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自己的房間,雖然覺得筋骨幾乎要散架,但是還是躺在牀上輾轉反側。想到殤夜似乎斷在半空中的眼神,我真覺得自己對不起這個孩子。可是真的反思,卻完全不明白問題到底出在哪裡。難道我真的要和一個孩子說我被一個外國皇子綁架了?這問題怎麼看怎麼有可能變成一場外交爭端,想來那個碩雷王子其實也就是珍惜人才,想要拉攏林步微,反正也沒什麼大爭端,若是將這個問題上升成爲一個國家問題,不是小題大做了嗎?
所以還是繼續沉默吧!有時候不解釋也是一種解釋。反正孩子都比較健忘,過兩天問題就解決了。這麼想着,我的心算稍稍安定下來,夜風再次吹進來的時候,我已經沉入了夢想。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太陽已經升得老高。我叫來妖兒,略帶埋怨:“怎麼這麼晚都不叫我起來,我這個老闆怎麼做的?”
“六皇子出去的時候交代我不要太早叫醒你,說是昨晚睡得晚了,就讓你多睡會兒。茶館那邊福伯已經過去了。”妖兒語調中有着委屈,“姐姐,你昨天到底上哪兒去了?你可不知道,昨天我被六皇子訓斥得多麼厲害。”
我嘿嘿傻笑,沒有回答。
“姐姐,你不用管我怎麼樣,但是你不能對不起六皇子啊!他對你那麼好,你怎麼忍心……”妖兒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轉爲了哭腔。
“妖兒,難道連你也不相信我嗎?我會做什麼呢?”我輕輕撫摸着妖兒的頭髮,試圖安慰她。
“可是姐姐,”妖兒擡頭看我,含着淚水的眼睛特別晶亮,“昨晚你回來的時候爲什麼穿着女裝呢?你在外面不是一直穿男裝的嗎?”
一瞬間,我忽然覺得腦中充滿了暈眩感,殤夜悲傷的樣子,痛苦的樣子,失落的樣子全部涌進我的腦中。每一個他都用漆黑如深潭的眸子望着我,卻沒有語言,可是我卻從中讀出了五味陳雜,一種心傷的顏色氾濫其中。
可是我不明白自己爲什麼會有這樣的自責,這樣的害怕傷害殤夜,甚至有一種想要向他解釋什麼的衝動,可是我又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解釋什麼。就像一個想要做什麼的人腦中忽然被抽去了一塊,再也記不起自己想做的到底是什麼,即使心裡難受得有如萬蟲噬咬,卻也避不開無可奈何的空白。
我回頭看着昨晚碩雷派人給我換上的衣裳,手感極好,想必價值不菲,可是我現在只有毀去它的慾望。
“妖兒,這衣服拿去丟掉吧!”我眼神示意妖兒,覺得用手拿都會髒了我的手。那個該死的碩雷!
“姐姐,可是……”妖兒猶豫不決。
“沒有什麼可是,對了,殤夜還在嗎?”我不耐煩地揮揮手。
“一大早六皇子就進宮學習了。”妖兒收拾起那件衣服。
“昨晚他沒回去會有什麼問題嗎?”我記得宮裡的規矩多得可怕。
“有三皇子幫忙,應該沒問題吧!”
“那個三皇子和殤夜關係很好嗎?”
“是的,三皇子是少數對我們六皇子好的人。”
“他叫什麼名字?”
“皇子的名字本來不是我們這種卑賤的人可以說的,但是姐姐問起,妖兒就破一次例吧!三皇子叫做炎瀾琪隱。”
“爲什麼殤夜姓戚,不姓炎瀾呢?不是說炎瀾纔是皇家的姓嗎?”這個問題早就存在我的心中,卻一直沒機會問。
“其中鉅細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知道戚是六皇子母親的姓。”
“妖兒知道殤夜母親的事嗎?”
“皇家的事怎麼輪得到我們來管?”妖兒吐了吐小舌頭。
我噗哧一笑,可是心裡還是鬱郁。
“妖兒,我今天不想去茶館了。你和福伯說一聲吧!”我看着窗外陽光中飛揚的灰塵,忽然覺得人生其實也是這麼飄忽無着,一輩子那麼輕飄飄地晃在空中,如果有誰能夠照明你的前程,那麼人生也算圓滿。
吃過早飯,我又行到後院那片湘妃竹林。依然是清爽的風,蒼翠的綠,很久不見,故地重遊,心裡也別有一番想念。
我緩緩走到那座紅冢邊,取出籃子中的祭品,點燃三支清香,跪在墳前拜了三拜,便將香插在撮起的土上,又倒出一杯醇酒,灑在周圍的土中。周圍的空氣立馬混入了烈酒的清香,我想象着那個名叫戚竹晨的女子拿起白瓷的酒杯,以袖掩杯,一飲而盡,然後微笑着看着我,舉手投足間滿是灑脫之氣。我輕嘆一聲紅顏多薄命,在這個世界,美麗如果不能帶來幸福,那麼便會帶來加倍的苦難。
輕輕擦拭着碑上的灰塵,順着碑文上字的紋路撫摸一筆一劃,想象着立碑之人的心緒,然後赫然發現立碑的日期與今日所差無幾--一週後便是這個女子十週年忌日。記得殤夜今年剛好十歲,難道殤夜出生那年便失去了母親?
我對於故事總有着一種渴求,我渴望知道身邊人的故事,我相信每一個人都有其非同尋常的經歷組成的故事。這個被埋葬在這裡的女人又會有怎樣的故事呢?伴着穿過密密麻麻的竹葉透過的陽光,我坐在紅冢邊上修築的石凳上自斟自飲,不覺得孤獨寂寞,反而很喜歡這種心靈空靈的感覺,只有這種純淨的心,才能和自然融爲一體,才能和萬靈共通。清風在耳邊迴盪,沙沙的聲音,像是女兒嬌羞的笑聲,又像是女子倚窗眺望發出的哀嘆。就這樣整整呆了一天,直到夕陽傾斜,我才收拾起空的酒器碗筷,離開前,我走到那座紅冢前向她道別。
“謝謝你今天陪我啊!有空的時候再來看你!”一回身,卻看到一個被夕陽拉得長長的身影。陽光猶自明亮,我看不清殤夜的表情。兩個人面對面站着,誰都沒有第二步動作。一直流逝的時光似乎在這一刻奇異地停止了,夕陽給我們兩個鍍上橙色的溫柔輪廓。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看到殤夜向我走來。可是他沒有在我身邊停留,徑直走到那座紅冢邊。
“母親,孩兒來看您了。”溫柔的聲音,似乎萬物在春風的召喚下從冰雪中復甦的溫馨。
我復放下手中的竹籃,走到殤夜身邊,因爲想要說的太多,所以一瞬間失去了所有的語言。
“我從來沒有見過我的母親,我的出生帶來了母親的死亡。”殤夜忽然緩緩說道,脣邊帶起微的弧度,然而卻是苦澀涌動。
“能給我說說你母親的事嗎?”我拉着殤夜走到石凳上坐下,知道他不會拒絕。
“母親是在夏吉城遇見父皇的。那時候,父皇還不是瞾朝的皇帝,他在自己的封地做一個逍遙王爺,而夏吉城正是他的府邸所在地。母親琴藝卓絕,因爲生活所迫,她每日便到一家妓院彈琴,以此換得微薄的收入養活家人。某一日,父親恰好從這家妓院經過,母親遺世獨立的琴聲將他吸引住了。此後,父親每日必去聽母親彈琴,甚至惹來了府中謀士的勸誡。然而他們兩人卻從來沒有任何特殊的交流。琴聲消失的那一刻,父親便起身離去,在桌上留下不多的金錢。直到有一天,母親忽然收到一封請柬,要求她到夏吉城郊外的一處涼亭彈琴,因爲承諾的佣金很高,母親便去了。母親到了那裡,卻沒有看到任何人。母親正要離開的時候,林中忽然傳出一陣熟悉的簫聲,那分明就是自己每日彈的曲,乃爲家傳,外人怎會知曉?帶着這樣的疑惑母親停下了腳步,放下琴,和着簫聲開始奏琴。這是父母親第一次單獨見面,然而兩個人卻都是一見傾心。沒有父親的任何承諾,母親卻心甘情願跟了父親,然而某一天父親對母親說有急事要離開夏吉一段時間,母親沒有告訴父親她已經有了身孕,她想在父親回來以後再給他一個驚喜。可是她一天天等,沒有等來父親,卻等來一個不速之客--父親的正妻,當今的皇后。她告訴母親父親的身份,告訴母親父親已經有了三房妻妾四個兒子,告訴母親根本沒有資格和父親在一起。母親的清高使她離開了充滿了父親和她甜蜜回憶的小屋,然而未婚先孕的她也沒有臉再回去孃家。沒有拿皇后留下的錢,她一個人漫無目的地飄蕩在世間。肚子一天天大起來,母親卻還要一邊遭人白眼一邊繼續賣藝賺錢。那時候,她忽然聽到一個消息,父親即位了。於是母親又孤身一人來到京城,想在離父親最近的地方生下孩子,也許只是圖個安慰。可是到了最後的日子,母親連維持生計都不行了。於是她把父親送給她的定情信物一隻紫玉簪拿到當鋪換錢。三天後,父親拿着紫玉簪來尋母親。原來那個當鋪的老闆識得這紫玉簪乃皇家之物,便派人跟蹤母親,然後上告官府。當時的京都府府尹是父親的幕僚,父親即位後,曾派他去夏吉接家屬還有母親。可是母親已經離開,父親便命他在民間尋找這個擁有紫玉簪的女子,一直杳無音訊。所以當他見到這隻簪子的時候,便進宮告訴父親。父親趕到母親身邊時,正值母親分娩。因爲貧窮,母親甚至沒錢請產婆。等父親派人找來產婆,母親已經因爲難產大出血了。產婆保住了我,卻沒能保住母親。分開十個月後迎來的相聚,卻是生離死別。母親看着父親,已經失去了說話的力氣。來不及開口說一句話,母親便帶着遺憾閉上了眼睛。父親把母親葬在了這裡,然後在母親原來的居所周圍種上了母親最愛的竹子,建了這個君竹苑。父親說,這個院子和夏吉他們兩個人幽會的院子是同樣的佈局和構造。”殤夜幽幽地說着這個故事,呆呆地望着那座墳墓。
“爲什麼你會姓母親的姓呢?”
“我這樣一個來路不明的孩子,就算父親承認,朝野中也會引起爭議的啊!”殤夜自嘲地笑笑,“於是我就姓了母親 姓,作爲父親的養子養在宮中。對外就說父親曾在夢中受諸神啓示,才尋來這個能給瞾朝帶來吉祥的孩子。其實我哪裡能帶來什麼吉祥呢?我給母親帶來了死亡,給父親帶來了分別。”殤夜眼神黯淡。
“殤夜,你知道嗎?每個孩子都是母親的寶貝,所有的母親都願意付出自己的一切來保佑孩子健康成長,包括自己的生命。你的母親那麼愛你,她寧可忍受千夫所指,萬夫所罵的痛苦也要生下你,因爲你是她和自己心愛的男人的結晶啊!她怎麼捨得輕易丟下你!她雖然離開了,但是她的血還流淌在你的身體裡,你應該能夠感受到她帶給你的溫暖,是不是?”我輕輕抱住殤夜,他顫抖的身體就像秋風中的樹葉。我記起了第一次擁抱殤夜,那時候的他似乎和現在一樣無助。
很久很久,我聽見懷裡的孩子輕輕應道:“嗯,真的很溫暖。”
於是我笑了,夕陽終於消去了它悽慘的顏色。
親愛的大大們,有誰可以提供一些名字嗎?人名,城市名,國家名,異域的中原的都要,某香對於想名字真的頭大了,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