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黃的餘暉消散,沉入幽暗的街道。
一盞燈火點亮,接着兩盞、三盞……最終,無數盞燈火閃爍,如同河面上搖曳的星光。
溫暖的天燈輕盈地升起,螢火蟲般朝着夜空飛舞。
“這就是花都帕裡厄的祭典。”
蘭奇和塔莉婭走在蒙馬提高地的山坡階梯上,俯瞰整座城市,
“真漂亮啊。”
塔莉婭沒有回答他,面具下嘴角逐漸微微翹起。
塔莉婭望着腳下被燈火照亮的城市。
“所以說珀爾曼是一個不好評價的人物,他的過錯固然不可彌補,但其做出的貢獻仍舊留下了深遠影響。”
向塔莉婭伸出手,做出一個邀舞的姿勢。
蘭奇和塔莉婭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屏住呼吸,看着眼前屏幕的顯示。
“而且參加假面舞會,完整跳完,可以得煙花祭典抽獎券。”
“……”
那清冷而又高貴的瞳孔裡又藏不住些許不解、與動容。
這倆顧客買起東西很是爽快,他很喜歡。
兩人立即同時否認。
她還想再抽一發。
兩人都好像累了,他們今天已經被誤認爲太多次了。
他們來到一個裝飾華麗的獎券中心內,將獎券遞給笑容可掬的工作人員。
塔莉婭不得不承認他們魔族確實是這樣的,容易過度的情緒化。
越是習慣並接受了人類社會的生活,她就越是覺得原本的同胞快成了異類。
不過高地的視野很好,遙遙望去,就能看到數公里外的建築。
“就這個吧,我要了。”
這並不算共存。
笑聲、交談聲、竊竊私語聲,交織成一片嘈雜。
彷彿是很懷念這種風格。
擡頭望去,視線隨着拱頂一路向上延伸直至接近穹頂,在那裡碩大的玫瑰花窗安靜地鑲嵌着,如同一隻絢麗的眼睛凝視着下方的芸芸衆生。
沒抽到祭典特別餐品兌換券,讓她很失望。
“可珀爾曼最後不是親自打破了自己的理想,走向了另一個極端嗎?”
踏在這時而崎嶇,時而平緩的山路小道上,逐漸形形色色的小攤出現在兩側,琳琅滿目地擺放着各式商品。
“怎麼了塔塔?”
而塔莉婭這種戴着魔族面具的身影,格外的顯眼,時不時會吸引更多目光。
這是奉獻給神、模仿神的聖舞。
塔莉婭垂下眼簾,輕聲問道。
“……”
依諾安的死讓他需要思考更多,而不是過度的自信。
“去試試?”
“小哥你也買一個唄,在我家買一對面具,絕對超值,給你們打九折。”
“當然。”
“真實。”
因爲愛神殿正在舉辦着假面舞會。
耳邊有這樣的聲音。
今天似乎鮮有魔族來到神殿裡參加祭典。
「晨風輕拂,花瓣飄散。」
穿梭在其間,全是戴着面具形形色色的人們。
神明的祝福本就是信則有,不信則無。
蘭奇覺得如果是自己以前,一定會自信地心想要是能早一點見到珀爾曼,說不定就能解開他的心結,不至於讓最後這場花都悲劇發生。
終於。
“我們不是那種關係。”
唯有夜空中的孤燈,依然忠實地照亮着大地。
若只看表面,會覺得一場盛大的祭典正如火如荼地進行着。
每個人都戴着面具,於是身份、地位、種族,都在這一刻變得模糊而無關緊要。
蘭奇的聲音帶着一絲雀躍,他還是挺喜歡摸獎的。
塔莉婭將手搭在他的掌心,說道。
“話是這樣說……”
“沒想到,最後還是讓花都帕裡厄人類和魔族的關係惡化了。”
但蘭奇不放。
蘭奇給塔莉婭說道。
蘭奇看向塔莉婭,回答道。
“如果他發現最後那臨門一腳是永遠無法抵達的目標,越是這樣就越會痛苦,畢竟他作爲開拓者和實踐者,比誰都要懂自己的理想是能夠真實成功的、還是一場虛幻的泡影。”
在面具下,你可能是人類,也可能是魔族。
不少人臉上洋溢着期待的神情,顯然是在奢望能抽中大獎。
不過話雖如此。
“所以珀爾曼從一開始就錯了嗎?”
“也挺好。”
他看不到,所以笑一笑也無所謂。
或者說就是單純的抽癮犯了。
形形色色的面具在光影中忽隱忽現,面孔在燈下交錯,分不清真假。
兩人一同步入舞池,他們的身影匯入人羣,很快就再難分辨。
早知道選一個人類的面具,繼續像平時在伊刻裡忒那般僞裝自己能皆大歡喜了。
蘭奇望向前方燈火闌珊的街道說着,
“泊森王國的面具確實挺有意思,是我沒見過的工藝。”
“天燈,是用來引導死者的魂魄。”
蘭奇和塔莉婭對視,聲音帶着些許爲難,互相也看不見對方面具下的表情。
今天也並非看起來那麼和諧。
他們一人一魔的身影逐漸惹人注目。
蘭奇緊緊牽着塔莉婭手,讓她的眼神都格外錯愕,只能注視着眼前這個男人。
攤位老闆注意到兩人的目光,當即對他們熱情地說道。
“雖然我是公主,但我很久沒有跳過了,上一次還是和妹妹。”
很難說最後的結局會是如何。
也許珀爾曼造成的動亂,又會讓人類這邊的犧牲者家屬銘記下仇恨,在某一日再度爆發。
那人真誠地說。
她並不認爲自己和安塔納斯他們算是真正與人類共存了,因爲他們都還在僞裝着自己,才能在伊刻裡忒過上與世無爭的生活。
畢竟蘭奇應該不會願意配合她。
音樂漸入佳境,人羣也愈加興奮。
蘭奇笑道。
祭司咧嘴笑着,從袖口拿出獎券晃了晃。
塔莉婭沉默了片刻,終於還是取下了那個紫黑色的惡魔面具。
蘭奇當時對於波拉奧教授的話只是記住了,現在再回想起來,才真正的有感觸。
蘭奇點點頭,對塔莉婭說道。
不知是誰先邁開腳步,蘭奇和塔莉婭繼續走下高地,走在通往神殿的廣場上。
“我想,我也給不出答案。”
塔莉婭講着她這些年理解的人類想法。
塔莉婭側過頭凝視着他的側臉。
“也不能完全這麼說,既然花都選擇了這種共存方式,那麼也許這就是必經的道路,互相理解的過程總會伴隨着衝突。”
塔莉婭看着他,目光帶着些許困惑。
而在其下,樂聲驟起。
一路上他們倆間或聽到了些路人的談論。
“去跳舞吧,就當練練默契。”
拾級而上,愛神殿——或者說帕裡厄聖母教堂,很快就出現在兩人眼前。
這便是因果輪迴。
有的市民並沒有出門,只在自家的窗臺旁點燃竹燈,鬆開手,任由它們隨風而起,飄向星空。
人羣聚集在遠處的廣場,圍繞着聖壇而坐。
他毫不猶豫地拿起那個面具。
不知何時,篝火已在廣場中央燃起。
遠方的女神官高聲吟誦,她的祝詞——
大家都是一樣的。
“人們向神明祈求祝福,希冀變得更幸運一些。”
「在禰的眷顧下,情感不斷滋長。」
“沒事,我也沒和八百歲的公主跳過舞。”
不少攤位上都懸掛着面具,既有藝術造型的泊森風格面具也有惡魔風格的面具。
大巫師帕爾羅尼因憎恨魔族而引發了一場災難並留下了仇恨的種子,歷代元老院的貪婪使其生根發芽,直到間接害死了珀爾曼的女兒,將仇恨傳遞到珀爾曼那裡,也導致他的理想崩碎,便引發了新一輪的復仇。
蘭奇繼續說道。
塔莉婭剛欲說什麼。
“……”
在普通市民看來,始作俑者是魔族野心家珀爾曼,而襲擊着花都的則是那些狂化的魔族。
就像想要拒他於千里之外的同時又想要再探究一點點。
蘭奇發出一聲輕嘆,帶着幾分釋然。
頭頂的玫瑰窗隨着時間的流逝在大殿燈光的折射中變換着色彩,時而熱烈奔放,時而冷峻幽深。
“兩位,現在並不符合傳統祈禱的時宜,以更爲真誠的方式祈福,更容易獲得神明的祝福哦。”
似乎是舞步的時代不同,一個古早,一個更古早。
映入眼簾的並非他們想要的三等獎,而是參與獎,一小包五顏六色的糖果。
他早有看過花都帕裡厄的煙花祭典介紹。
蘭奇無奈一笑。
這份名爲“矛盾”的和諧,充斥着異樣的可能性。
舞步還在繼續。
就這樣漫步在夜色裡,身邊是形形色色的人類與惡魔,誰也分不清誰。
“不過要我說的話,總有一方得先去相信,哪怕可能被背叛也要去相信,否則誰也不主動踏出第一步,將永遠無法實現更好的理想。”
蘭奇就像看懂了她的心思,盯着她那漂亮的金眸,
“無論伱戴着魔族的面具還是人類的面具,在我眼裡你都是塔塔。”
而最引人注目的,莫過於西立面上那兩座高聳入雲的鐘塔。
女神官揮舞錫杖,每一次劃過,都留下銀白的軌跡和清脆的鈴響,吟誦着禱詞,舞動着肢體。
“……”
五顏六色的面具掛滿了整面牆,在魔導燈的照耀下熠熠生輝。
塔莉婭的要求不高。
一旁的蘭奇已經開始掏起錢包來了,對老闆說道。
“小哥,小姐,今年這些手工製作的新面具和去年絕對不一樣哦,我家的手藝在這條街上都相當不錯!”
或者塔莉婭也能讀出差不多的心聲。
此刻,沒人在意麪具下的真實身份。
儘管兩人的動作看起來不太協調。
已經不是第一次來了,蘭奇和塔莉婭踏入神殿,還是覺得這座教堂大的不可思議。
付過錢,兩人各自戴上面具,融入了熙熙攘攘的人羣中。
據說,整座教堂的建築面積達到了六千平方米。
“原來是夫妻。”
蘭奇喃喃低語,語調中帶着一絲遺憾。
今天一整天都在和蘭奇較勁,沒放開過他的手,唯有這個時候,她想抽回自己的手。
“花都帕裡厄在我看來其實是一個奇蹟。”
「願愛如細流,匯聚成長久的海洋。」
塔莉婭對於蘭奇的回答並未有任何動容。
它們各自矗立在教堂兩側,彷如兩位忠誠的衛士守護着這座神聖的殿堂。
對於魔族和人類共存這件事,她也始終存疑。
蘭奇和塔莉婭只繞開主殿的中心,沿着邊緣大理石地面走向神像,想要通過祈禱獲得增益,然後結束他們今天的外出,回去再練練協作制卡。
蘭奇也注意到了她的視線,兩人四目相對。
而像休柏莉安那樣毫無欺騙地生活在伊刻裡忒,縱使她貴爲公爵千金,從小也飽受委屈和偏見,她過得並不開心,連做夢都幻想着伊刻裡忒人可以不要把她當作魔族。
那是爲淨化土地而奏響的聖樂。
漸漸地,她有點不想再踩蘭奇的腳了。
特別是魔族面具今晚很難賣得出去,他們願意買真是太好了。
眼前的美景令他們屏息,點點燈火照亮了石砌的房舍,人們身着節慶的華服,臉上洋溢着歡欣。
塔莉婭似自語,似感嘆,望着不知何時突然已經變得熱鬧起來的花都帕裡厄。
忽然,祭司似乎發現了他們的身影,走上前叫住了兩人。
他挑選東西一般都很快,只看一個感覺,就會找到自己看得最順眼的。
“今天大多數戴着魔族面具的也是人類吧,誰有病會願意去和魔族過生活。”
清脆的鈴聲劃破夜的寧靜,如漣漪般盪漾開來,吸引了兩人的視線。
在這熱鬧的慶典中心,他們經過了許多遊人,有的在熱切地交談,有的則專注於手中的獎券。
百年前她從未想過真能見到人類和魔族共同生活的城市景象。
“看,面具。”
塔莉婭聽着蘭奇的話,與他一同逛着帕裡厄祭典夜市,一邊答道。
但磕磕絆絆之中,兩人並沒有害怕。
老闆當即推銷道。
塔莉婭還是忍住了將他過肩摔。
除了五個縱向的艙室依次排開,正中的中艙和兩側狹長的翼艙都在舉辦着活動。
他就像看出了塔莉婭的心情。
蘭奇興趣盎然地端詳着那些面具。
不過很快她就收斂起了神色。
按照往年來說,絕對很快會賣光,只不過今年祭典節日沒那麼熱鬧,所以攤主們都在主動拉生意。
蘭奇答道。
一夜之間,安逸的市區變成了殘酷的戰場,任誰都會對魔族產生些許懼意。
蘭奇對於三位印象深刻的敵人中。
或者說她就像猜到了這樣的答案,早已準備好了掩蓋失望。
想了想,她又偷偷將一包塞進了蘭奇口袋裡。
並不是能力越大,就責任越大。有時候你的能力越大,一念之差下可能招致的後果也就越大,當你的能力大到一個地步之後,就需要學會當一個觀測者。
直到他們走進主殿,由於建築的高度,內部顯得有些昏暗,形似與外界的喧囂隔絕。
「禰的聲音在世間輕輕滌盪。」
“這樣嗎。”
他擡起一直手臂,指向了主殿中心。
塔莉婭的眼神明顯悸動起來了。
由於剛剛經歷的那場動亂,花都帕裡厄在那一晚上的死傷和損失不輕,人類和魔族互相忌憚,今天甚至白天還發生了遊行示威和衝突。
她和蘭奇有三張煙花祭典特別獎券,塔莉婭只想要三等獎的夜宵大餐兌換券。
雖然再抽一次也不一定能中獎就是了,但總感覺祭司給的獎券很有希望能抽中。
奈傑爾就像是年輕時的珀爾曼,只不過奈傑爾和珀爾曼在本質上也不同,他有着真正鋼鐵一般的心。
它們或喜悅或悲傷,或猙獰或溫柔。
蘭奇倒也欣然接受。
他的語氣多了幾分篤定,望向塔莉婭的眼神也帶着平日那般親切笑意。
但會發現,大多數面具都還是人類。
“再過一會兒,等天完全黑了,煙花就要開始了。”
要說看煙花最好的地點,那無疑就是位於愛神殿後的河岸廣場,搭建好的成片露臺。
塔莉婭若有所思,她伸手輕觸一個紫黑色、長着尖角的面具,指尖劃過那凹凸不平的表面。
舞會的初衷是讓泊森居民和魔族拋開成見,友好相處。
“祝你們好運!”
“小哥你真是厲害,一眼就看得出女朋友想要什麼。”老闆笑呵呵地說道。
而他相信兩人肯定懂,在特殊活動期間向愛神祈福更爲真誠的方式是什麼。
老闆恍然大悟。
塔莉婭只是語氣平淡地說,將視線自然而然移向了蘭奇身後的攤位。
唯獨對珀爾曼的惋惜比較多,因爲珀爾曼曾經善良過,所以能教出奈傑爾。
塔莉婭將糖果揣進口袋裡。
但現在仔細想來,也許還是波拉奧教授在出發前告訴他的那些話更爲正確——
再爭辯下去,越講越亂。
這一趟泊森之旅可以說讓她這個歷史中的魔族公主大開眼界。
“……明明前幾天還狂化了,怎麼今天還有魔族能像沒事一樣參加祭典。”
然後打開一袋,擡起些許面具,往嘴裡遞,時不時又拿出一顆放到蘭奇嘴邊。
她的步調時常慢半拍。
“也許他在快要成功時發現了,九十九步是一步,一步是一步。”
或者說奈傑爾所堅信的,不是任何人也不是任何事,而是會堅定信念的他自己。
如果魔族和人類在一起,本就是一種錯誤,她不知爲何,感覺心裡會變得空蕩蕩。
塔莉婭現在會和他分享食物了,放在一年前他簡直不敢想。
那面具線條柔和,神情恬靜,眉眼間透着一股悲天憫人的慈愛。
“其實我每天在制卡室就可以看煙花……”
“塔塔,不要後悔你做的選擇。”
“魔族就是這樣,殺幾個人對他們來說根本不算什麼事。”
這些面具今晚原本會賣得很好。
一位身着潔白衣裙的神官款款走來,她正是侍奉情愛與意志之神的主祭司。
蘭奇歪了歪腦袋問道。
祈禱聲穿過廣場上空,直達蒙馬提高地之巔。
篝火熄滅,人羣也隨之散去,又有新的遊客前來。
能近距離看到空中綻放出無與倫比璀璨的焰火。
“……”
他環顧攤位店鋪,目光落在一個白底金紋的人類面具上。
如果不是非要出手不可的糟糕情況,便更應該考慮自己的干涉會帶來什麼變化。
三次的結果都相同。
就像泊森王國的人類和魔族一樣,想要契合上還存在困難。
祭司對兩人行禮並講解道。
現在他們還處在帕裡厄北岸3區的邊界上,沿着階梯走下高地就可以直接抵達相鄰的1區,前往今晚最後的目的地愛神殿。
看得出來他們很開心。
互相扶持,勇敢踏出下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