聰畢邪原本的計劃全部被打破,既然失去了先機,他就不會再強攻這個重兵把守的城。可是根據斥候的消息,聰畢邪率領大軍駐紮在青陽關不遠處,不知爲何,沒有再離得更遠。也許聰畢邪被人耍了之後惱羞成怒想要找個時機硬攻青陽關?
誰知道呢,這之後的事可不歸我操心了,我還是繼續呆在後營照顧傷員好了,這奇功一件什麼的註定不該我受,落月把這件功勞全部推在了公冶白這個書呆子身上,公冶白拿人手短,也不好繼續追究落月的罪責。這事也就算這麼圓滿結束了。
可是我又看到營裡有調兵遣將的動靜,人人臉上的神色都不怎麼好。我正想找個人問問怎麼回事的時候,落月竟然找到了我。他的臉色同樣不好,就像當年踏香不肯打理他時一個樣。
我笑着走上前去拍拍落月的肩膀:“怎麼了?臉色這麼差?”
落月的臉色絲毫沒有變化,他垂着眼,我無法揣測他的意圖,一時間尷尬非凡。
這時候,我聽到有人在不遠處瘋狂叫囂。細辨聲音,才發現這個人竟然是四皇子滄睿。我好奇之極,有什麼大不了的事能把一個一向注重禮節的皇家子弟逼得如此不顧形象。
下一刻,我終於聽清楚他在叫囂什麼:“我告訴你們,要是我六弟有什麼三長兩短,京城裡邊追究起來,你們統統少不得一個保護不利的罪!還不快找人去救!”
我以爲自己出現幻聽了,卻看到跟前的落月緩緩開口:“殤夜被命令帶隊迂迴到敵後包抄,走的正是契涼峽谷那邊的路,恐怕遭遇了祁陽大軍。”
我不敢置信地扯着嘴角,試圖壓制體內洶涌澎湃的黑色波浪,那是由絕望化成的撕扯人心的痛苦:“然……然後呢?”
落月的頭愈發垂下:“要是真遭遇了,戰鬥應該早已結束,容大將軍現在已經派人去營救了。”
“噢,已經結束,已經去援救了。”我木訥地重複落月的話,下一刻,我忽然福至心靈,拔腿就往傷員帳篷裡衝,路明明平坦得很,我卻幾次莫名其妙差點摔倒在地。
“望舒……”我聽到落月在我身後喚我。
“等下,我去找老爹,要他跟軍隊一起去,要是……要是……”我不敢回頭,我怕浪費了一秒的時間。
在我踉蹌前行時,和我反方向行動的士兵不斷從我身邊經過,雖然看到他們在竊竊私語些什麼,我卻沒有精力再去關注他們的舉動,直到我撞上了一對正在整理軍裝的士兵,身子重重擦過地面,與地面接觸的地方立馬火辣辣疼成一片。
“咦,這不是醫神的助手嗎?怎麼這麼慌張?”其中一個士兵蹲下來扶起我。
“應該是去六皇子的營帳準備救助吧!”另一個推測說道。
我緊緊抓住扶我的人的手臂,擡起頭緊緊地盯着他:“六皇子怎麼了?”估計我的神情有些猙獰,因爲這孩子被我盯得畏縮後退。
“六皇子……六皇子他剛剛被下屬救回來了,好像受了重傷……喂,你跑哪兒去啊!六皇子的營帳在那邊!”
不能這樣貿然去看殤夜,因爲師出無名。還是得找到老爹,也許他有辦法靠近。在這個念頭的驅使下,我重新飛奔起來,等找到老爹的時候,早已經上氣不接下氣,我只顧扯着老爹的袖子大口大口喘氣,不管老爹問我這副樣子是在幹嘛,想等能說明白話的時候再告訴他前因後果。可是沒等我緩過氣來,營帳的門簾再次被人掀起。
來人走到老爹面前,恭敬一抱拳:“醫神大人,請您跟我來。”
老爹終於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只因來者是殤夜的貼身侍衛蘇誠。老爹瞭然地看看我,低聲催促:“望舒,還不快去拿藥箱!”
我七手八腳塞了些眼前能見到的草藥進去,胡亂把盒子蓋上,便重新回來老爹身邊,跟着蘇誠走出帳篷。一路上腳步匆匆,蘇誠告訴我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六皇子遭遇祁陽大軍,幾乎全軍覆沒,剩下的將士拼死救下重傷昏迷的六皇子,之後一直躲在屍體中,等祁陽大軍撤退之後纔敢將六皇子送回來。”
“什麼叫做重傷昏迷?”我聽到自己的聲音沙啞得很難聽。
“六皇子背部有一道貫穿整個身體的刀傷,一直血流不止,可是這還不是最要緊的,六皇子的左胸口中了一箭,剛剛御醫診治過了,說是離心臟很近,而且箭上有銅毒,御醫束手,這才讓我過來請醫神的。”
聽了蘇誠的話,心裡忽然變得堅定無比。人啊,只要過了最害怕的那一段時間,以後就沒什麼害怕的了。我想好了,如果殤夜真的就這麼去了,那麼我和祁陽的樑子也算結下了,我定會想方設法以一己之力報復他們,不死不休!就算不幸得罪了人被祁陽蠻子殺了,也不過早點去陪殤夜而已,沒什麼好怕的。
看到殤夜的時候,我幾乎認不出眼前這個人就是殤夜。他靜靜地躺在那裡,渾身上下纏滿白色的繃帶,鮮血依然滲透厚厚的繃帶看得人膽戰心驚,明明臉色已經蒼白如紙,可是身上的血卻還是源源不斷在往體外流,帶走殤夜的生命力,微弱起伏的胸口上插了一支箭,羽翎已經被人削去,箭頭完全沒入身體。殤夜的表情卻很安詳,死寂的安詳,雖然眉目如畫,可是嘴脣的顏色已經退去,顯出不祥的死灰色。
我呆呆地看着殤夜,手足無措。老爹已經忙開了,我看到他拿出書上記載過的罕見的護心草搗爛了喂入殤夜口中,之後又餵了千年人蔘熬成的湯。然後,他開始着手拔除那支箭。老爹招呼我過去壓住殤夜的身體,我依言走過去,卻不知道把自己的手放在何處,每一個地方都有血淋淋的傷口,殤夜脆弱得像塊透明的水晶,我怕自己稍一用力,就會壓碎他最後一點生命力。於是只能小心翼翼地握住他的雙手,卻被老爹喝罵不止。一閉眼,一狠心,我將自己的重量壓在的殤夜的身上。
“譁--”有什麼溫熱的東西濺上我的臉龐,是血!殤夜的血!
即使是這樣的劇痛,我除了感受到殤夜身子不自覺的顫抖外,什麼其他感覺也沒有。一時間腦子空白一片,卻被人趕離了殤夜身邊,大夫們手忙腳亂地將白色的帕子壓在殤夜胸口上,堵住那個可怖的洞口,血液很快浸透重重紗布,老爹的臉色是從未有過的凝重。一支支的鍼灸被刺入殤夜單薄的身子裡用來封鎖穴道止血,看得我心肝一陣陣抽搐。
“望舒,繼續給六皇子喂人蔘湯,在他舌下也放兩片參片!”老爹交代我。
我拿勺子撬開殤夜緊閉的牙關,然後將兩片參片塞進他的嘴中,便開始喂蔘湯。可是殤夜喝不下去了,我眼睜睜看着那些金黃色的湯汁沿着他在嘴角一點不剩的溢出,心裡的絕望越來越濃重。
“爹,殤夜他喝不進去……”我無助得像是一個被搶了糖果的孩子。
“你就不會想辦法嗎?這是用來續命的啊,不折手段給我往裡喂!”老爹的語氣強硬得像是皇帝的金口玉言。
我端起藥碗,看看殤夜支離破碎的身體,毅然決然地含了一口藥到自己口中,慢慢俯下身去,將自己的脣貼近了殤夜的脣。也就是在那個時候,我聽見殤夜微弱的夢囈,那麼輕微,那麼短促,如果不靠那麼近,我根本聽不見。也是在聽到那個音節的時候,我的脣義無反顧地貼上了殤夜的脣,用自己的舌頭慢慢將湯汁引導入殤夜的喉嚨。然後拿袖子擦乾淨臉上的水,接着用同樣的姿勢喂殤夜。那一刻,並不想哭泣,我知道只有自己堅強起來,我才能給殤夜力量。
殤夜說的唯一的那一個字,是個舒字。也許其他人會理解出其他的意思,但我清楚無誤地知道,殤夜這是在呼喚我的名。也因爲這個字,我不再彷徨,我堅信殤夜一定能夠再次睜開眼睛,用他那不屑一顧的眼神睥睨整個世界。
殤夜胸口的血終於被止住了,可是身體裡的毒素依然無法清除。毒素和傷口引發高燒不退,情形還是嚴峻。老爹說其實這毒素沒什麼特殊,只是現在缺少一味藥,所以無法配成解藥。這味藥,一般很常見,可是偏偏祁陽國在上次掠奪之時把大部分的藥都蒐羅走了,想必早預謀要使用毒箭。要是最近的取藥地點,恐怕就是祁陽國的軍營了。因爲離戰場最近的城市,快馬來回恐怕至少也需要一日一夜的時間。
所有人都愁眉不展,向附近小鎮前去尋藥的人手已經派出去了,可是這一日一夜的時間實在有太多變數,誰也無法保證會發生什麼事。可是即使這麼不靠譜的事,聽起來都比去祁陽國軍營裡拿要靠譜的多。我以醫神弟子照顧六皇子爲由留了下來,和其他兩個人一起輪流照顧殤夜,一個是蘇誠,還有一個是御醫。每隔一個時辰,我都會用之前的方法喂殤夜喝藥,漸漸的,殤夜開始能夠自行吞嚥了,我激動得好像聽到自己的娃第一次開口叫娘。
晚上的時候,蘇誠來換我,我說我不累,繼續照顧沒問題。可蘇誠不然,叫我去書房趴會兒,恢復一下體力。我強扭不過,只好乖乖去殤夜書房。說是書房,其實不過和殤夜的牀隔了一扇屏風。殤夜還是和以前一樣,書桌上堆滿的統統是各種各樣的兵法書籍還有自己親手書寫的見解註釋,邊上的沙盤模擬着敵我雙方當今的形式,鋪開的地圖上用各種顏色的箭頭圓圈標註出特殊的地形。
想起殤夜小時候的樣子,我情不自禁地笑笑,眼神卻忽然被一副懸掛着的畫所吸引,畫中是一片爛漫到沒有邊際的紅花,細細看來,倒像是一大片盛開的月季;花朵之中,蹲了一個人,白衣勝雪,右手拈過一朵花來放到鼻下,似在嗅花朵的方向。可是最奇怪的是,畫畫的人將人物的衣服動作勾畫得極爲精緻細膩,可是人物的臉上卻沒有畫上五官,只有一大片空白。
這孩子,搞這麼含蓄幹嘛,想秋葉你就光明正大地畫人家不就行了,莫不成其實殤夜心中另有他人,不好意思讓人家知道?要真是這樣,我絕對饒不了這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