡詐一笑。
兩個孩子相視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