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房門被打開。
我勉強把頭挪到一旁,看到捧着一盆子水進來的楓雪。
楓雪放下盆子,擰了毛巾,然後向我走來,我衝她淺淺笑了笑,她的眼睛因爲驚喜而瞪大了:“望舒,你醒了?”
“恩。”我輕輕應了聲。
楓雪把帕子疊好放在我的額頭,然後在我身旁坐下,目不轉睛地盯着我,然後眼眶就紅了:“望舒,你嚇死我們了……”
我想伸手拭去她奪眶而出的淚水,無奈手臂實在沒有擡起來的力氣,只能退而求其次,拍拍楓雪的手,安慰道:“沒事啊沒事,我這不是平安回來了嗎?”
“你這算是哪門子平安回來啊!看這渾身的傷……”楓雪哽咽了,再也說不下去。
“沒事的,我感覺現在傷口已經沒那麼痛了。”
“那當然,你爹怕給你敷藥會讓你痛到把舌頭都咬下來,所以昨夜就配製了止痛安神的藥餵你服下,可是等這藥效過了,你還會痛的。”楓雪吸了吸鼻子,向我解釋。
我的小心臟一下子又垮了,還以爲我的傷口癒合神速呢!誰想到……一想到等下還會周而復始的疼痛,我鬱結了。
“對了,我爹呢?”我問。
“昨晚六皇子救你回來之後,老爺子就忙着幫你治療,直到凌晨纔剛剛睡下的。”楓雪把帕子從我額頭上拿下來,走到水盆邊上,擰了一把之後又拿過來敷在我額頭。
“對了,我想起來了,昨晚是殤夜救我的。”昨晚的記憶漸漸復甦,包括那些噩夢般的記憶,我深吸一口氣,逼迫自己不要再想那些骯髒的東西,可是越想不想,那些片段卻自動在腦海裡浮現,生動如事實本身,我一陣噁心。
“六皇子是昨天下午來找你的,說要慶祝扳倒金碧堡的事,可是一直等到晚上,你都沒有回來。我們意識到事情不對,所以大夥兒都出發尋你。其實我們大家都勸六皇子先會皇宮的,畢竟過了宮禁時間他就回不去了,而一個皇子徹夜不歸總不是什麼好事。可是六皇子他像發瘋一樣怎麼也不聽勸,說什麼也要找你,我們攔不住,只好隨他了。也不知道他是怎麼找到那深山裡救你出來的。他陪了你整整一夜,早上的時候纔回宮。要我說啊,這六皇子可真是性情中人,對你真是好到天上了。”楓雪告訴我昨天我失蹤之後發生的事,順帶加上對殤夜的無比讚賞。
“大傢伙呢?”
“昨天看你那樣都着急死了,直到老爺子把你安頓好,大家才安心去睡的,現在都還在睡吧!”
“那你爲什麼不睡呢?”
“我要是睡了誰照顧你啊!”楓雪橫我一眼,“不會發燒把腦子給燒壞了吧!這問題也問!”
“那麼辛苦你了。”我真心實意地道謝,眼中閃現着無比真誠的光芒。
“行了行了,自家人幹嘛這麼見外,肉麻死了。下午的時候踏香來換我的班,那時候我再去補覺。”說着,楓雪又重新換了一次帕子。
“可是……可是踏香不是懷孕了嗎?”
“是懷孕不是癱瘓,再說伺候你的事沒有那麼麻煩,而且咱們這樓裡實在找不出其他女子來侍候東家您了。或者你可以嘗試一下要男子伺候的滋味?”楓雪一挑眉,挑釁地看着我。
我不說話,撅了嘴,對着楓雪橫眉瞪目。
“好了好了,看你那樣子!不過你這一躺估計就得躺上兩個月了,這兩個月寂殆苑可要失去臺柱了!賺不了錢你可別怪我!”
我目瞪口呆地張大了嘴,不爲賺不了錢,爲的是我要躺上兩個月時間。兩個月啊,整整兩個月啊!
“金瀾疏這該遭天誅地滅的混蛋,也不知道會判個什麼罪,竟然敢把咱們望舒傷成這樣,真該拖出去砍了!”楓雪在我身邊不斷咒罵,還發泄般地捶着牀,弄得我一震一震的。
“他這樣的人,絕對沒有好下場,我們也別多費神研究他的死法了,反正到最後就脫不了一個死字就是了。他作惡多端,也算死得其所了。阿花的仇,踏香的恨,還有那麼多無辜的人的怨,總算償還乾淨了。”
“你倒是豁達,自己被殘害成這副模樣一個字也不提。”楓雪笑道。
我心虛地哼哼:“不是,我只是不小心忘了。我媽早就說過我這人捱了打也不記疼。以後你要是不小心得罪了我,別擔心,只要你不提起,我估計不會找你算賬的。”
楓雪:“……”
吃了早飯,楓雪又拿了碗藥給我灌下,老爹的藥果然不可小覷,藥力一發作,我立馬昏昏沉沉。不過睡着了也蠻好,至少不用再清醒地忍受疼痛。
半醒半睡間,我聽到自己的房門開開合合無數次。大概都是看我還睡着,向楓雪問了我的情況便很快離開。可是有一個人好像在我身邊呆了很久,因爲我總是能夠感受到他綿長的呼吸,還有熟悉的心跳聲。他不說一句話,我能夠想象出他呆呆看着我的樣子。在夢中,我看不清這個人的五官,但是我卻清清楚楚看到了他的眼睛--晃晃蕩蕩的滿是哀傷與自責。
然後夢境又轉換了,再次出現的,是遮天蔽日的參天大樹,一輪圓月穿梭在枝葉的縫隙中,還有無數的星子撒落其中,從來沒有看到過如此空曠的夜空,連帶着整個心境都開闊起來。在一個葡萄架下,我看到了兩個人,一個女子一個男子,還是看不清兩個人的五官。女子躺在男子的懷中,側仰着頭,擡起右手,指着天空中的某顆星子,似乎在興奮地說着什麼。然後男子俯下身,輕輕柔柔地吻住了女子的脣,漸漸忘情。這般美好的情景,爲什麼我卻覺得心裡堵得慌,迫切地想要拿幕布遮掉如斯美景?可是即使在夢中,我也不能如願,我只能眼睜睜地看着男女忘情地接吻,一秒一分,一分一刻,似乎無窮無盡……慢慢的,我感到眼眶酸澀,然後有一隻手溫柔地拭過我的眼角,我張張嘴,吐出一個字,徘徊在我眼上的那隻手忽然頓住了,接着,那隻手離開了我的臉。
現在的我分不清現實與夢境,夢境不斷重複着我的過往,一些以爲早已遺忘的往事卻在我夢中覆上鮮豔的色彩輪番上演,於是一直壓抑着自己的情感在夢境中肆無忌憚地宣泄,總覺得自己的眼是溼的,心是涼的。醒來時,身上已經溼透,傷口沾上汗水隱隱地痛。夢境裡殘留的哀傷還來不及離去,我艱難地擡起自己的手,抹了一把臉,全是水,也不知道是汗水還是淚水。
一個人在生病的時候,心理和身體果然會一起憔悴下去,現在的我就想抱個人好好哭上一場,雖然根本想不出來原因,心中就是覺得無窮無盡的委屈。要杜撰個理由其實不難,畢竟該死的金瀾疏這麼折磨我,我哭個一兩把也不算什麼事吧!但是我知道,我的傷心和他根本沒有半絲關係。我都不敢再回想一遍夢裡的事,只盼望着早忘早好。
“吱呀--”一聲,門開了。
我深吸一口氣,調整好自己的情緒,然後探頭張望,只看到一身玄色暗底白雀圖案的衣衫,殤夜?!
我試探地叫了一聲,殤夜頓了一下動作,然後轉過身來端了一張凳子過來放在我的身邊,又把原本放在桌上的水盆端過來放在凳子上,捲起自己價值不菲的衣裳的袖子,接着從我額上取下帕子,用手試了試我額頭的溫度,把帕子在水裡擰了,重新放到我額上。從頭到尾他就沒有正眼看過我一眼,神色抑鬱,面無表情,好像捱打的那個人其實是他。
我一頭霧水,不知道又發生了什麼事,難不成我睡個覺還能得罪了這娃?或者因爲我睡覺而沒有搭理他而生氣了?不可能啊,殤夜纔不是那麼小雞肚腸的人。
在我發呆時,殤夜不知從哪兒又端來一碗藥,拿勺子慢慢攪了,又用嘴吹過,然後扶我坐起來,一勺勺餵我,這回看是看我了,可惜還是那樣面無表情。我心裡直犯嘀咕,心裡跟做賊似的心虛得緊,反思了無數遍,愣是不知道自己到底哪兒得罪了他。
我一扭頭,殤夜遞過來的那勺子藥就餵了個空。
“怎麼了?”殤夜皺起眉。
“這是我想問你的話,不準反問我。殤夜,我想不起來我哪裡得罪了你誒,你告訴我好不好?”我一臉無奈,神情十足真誠。
殤夜看了我一眼,眼底暗波洶涌,張了張嘴,明明想說什麼的,可是話到嘴邊,又看他生生嚥了下去。我的期待落了空。殤夜低下頭,重新從碗裡舀了一勺藥,送到我的嘴邊,我倔強地緊閉嘴。
“你不說出個所以然來,我就不喝藥了。”
殤夜拿勺子在碗裡攪啊攪,藥被他攪起一個大大的漩渦。過了片刻,殤夜輕描淡寫地說了句:“沒什麼,你多慮了。”
“喂,騙人的幹活,你小子火候還差點。”我擡擡下顎。
殤夜長長的睫毛如蝶翼扇動,他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呆呆地看着還在晃盪的藥湯,莫名其妙地問了句:“你是不是已經被劫持兩次了?”
我沒想到他會這麼問,呆愣片刻,一思索,發現確實是這麼回事。還有一次是棲心驛剛開張的時候被祁陽國那碩雷抓了想用來威脅微的。這麼說起來,我的人生是不是太不幸了,來這瞾國也不過短短兩年時間,我竟然就被抓了兩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