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統“叮咚”一聲提示玩家已經上線的時候,蘇衣剛剛還有些渙散的瞳孔終於回到了遊戲屏幕上。
屏幕上一身天青色紗裙的小醫生楊柳衣衣正安靜的站在熙熙攘攘的長安城裡,兩個多禮拜沒有上游戲,蘇衣看着長安城裡熟悉的場景和NPC人物,突然覺得恍如隔世。
“衣衣,要不要跟我PK一下?”
冷不丁的,夏微藍的聲音從旁邊傳來,俏皮的聲音裡卻多了絲絲苦澀。
說起來……她跟夏微藍一起玩《八荒OL》已經一年多了,從開服到現在,她們兩個人,倒是連一次PK都沒有過。
“好啊。”即便是一直清心寡慾毫不戀戰的蘇衣,此時此刻,也急需做點什麼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兩個人來到一個比較僻靜的場景地圖,面對面的站着。一個是英姿颯爽的女刺客,一個是不染纖塵的女醫生。
夏微藍好戰的性子一下子被激發了起來,語調也終於變得輕鬆了一點:“衣衣,雖然你現在已經變強了很多,不過,這場PK,贏的一定是我。”
“是嗎,那可不一定。”蘇衣笑了笑,看着夏微藍,心想,其實,如果夏微藍的心情能夠好起來,讓自己輸給她十次自己都沒問題。
戰爭一觸即發。
夏微藍身爲刺客,而且還是一個操作和裝備都不錯的刺客,她的走位是沒話說的。縛足、影遁、鬼影迷蹤,全部都是刺客最常用的黃金技能。相對來說,走的一直都是純輔助職業的蘇衣只能一味躲閃,不過蘇衣跟着一劍輕安玩了這麼久,他也教給了她很多PK上的技巧和竅門,現在的蘇衣,PK能力已經遠勝當初。
夏微藍勝在速度,而蘇衣,卻是勝在可以自己回血。兩個人糾纏了一陣子,勝負始終難分。
就在這個時候,安靜的宿舍裡,蘇衣的手機卻突然不合時宜的響了起來。
蘇衣並沒有打算去接那個電話,隨意的瞥了一眼來電顯示,下一秒,卻愣住了。
竟然是蕭衍。
蘇衣轉頭偷偷的看了夏微藍一眼,對方仍然專注在遊戲屏幕上,似乎根本就沒有注意到蘇衣的手機在響。
認命的嘆了口氣,蘇衣停下了手中的動作,緊接着,遊戲屏幕上的小醫生瞬間被對方一個見血封喉秒殺在地。
“衣衣,你剛剛分心了!”夏微藍不滿的看着她。
蘇衣卻拿着手機站了起來,有些無奈的說:“這次有急事,下次再跟你大戰三百回合。”說完,蘇衣就急急忙忙的出了宿舍,走到走廊上,接通了蕭衍的電話。
“喂,蕭衍嗎?有什麼事趕緊說,要是被微藍髮現我接你電話我就死定了。”怕被夏微藍聽見,蘇衣還刻意壓低了聲音。
對方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才斟酌着輕聲開口:
“沒什麼事,我就是想問問,微藍最近好不好。她現在一直躲着我,電話也不接,我很擔心她。”
儘管蕭衍刻意壓抑,但是聲音裡那一絲淡淡的落寞無論如何都是騙不了人的。
蘇衣嘆了口氣,輕聲說:“她一點都不好,天天宅在宿舍裡不出門,怎麼勸都沒用。”頓了頓,她又有些心疼的說,“你說你們這叫什麼事兒啊,拒絕人的比被拒絕的還難過呢。”
聽到她這麼說,蕭衍有些無奈的苦笑了一下:“是我不好。是我太心急,嚇到她了。”
揉了揉眉心,蘇衣又往宿舍門的方向看了看,想了想,說:“見面說吧。”
“好,正好我也有事要和你說。”
十五分鐘後,一秒天堂pub門口。
一秒天堂是S大附近的一家很有名的清吧,不大,但是環境很是安靜幽雅,所以生意一直都是好到爆,每天都是人滿爲患。
蘇衣走進去,一眼就看到了背對自己坐在吧檯的蕭衍。
沒有絲毫猶豫,蘇衣穿過人羣,直接走到吧檯附近。
而對方安靜坐在那裡,正在一杯一杯的往自己嘴裡灌着酒。
皺了皺眉,蘇衣坐在了他旁邊的位置:
“蕭衍,別喝了。”
蕭衍擡頭,看了她一眼,露出了一個和平常一樣乾淨雅緻的笑容:“你來了。”
語氣中卻沒有半點起伏。
蘇衣看着他,忍不住嘆了口氣,有點妥協似的開口:“我知道你現在心情不好,但是喝酒也不能解決問題啊,你就算現在喝的爛醉,酒醒之後,該有的煩惱一個都不會消失,何必跟自己的身體過不去呢。”
蕭衍卻不回話,只是出神的看着手中的酒杯,晃了晃杯中所剩無幾的液體,輕聲開口:“我知道,我只是……有點痛恨自己。”
“爲什麼?”蘇衣有些疑惑的問,不大確定蕭衍話中的意思。
“因爲,不能給她足夠的安全感啊。”蕭衍輕笑一聲,語氣淡淡的回答。
安全感麼……蘇衣聯想到很久之前夏微藍告訴自己,她覺得自己配不上蕭衍。她覺得蕭衍值得更好的。突然之間,好像明白了什麼。
蘇衣看着他,蕭衍給人的感覺,一直都是春風霽月般溫柔的,他長得很好看固然是真的,但是讓S大里無數女生癡迷的,並不是他的那張臉,而是他的溫柔。
蕭衍這個人,不知道從小到大是怎麼被父母魔鬼教育出來的,教養出了奇的好。不管是待人接物都是溫文爾雅,彬彬有禮,就算遇到天大的事兒依然不動聲色,讓人簡直連半點錯都挑不出來。
只要是一跟他站在一起,就會奇蹟般的整個人都放鬆下來。蕭衍這個名字,能夠常年霸佔S大里“最有魅力”排行榜的榜首,就是因爲他的這種獨一無二的性格魅力。
蘇衣想,一直大大咧咧沒心沒肺的夏微藍,身邊最需要的,大概就是這麼一個溫柔妥帖的人吧。
那邊,蕭衍卻不等她迴應,自顧自的繼續說:“我跟微藍從小一起長大,小的時候,她總是拽着我的袖子天天跟在我身後跑,也不知道是爲什麼,我就是不忍心對她說一個不字。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就清楚的知道,微藍,她對於我而言,是不一樣的。”
“看到別的女孩子哭,我一點感覺都沒有。可是從小到大,微藍只要眼圈一紅,我就心疼的不得了,恨不得以身代她。一直以來,不管她要什麼,不管我做得到或者是做不到,只要她開口,我費盡心思都要找來給她。”
“小時候的微藍……是很黏我的,說起來挺可笑的,就連她第一次來例假,都是我第一個知道。我還記得,那一天她哭着跑過來找我,問我她是不是快要死了。那個時候我手忙腳亂的安慰她,那個時候她說以後長大了要嫁給我。”
說到這裡,蕭衍的脣角忍不住浮起了絲絲溫柔的笑意,他閉了閉眼,似乎已經回到了那個天真單純的年代。
“可是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她變了,開始疏遠我,開始跟我鬥嘴。我雖然心裡難過,但是因爲不想逼她,所以從來都沒有問過她。這麼多年以來,她去哪裡,我就去哪裡,小學、初中、高中,一路到了現在。我從來沒有質疑過自己在她心目中的地位,可是,我真的……等不下去了。”
一直在靜靜聆聽的蘇衣聽到這裡,皺了皺眉頭,忍不住開口說:“其實,你完全可以再等一等啊,反正微藍是有考研打算的,你可以等時機再成熟一點了再表白啊。”
“來不及了。”蕭衍垂了垂眼,突然轉過頭來看着她,乾淨溫柔的面容上顯露出一點無可奈何的神色,他動了動嘴脣,聲音輕的過分,“蘇衣,我快要出國了。”
“什麼?!”蘇衣震驚了,她有些不敢相信的追問,“你是開玩笑還是認真的,怎麼之前從來都沒有聽你提過?”
蕭衍卻只是沉默的笑,一如既往的溫柔,但是蘇衣卻清楚的看到,他神色裡已經滿到快要溢出來的哀傷。
“很久之前……就有這種想法了。畢竟,我也只是一個普通人,我也會覺得累。這麼多年以來,微藍始終都沒有給過我任何正面的迴應,我偶爾也會覺得,也許她是真的不喜歡我,只是把我當成一個哥哥。”
“怎麼會呢!”還不等他話說完,蘇衣就急忙打斷他,“微藍怎麼可能不喜歡你?你送給她的那條裙子,你都不知道她有多寶貝,平時我們連碰一下她都不許的。”
蕭衍默不作聲的又給自己倒滿了一杯酒,語氣清淺的說:“出國,並不代表我放棄了她。我只是想給她足夠的時間和空間,讓她來認真考慮我們之間的關係。畢竟……她也已經不是一個小孩子了。”
正要繼續勸說他的蘇衣聽到他這麼回答,一頓,瞬間安靜了下來。儘管她並不希望這樣,但是,理智告訴她,蕭衍說的是有道理的。如果一個一直以來對你千依百順有求必應的人,突然離開了你,是個人都會覺得不習慣的。也許到時候,夏微藍就有勇氣正視自己的心意了。
“你已經決定了嗎?”想了想,蘇衣還是不死心的追問了一句。
蕭衍大口的喝下了一口酒,苦澀的味道在他的舌尖瀰漫開來:“一直以來我都猶豫不決,畢竟,我真的捨不得離開她,我怕她被人欺負的時候沒人保護她,我怕她遇到困難的時候沒人幫她。”他微微眯眼看着空氣中虛無的某一點,輕聲說,“寵着她,慣着她,已經成爲了我的習慣,就和呼吸一樣自然。不過……在她拒絕我的那個瞬間,總算是幫我下定了決心。”
“蕭衍——”不知道爲什麼,看到這樣的蕭衍,蘇衣突然覺得有點難過。
爲什麼,兩個明明相愛的人,卻不能夠在一起呢?
“蘇衣,謝謝你和謝嵐一直以來對微藍的照顧。以後……我不在的時候,也煩請你多多照顧她,我會對你感激不盡。”
蕭衍轉眼看着她,說完這句話,對着蘇衣舉了舉手中的酒杯,笑笑將杯子裡剩餘的液體一飲而盡。
“蕭衍,其實……微藍她真的很在乎你,她拒絕你,並不是因爲不喜歡你。”努力的思考着自己的措詞,蘇衣頓了頓,還是說,“我尊重你的決定,我也一定會好好的照顧她。也請你……一定一定不要放棄她。她對你,真的是真心的。”
“謝謝你。”蕭衍微微點頭,真誠的開口。
酒吧里正在循環播放一首老歌,阿信沙啞的嗓音總是能把很多人隱蔽的哀傷撩撥的欲罷不能。
“一份愛能承受多少的誤解
熬過飄雪的冬天
一句話能撕裂多深的牽連
變的比陌生人還遙遠
最初的愛越像火焰
最後越會被風熄滅
有時候真話太尖銳
有人只好說着謊言
假如時光倒流 我能做什麼
找你沒說的 卻想要的
假如我不放手 你多年以後
會怪我恨我 或感動
想假如 是最空虛的痛
爲什麼幸福 都是幻夢
一靠近天堂 也就快醒了
或許愛情 更像落葉
看似飛翔卻在墜落
假如時光倒流 我能做什麼
找你沒說的 卻想要的
假如我不放手 你多年以後
會怪我恨我 或感動
假如真可以讓時光倒流 你會做什麼
一樣選擇我 或不抱我
假如溫柔放手 你是否懂得
走錯了可以 再回頭
想假如
是無力的寂寞”
假如溫柔放手,你是否懂得,走錯了,可以再回頭。
陽光溫暖的午後,宋雅白坐在藤椅上,懷中抱着一直通體雪白的貓咪,手中有一下沒一下的給她順着毛。
安靜的看着樓下的風景,宋雅白放鬆的眯了眯眼睛,似乎很是享受這個閒散舒適的午後。就在這個時候,門鈴卻突然不合時宜的響了起來。
皺了皺眉頭,似乎是有些捨不得這個難得清閒的午後,宋雅白放下了懷裡的貓咪。剛剛還享受的眯着眼睛的貓兒略有些不滿的“喵”了一聲,不情不願的從他的懷裡跳開。
宋雅白失笑,起身走過去開了門。
門外站着的,是神色有些焦急的李之言。
還不等宋雅白開口,李之言就已經自顧自的進了門,知道宋雅白有輕微的潔癖,他還自覺的從鞋櫃裡找了雙拖鞋換上。
宋雅白雙手環抱在胸前,倚在門邊看着他自己忙活,也不出聲。
換好了拖鞋的李之言回過頭來,認認真真的上下打量了一下宋雅白,確認對方正毫髮無損的站在他面前,彷彿是如釋重負般的鬆了一口氣,嘴裡碎碎念道:“我就知道,你命大着呢,死不了。”
宋雅白揚眉,懶洋洋的問:“誰跟你說我死了?”
“小七電話裡跟我說你受了重傷,差點出了人命,後來我給你打電話你又不接,嚇得我連夜就趕了回來。結果你現在倒好,雲淡風輕的站在這,真是白白浪費我感情。”李之言有些鬱悶的說,天知道他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有多擔心,偏偏這個人還一點都不領情。
宋雅白沒理他,徑自轉過身去,走到廚房裡把咖啡機拿了出來。一邊磨咖啡豆,一邊漫不經心的回了一句:“能讓我死的人還沒出生呢,放心吧。”
李之言一路跟進了廚房,站在他身邊,輕聲嘟囔道:“我說,你這幅狂妄自負的性子什麼時候能改改。”
專注於手上煮咖啡的動作,宋雅白頭都沒回的說:“還沒說你呢,我好不容易躲個清閒,你來幹什麼。”
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那隻貓咪也一路小跑的跟進了廚房,貼在宋雅白的腿邊親暱的蹭了蹭,聽到宋雅白這麼說,很是同仇敵愾的朝着李之言沒好氣的“喵”了一聲。
李之言囧了,鬱悶的說:“我這還不是擔心你嘛,真是好人沒好報。”說完,從懷裡掏出一根棒棒糖,扭頭對着雪白的貓咪笑得一臉燦爛,“Katrina,看我給你帶了什麼,你最喜歡吃的棒棒糖。”
剛剛還一臉不滿的看着李之言的貓兒,看到他手裡的棒棒糖,瞬間貓眼一亮,歡快的叫了一聲,然後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往李之言的身上撲了過去。
宋雅白看了自家沒出息的吃貨一眼,語氣淡淡的說了一句:“Katrina,你再吃糖的話,以後就沒有牛奶喝了。”
那邊正伸出舌頭要舔那根棒棒糖的貓兒聽到自己主人這麼說,瞬間停住了動作。進退兩難的看着眼前觸手可及的棒棒糖,大腦中進行了一番激烈的思想鬥爭,最終,她還是可憐兮兮的從李之言的身上跳了下來,滿臉怨念的跑到了廚房的角落畫圈圈。
李之言滿臉黑線的看着她,只好將棒棒糖放在了地上一個比較顯眼的地方,然後站了起來。看着默不作聲在煮咖啡的宋雅白,想了想,突然有點疑惑的問:“話說,你好像很久不上游戲了。”
“膩了,不想玩了。”宋雅白淡淡迴應。“別騙我了,好歹也玩了一年多了,你捨得說不玩就不玩?”李之言翻了個白眼,頓了頓,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麼,又換了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揶揄道,“該不會……是因爲楊柳衣衣吧?”
低低垂下來的睫毛一顫,隨即又若無其事的繼續做着手上的動作,宋雅白沒什麼表情的回答:“你想多了。”
“雅白,我跟你認識這麼多年,你騙得了別人,可騙不了我。”李之言看着他,神色終於變得認真了一些,“我知道,你是怕傷害到她。可是我覺得,楊柳真的是個不錯的女孩子,跟你也很般配,你總不可能一輩子就這麼孤獨終老吧?”
一陣濃郁的香氣溢出,宋雅白將剛煮好的咖啡倒到旁邊已經準備好的馬克杯裡,語氣裡不帶什麼感情的說:“我寧願一輩子孤獨終老,也不願意把她的一輩子也搭進來。”
李之言聽他這麼說,從對方手裡接過咖啡,目光灼灼的看着他問:“原來,她在你心裡已經這麼重要了麼。雅白……你是不是已經陷進去了?”
宋雅白不說話,只是微抿了一口杯中的咖啡,眼簾微垂:“現在說這些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我只知道,她不能有事。”說完,他擡眼看着李之言,眼神深邃,竟然是少見的堅定。
李之言看到他的眼神,怔忡了一下,連剛剛準備好要說的話都忘了,愣了愣,他終於回過神來,有些驚訝的說:“我還以爲……你沒有那麼認真……”
漂亮的丹鳳眼微微眯起,宋雅白安靜的凝視着手中的馬克杯,咖啡的熱氣還在騰騰上升,他的神色逐漸變得有些迷濛:“當我意識到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之言,我見過她了。”
轉過身來,宋雅白與李之言對視,脣角勾勒出一個山明水淨的笑容,眼神裡卻是一片無邊無際的寂寥。李之言突然覺得,這樣的宋雅白,好像很寂寞。
“你是說……你在現實生活中,見過她了?”儘管被宋雅白的笑容恍了下神,李之言還是準確的捕捉到了他話裡的關鍵字眼。
“嗯,她是S大的一個學生。”宋雅白薄薄的脣輕抿,幽深的眼神裡看不出情緒,“很不可思議吧,說起來,還要謝謝你找我代課。”
李之言震驚了。
“那……她知不知道你就是——”
“不知道。”話音還未落,宋雅白就神色淡淡的將他想要問的問題提前做出瞭解答,“而且,她永遠都不會知道。”
眼睛無意識的睜大,李之言的眉頭緊緊揪起,有些不忍的開口:“雅白,你……你這又是何必呢,有個人陪着,不是挺好的麼?”
宋雅白卻只是笑,從一開始的輕聲淺笑逐漸到笑出了聲音來。一雙丹鳳眼掃了李之言一眼,似乎是自嘲般的,他滿不在乎的說:“像我這種人,隨時都有可能看不到明天的太陽,你覺得,我有資格找個人陪着麼?”
說罷,他收斂了笑意,眼神淡淡的望向窗外,眉目安然的說:“她很好。能這麼結束,就很好。”
李之言看着他,突然發現,自己好像一點都不瞭解眼前這個自己已經與之相處了十多年的好友。該說他對自己太殘忍麼?連情感都能拋棄。或者該說……他深情的過了頭,生怕給對方帶來一絲一毫的傷害。
兩個人安靜了一會兒,相對無言。
半晌,宋雅白的身體突然開始細微的顫抖起來,額頭也起了一層薄薄的汗,有些泛白的手指緊緊的握着手中的馬克杯。
李之言看到他一副明顯在強自壓抑痛苦的樣子,猛地一驚,突然,他一拍額頭,大驚失色的說:“我竟然忘了,今天已經是21號了!”
雙手緊握成拳,李之言趕緊把咖啡杯放下,跑過來扶着宋雅白,神情緊張的看着他:“雅白,你現在感覺怎麼樣?難受嗎?”
宋雅白卻不答話,只是死死地咬着自己的脣,沒過一會兒,薄薄的脣上就已經被他咬出了絲絲血痕,鮮豔的紅色與他蒼白的嘴脣霎那間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似乎泛着微微***。他整個人僵硬的站着,努力的使自己平復下來,動了動嘴脣,宋雅白低聲說:“我沒事,之言,你先走吧。”
知道他向來不肯被別人看到這幅樣子,李之言儘管再擔心,也還是照他的話默默放開了剛剛緊緊抓住他肩膀的雙手。
轉身一步步走到門口,李之言回頭看着他,突然神色不明的問了一句:“雅白,你是不是……沒有繼續吃藥?”
“呵,那叫藥?不過是一個殺人不見血的兇器罷了。”臉色蒼白的宋雅白泛着血色的脣角扯出一個嘲諷的笑容,他擡起頭,語調淺淡的說,“之言,我不想永遠都做一個被人操控的影子,你懂嗎?”
“我懂!可是雅白,現在不是你任性亂來的時候,我們不是說好了,先撐過來,再去考慮別的事情嗎?”李之言看着面前強自忍着痛苦的宋雅白,神情也變得有些慌亂。
宋雅白卻已經轉過身去背對着他,他微微垂下了頭,沒有說話,只是站的筆直,逆光裡的清俊身影突然讓人覺得前所未有的孤寂。
他背對着李之言,輕聲說:“我偶爾,也想要做一個正常人。”
他的聲音明明已經被痛苦折磨的彷彿輕輕一握就會碎在空氣中,語氣中卻仍然帶着無法動搖的堅定。
有些挫敗的低下了頭,李之言不忍心再去看面色蒼白的好友,他低聲說:“我拗不過你。”看着面前身體顫抖的越來越厲害的宋雅白,他知道,如果自己不離開,他就會一直這麼硬撐下去。有些妥協的嘆了口氣,“知道你不想讓我呆在這,我先走了,改天再來看你。”
宋雅白一言不發,沒有回頭。
李之言腳步沉重的走出了宋雅白的家門,眉頭卻仍舊緊鎖。也許是最近太忙了,他怎麼會忘記,今天……是宋雅白毒癮發作的日子。
隨着身後“砰”的一聲,房門被緊緊關上。
宋雅白終於緩緩的蹲了下來,身子也終於抑制不住的開始大幅度的顫抖。熟悉的劇痛一波又一波的向他襲來,好像有成千上萬只螞蟻在他的身體裡面蠕動咬噬,巨大的痛苦幾乎快要將他撕裂。
果然……無論多少次,都還是習慣不了嗎?
痛到極致的時候,因爲不想讓自己發出聲音,宋雅白習慣性的一口咬上了自己的手臂。熟悉的血腥味在脣齒間逸散開來,宋雅白試着慢慢的呼吸,調整自己過於猛烈的心跳。
“喵。”旁邊一直在角落裡打盹的貓咪看到自己的主人痛苦成這個樣子,有些不忍心的叫了一聲,卻顧及宋雅白之前的強勢命令,躊躇着不敢走近。
“Katrina,你也覺得我很沒用吧。”苦澀的一笑,宋雅白閉上了雙眼,長長的睫毛有些無力的垂在眼簾,像是一片瀕死的枯葉。
恍惚間,眼前好像浮現出了一個穿着素白棉裙的女生身影,安靜幽深的巷子裡,她從光明的地方一步步的走向黑暗,走向他。她一臉擔心的看着他,語氣裡有點猶豫的問:“宋老師,你沒事吧?”
然後,場景一換,還是同樣的小巷,眼前的女生卻一臉絕望的看着他,山清水秀的眉目間充斥着驚惶失措的神色,她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般的看着他,聲音嘶啞的對他說:“救我!”
最後……是她沉默的站在他面前,眼神亮的驚人。一張本該柔弱的面容卻意外的倔強,她定定的看着他,語氣堅定的說:“我不走。”
……
是已經痛到出現幻覺了嗎?
額頭上不斷有汗滴落下來,宋雅白痛得連睫毛都在微微顫抖。緊緊的抱住自己還在陣陣發冷的身體,他的脣畔勾出一個微弱的弧度,就好像在夜裡安靜盛放的薔薇花,美的絕望,美的觸目驚心。
蘇衣……這樣的我,就算再自私,也捨不得將你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