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舶終於靠岸,巨大的鐵錨落下,與大海的水面發出一聲轟鳴,伴隨着白色的水花,纜繩被牢牢地系在碼頭的大鐵環上。
弗朗西斯子爵還未下船,便有領主府的侍從準備好車提前等候了。
蘭奇跟着弗朗西斯子爵,沿舷梯來到碼頭,乘上了這輛直達領主府的馬車。
馬蹄輕敲石板路,發出悠揚的迴響,與遠處的海浪聲交織在一起。
蘭奇靜靜地望着窗外,遠處,燈塔的剪影與火紅的晚霞交相輝映,建築彷彿是用情感和歷史砌成,每一塊石頭、每一堵牆都有着匠人打造的痕跡,是一座與伊刻裡忒截然不同的城鎮。
據說普羅託斯的帝都風格纔是真正的迥異,高度發達的魔法工學建設和魔族遺產令那座城市充滿了秩序混亂與多樣性並存的魔幻色彩。
如果可以的話,蘭奇還是想早點完成課題,然後和休柏莉安一起在帝都心無旁騖地暢玩一下。
畢竟洛倫院長都說了,他們可以延遲兩個月不回去都不被退學,那自然是要滿打滿算享受學術課題附帶的假期。
自己也得好好努力在普羅託斯帝國立下腳跟了。
“子爵大人,我可以明天開始爲小姐上課嗎?”
蘭奇想了想,對坐在對面的弗朗西斯子爵問道。
“可以自然是可以,不過你不需要先休息一段時間嗎?”
弗朗西斯子爵注視了一下蘭奇身上的繃帶。
“沒有大礙,這些傷不會影響到我的大腦。”
蘭奇微笑着回答道。
一旦開始奮鬥模式,他不想白白浪費任何一天。
現在復生教會已經獲得了合法許可,但從利洛姆城的居民態度就可以看出來,復生教徒的身份在普羅託斯帝國仍不受大多數國民待見。
如果自己想用【復生之證-毀滅】通過復生教會這邊走官方程序拿到帝國的身份認證,那麼自己在北大陸的合法身份就與教會綁死了。
而他的復生之證本身就有紕漏,至少主教級是有查閱其真實信息的權限,所以並不能拿着這塊【復生之證-毀滅】混到真正去見寂滅主教的那一步,其作用本身只是給蘭奇在北大陸能夠快速與復生教會牽上線。
目前的狀況來看,他更希望能搞到一個偏僻行省的普通居民身份,方便自己在普羅託斯帝國開闢正規事業,再轉投寂滅分支,拿到屬於自己的【復生之證-寂滅】,屆時他的居民身份和教徒身份就是分開的了。
弗朗西斯子爵當時給出的承諾其實非常寬泛,只要能勝任子爵小姐的家教這一職務,他甚至叫蘭奇任意開條件。
子爵心裡其實也清楚蘭奇現在最需要的是什麼,儘管如此他還是向蘭奇做出了這個承諾,自然是默許了給蘭奇做身份這事情的可行性。
“洛奇先生,其實你可以先休息兩天……然後再嘗試工作,給她上課不是一件輕鬆事。我會先讓府上的人把普羅託斯帝國的理論魔法類教材都爲你送去一份。”
弗朗西斯子爵無奈地回答道。
他擔心這個青年遭受傷痛與精神的雙重摺磨。
“我今晚就能大致看完第二天上課需要用到的書,在領主府白吃白喝會讓我感到很愧疚。”
蘭奇還是那般自信地微笑着說道。
其實不看也行。波拉奧教授編寫的那套書籍在蘭奇看來應該不輸任何一個國家和學校的教材,加上他自己本身也早已爛熟於心並且融會貫通了。
他只需稍微瞭解一下普羅託斯皇家魔法學院的課綱,畢竟子爵希望的還是偏科嚴重的澤絲提拉能夠順利通過學校未來的課程,不在那所等級森嚴、考覈頻繁的學校惹出事端,以及適應“教學”這個溝通模式。
“那就……拜託伱了。”
弗朗西斯子爵嘆了一口氣,還是點頭認可道。
至少從對方的態度,能夠看出其實誠和對自身水平的自信。
“不過如果安排在明早開始上課的話,那我有些事得現在先和你交代一下了。”
弗朗西斯子爵的眉宇間很快變得格外憂愁。
本來他還打算讓蘭奇先在領主府待兩天,再與他慢慢道來,但是現在只能先在路上囑託好他了。
“我的女兒澤絲提拉其實心腸不壞,她只是從小因爲魔族特徵,受到了不少偏見……儘管人們對待她時會考慮到她的身份,但有些藏在眼神裡的東西,是騙不了孩子的……”
弗朗西斯子爵的話語滿是愧疚,
“我更不該帶她去行省主城還有帝都,在那裡,大貴族們根本不會把她當人,她本就敏感的內心,恐怕承受了我難以想象的創傷。”
他明白自己無法與女兒感同身受,也知道她在普羅託斯皇家魔法學院的預科考試上經歷了什麼。
從那之後和她一起回到利洛姆城,她就把自己關在房間裡,很少再出門了。
蘭奇認真聽聞弗朗西斯子爵的講述,時不時還輕拍弗朗西斯子爵的肩膀,像心理醫生一樣給出建議和寬慰的話語,不知不覺車窗外的天色已經昏暗,他們經過一座古老的拱橋,旁邊是具有歷史感的建築和街燈,很快就要到領主府了。
“放心吧,我會認真嘗試與她進行心靈上的溝通,我所在的國家與你們這邊的文化並不相同,可能幾年前確實對魔族還有一些偏見,但是現在至少我所在的學校裡,已經沒有人會歧視魔族了,哪怕是純血魔族,也能在王都頤養天年,每天吃了睡睡了吃,不帶半點憂慮過得開開心心。”
蘭奇給弗朗西斯子爵保證道。
弗朗西斯子爵知道對方是一個溫柔的青年,會描繪出一些過於理想化到不切實際的浪漫想象來和他開玩笑。
百年前的魔族戰爭曾一路打到了南大陸,即使南大陸的國家不至於像普羅託斯帝國這般深深恨着魔族,也不至於能夠那般善待魔族。
越是和蘭奇聊着,弗朗西斯子爵越是有種認清現實的感覺。
這個青年還是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
他的女兒既憎恨歧視,也害怕憐憫,更抗拒施捨,不斷地被傷害,讓她逐漸形成了一種帶有攻擊性的自我封閉,直到徹底地隔絕了自身並否定所有他人。
弗朗西斯子爵很能理解她久治不愈頑疾般的心病和最終衍變成如今狀態的過程。
也就是因爲理解,弗朗西斯子爵才深切明白這是一個近乎無解的死結。
可能是有點病急亂投醫纔會找上這樣一個撿來的青年。
但不論如何,弗朗西斯子爵只能抱着渺茫的希望,儘可能做哪怕一點嘗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