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鬧翻了,雖然後悔,我也沒有理由再待下去。只將那壺酒留在小泉處,便收拾了行李下山去。因爲叫車伕傍晚來接我,現在纔到正午,車當然還沒有到,荒山野嶺的也根本沒有車的蹤影,所以我只能依靠自己的兩條腿跋涉回家。心中還是隱隱有些內疚不安,可是想到羅老頭子不把人命當回事的模樣,我立馬說服自己心安理得些。
走到鬧市的時候,我的兩條腿已經像灌了鉛,擡都擡不起來,好在這裡容易找到馬車,很快我便找到一輛回了棲心驛。
衆人看到我那麼早回來都很詫異,可是看我的表情,沒有人有膽量來問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把自己鎖進房間,又把自己丟到牀上,一上午的陽光已經榨乾了我的體力,很快就昏昏沉沉睡去。這一覺睡得很不踏實,睡夢中反覆出現的就是那個孤寂而蒼老的背影。
不得不承認我沒有做壞事的天賦,即使我已經不止一次告訴自己這麼做沒什麼不對,潛意識裡卻始終在自責着。好吧好吧,大不了明天我去賠罪還不行嘛!
吃完晚飯,我向踏香借了落月,兩人一起走到到了院子裡。
“落月,我今天心急了些得罪了羅老爺子。”我鬱郁。
“怎麼了?”落月的聲音很溫柔。
“我對他說要他爲了我國那些無辜慘死的士兵出山,他不屑一顧,我一生氣就把本來帶給他的燒鵝丟進小泉了。雖然事後我很自責。”我像個犯錯的孩子,慚愧地垂下頭。
落月看着我,清淺一笑,晚風吹起他碎碎的發,遮住了他的眼,月色投在他的臉上,襯得他原本凌厲肅殺的美有些溫柔透明。
不知從何時起,落月竟然也變得愛笑了呢!
“齊姑娘,我告訴你一些事,聽過這些事以後,你會知道該怎麼辦的。”落月說。
我點點頭。
“羅叔叔小時候因爲家裡窮,早早被爹孃賣進兵器鋪做了學徒。羅叔叔酷愛美食,是因爲他小時候幾乎從來沒有吃過一頓飽飯,不僅這樣,他還要忍受主人家的虐待。直到他成年以後,學了不錯的手藝,便找機會逃離了兵器鋪,靠自己的手藝吃飯。再後來,他遇到了他的妻子絮柔。兩人情投意合,很快成親,並把自己的家安在了瞾國邊境的一座小山上,因爲絮柔前輩說自己很喜歡邊境上一望無際的草原。可是不多久,瞾國和祁陽國便開始打仗。因爲聽說羅叔叔打兵器的手藝好,那些士兵便把羅叔叔和他的妻子一道強行擄去,逼他鑄造武器。那時候羅叔叔無權無勢,只能聽憑人家差遣。誰知道,士兵們覬覦絮柔前輩的美色,竟然在羅叔叔面前把絮柔前輩給……那晚,第一爐兵器打造好了,被仇恨矇蔽了心智的羅叔叔把那些熟睡的士兵統統給殺了,帶着絮柔前輩逃了出來。可是,從今以後絮柔前輩再也無法生育。爲這事,羅叔叔始終覺得虧欠絮柔前輩,所以後來對她百般呵護。他的名號,雙癡,也就由此而來。所以齊姑娘,你不能強求羅叔叔對那些士兵有多少好感,畢竟他也是一個血肉組成的人。”落月的聲音很輕很淡,可是我的心湖卻被激得洶涌澎湃。
聽完這個故事,我的心中涌起一股想拿塊豆腐把自己砸死的衝動,我老把自己當聖人算是怎麼回事啊!人家羅前輩吃的鹽比我吃的飯還多,我在他面前裝什麼大義凜然?他老沒把我拖去打一頓我就應該謝天謝地了。
打定主意,爲了讓自己能夠繼續有臉活下去,我明天一定要誠心誠意好好賠罪。
第二天,我繼續做好打持久戰的準備,備好乾糧和涼白開,還帶了一塊上好的茶餅,買好一隻燒鵝一條烤魚外加一鍋子佛跳牆,坐上馬車向目的地前進。這一次東西比較多,我讓車伕幫我把佛跳牆端上山,自己拿了其他東西重新來到那汪小泉旁,然後讓車伕下山,傍晚的時候來接我。
架好架子,我尋思着佛跳牆應該是三樣裡頭最香的,就把佛跳牆放在火上煮,拿了扇子使勁扇,希望羅老前輩能夠早點出來站我面前,好讓我謝罪。
誰知道這次我扇了半天,手都擡不起來,羅老前輩還是沒有出現。他不打算原諒我嗎?
佛跳牆裡的水燒乾了,我舀來泉水重新加滿;又燒乾了,我再次加滿……這樣的動作,我不知道機械地重複了多少次,可是羅老前輩依然沒有出現。我被心中的挫敗感打敗,滿心委屈地想哭。可是再怎麼着我也只是想想,沒真的哭不是,你個老天爺在這時候給我湊什麼熱鬧?!
中午還是豔陽高照,下午的時候,竟然滾雷陣陣,不一會兒,瓢潑的大雨就從天而降。好在我帶了傘。可是這秀裡秀氣的大家閨秀專用油紙傘哪裡擋得住毫不留情肆意張揚的傾盆大雨呢?我可憐兮兮地抱着自己的包裹,裡面包着燒鵝和烤魚,一把油紙傘擋着我的同時還要擋着一大鍋子佛跳牆,我哪裡有不溼的道理嘛!眼睜睜看着山間萬物都蒙上白茫茫的水花,山風把狂雨調戲地左傾右倒,我無奈地不斷變化着傘面的方向,試圖最大程度擋住雨水,可是結局就是一滑稽的笑話。
好在夏天的雨來得快去得也快,一陣狂放摧殘之後,天竟然重新放晴了。我看着被雨水澆灌後的佛跳牆,還有懷中帶着我身體餘溫的燒鵝和烤魚,腦子裡空白一片。我一次次試圖重新點燃被雨水澆滅的火,可是樹枝被徹底淋溼了,根本點不起來。一隻麻雀飛落在我腳邊,跳着腳來到佛跳牆的邊上,謹慎地左右看看,發現沒有危險,便放心大膽地啾了一聲,從鍋裡拖了塊火腿肉出來,啄得開心,它歡快的叫聲引來越來越多的同伴,不多時,竟然有十多隻麻雀圍在鍋子周圍搶食吃。
看着它們歡暢淋漓的模樣,再想想我現在慘不忍睹的模樣,我終於肆無忌憚地哭了出來,哭聲嚇飛了所有的麻雀,我竟然還是覺得愧疚,一大鍋子食物浪費了也可惜,我幹嘛要打擾人家享受難得的美食啊!這麼一想,我收斂了一點自己的哭聲,可是蓄水閘門一旦打開,那洪水就嘩啦啦止不住了。眼淚前仆後繼地從眼睛中往外冒,我也不顧形象了,直接拿袖子擦,可是袖子已經溼得可以擰出水來,完全無用武之地。
把頭埋進膝蓋,我尋求最安全的姿勢。過了一會兒,終是哭累了,於是擡起頭來,沒想到眼前竟然站了一個人,我被狠狠嚇了一跳,身子差點落進水中,好在羅老一把將我拉了回來。
“今天是我妻子的忌日,我去山中陪她了,所以不知道你在這裡。”羅老難得嚴肅,看着我頭髮和衣裳一起滴水的壯觀景象,他皺了皺眉頭,“下雨了,你就不會躲躲嗎?”
“打雷了就不能躲在樹下,這荒山上也沒有其他地方躲雨,而且我能躲雨,可是這佛跳牆不能啊!雖然這樣它也不能倖免於難。”看着重新聚集起來的小麻雀,我爭辯的聲音越來越輕。
羅老看了我一眼,嘆了口氣:“和我回去吧!”
我立馬興奮地擡起頭,拎起手邊的包裹,就要和他回去。來了三次,終於被主人邀請入屋了,我能不興奮嗎我!
“包裡是什麼?”羅老看我一路寶貝似的抱着包裹不放,奇怪地問。
“給您老賠罪的禮物啊!還好它們沒溼,不然我今天就白來了。”我笑得很驕傲,我的獻身精神吶!
羅老看着我,露出一絲無奈的微笑。
其實羅老的家離小泉不遠,難怪我每次燒烤他都能聞到香味。他遞給我一塊乾布讓我擦乾淨身體,又拿來一套衣服讓我換上,一套很樸素的藍布衣裳,袖口和襟口點綴着碎碎的同色小花。
“這是亡妻的衣物。”看着換上衣服的我,羅老輕嘆了一聲。
我怕他的情緒繼續低迷,立馬轉移話題,打開自己的包裹,取出了燒鵝和烤魚,獻寶似的拿到他面前:“您的晚餐!”
羅老笑了笑,說道:“我可還是沒錢付你,莫要再給我下套!”
我羞紅了臉,真心實意地搖搖頭:“給您老賠罪的,您就別嘲笑我了。”
“其實你不用向我賠罪,昨天我的做法也偏激了些,我不該把自己的仇恨延伸到別人身上。畢竟世人無辜。”
我一聽有希望,立馬乘熱打鐵:“羅老,您是說您願意出山嗎?”
老爺子白我一眼:“我可沒說,一歸一,二歸二,莫要混爲一談。”
“哦。”我灰心喪氣地垂下頭,“那我明天繼續來拜訪您,直到您厭煩我接受我的提議爲止。”
老爺子目瞪口呆:“丫頭,你怎麼這麼執着?”
“被逼無奈。”看看窗外西斜的太陽,我向老爺子告辭,下山離去。
爲什麼阿舒會被雨澆呢?因爲某香也被雨澆到了,整條裙子都溼了,5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