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走到小區的時候,天已經徹底黑下來了。靈棚中掛着電燈,將棺材和靈幡照的慘白慘白的。行人全都低着頭,急匆匆的經過。有幾個人明顯對這種在公共場所設置靈堂的行爲有些不滿,但是誰也不敢出聲,畢竟在白事上面出言不遜,是要招晦氣的。
而那幾個守靈人卻無所顧忌,他們圍在一張桌子旁邊,藉着靈棚上的燈光打撲克賭錢。或許這是本地的習俗,漫漫長夜,不賭上兩把就過不去了似得。
只看見輸光了的唉聲嘆氣,恨不得把死人拉出來,自己躺進棺材裡一了百了。贏了的興高采烈,開懷大笑,全然忘了身上還穿着孝服。
我在經過靈棚的時候,也像那些路人一樣,低着頭匆匆走過去,不敢東張西望,以免招惹到不該招惹的東西。然而,我忽然聽到“嘎”的一聲。
這聲音像是催命符,讓我心裡那根弦緊繃起來了,我循聲望過去,看到那隻烏鴉正蹲在靈棚上,左顧右盼。
我心中一沉,知道這隻烏鴉絕對有問題,十有八九就是秋石養的那一隻。
也許是我的身上沾着木夭的妖氣,所以在小飯館被這隻烏鴉盯上了。現在烏鴉只是暫時被老太太的棺材迷惑,時間一長,一定會發現木夭正躲在我家。
有烏鴉的地方就有秋石,我不知道那兩個道士躲在哪裡,但是我明白,他們肯定在附近,暗中監視着這一切。
眼看烏鴉搖擺不定,頗有要飛到別處去的架勢,我心裡越來越焦急,急中生智,把上衣脫了下來,反穿在身上,然後蹲在棺材前燒紙。
我在家裡見過老太太,不知道那是她的魂魄還是執念,無論是什麼,都足以證明她都還沒有走。我一邊燒紙,一邊在心中默默地禱告:“老太太,我幫了你一次,你也幫我一次好不好?”
幾個守靈人奇怪的看着我,但是我不爲所動,只是一個勁的燒紙錢。他們也就沒有來管我,畢竟誰也不會在葬禮上趕人。更何況,賭局正在勁頭上,他們也懶得多事。
幾分鐘後,我感覺有一絲涼意從靈棚中冒了出來,我心中一喜,知道事情有眉目了。果然,平地起了一陣旋風,刮的紙錢嘩嘩作響,而火盆中的紙灰紛紛揚揚,四處瀰漫。
供桌上的蠟燭噗地一聲滅掉了,而那遺像也倒扣下來。靈棚上的電燈被風吹得左右搖擺,照的一地影子亂晃,好像桌椅板凳、雜草老樹全都活了一樣,正在張牙舞爪。
這一下,連守靈人都看出來事情不對勁了,他們互相對視了一眼,然後把撲克牌倒扣在桌上。一個精瘦的男人貼心的撿了幾塊石頭,把牌壓住了。
然後他們在靈前慌亂的跪了下來,嘴裡小聲嘟囔,希望蔡婆婆一路走好,不要出來嚇人。
而一直在靈棚附近徘徊的烏鴉像是發現了目標一樣,大聲的叫了起來。它飛進靈棚,用翅膀使勁撲打着棺材。
果然,幾秒鐘後,有兩道人影迅速的接近,這兩人就是秋石和紅線。而他們出現的那一刻,陰風忽然停止了,靈棚中的一切都恢復了正常,好像蔡婆婆也知道這兩個人的厲害,不敢造次。
我躲在守靈人中間,使勁低着頭不讓他們認出來,然後偷眼觀察他們兩個。
“烏鴉越來越笨了,又找錯了。”秋石有些失望的說。
他招了招手,那烏鴉就撲棱棱飛出來,落在它的肩膀上。秋石嘆了口氣,對紅線說:“那隻狐妖不在這裡,咱們走吧。”
“等等,你忘了千金面那一次嗎?麪館的老頭也有問題,結果給狐妖打了掩護。”紅線拽住他:“咱們多留一會吧。”
“那麼,我們再查查。”秋石被說動了。
我心中一緊:“糟了,這一招不管用了。”
我正在着急的時候,守靈人卻不幹了。那精瘦的男人忽然跳起來,指着秋石大罵:“你們兩個是幹嘛的?我們這在辦喪事,夠倒黴的了。你帶着一隻烏鴉到處亂晃,還要給我們找晦氣是不是?”
“就是,老子今晚上輸了快一千了,我看就是你把黴運帶來的,你得把錢賠給我。”其餘的守靈人跟着起鬨。
“你們別不知道好歹,惹急了我,連你們一塊揍。”紅線勃然大怒,躍躍欲試要打架。
“你說什麼?”精瘦的男人挽了挽袖子,不過他的目光主要落在秋石身上,估計沒把這個大聲叫囂的小姑娘當回事。
秋石拉了紅線一把,微微搖了搖頭,然後衝守靈人說:“對不住,我小妹脾氣比較暴躁,我們這就離開。”
秋石和紅線被守靈人這樣一攪,也沒有再在附近探查的心思了。眼看他們已經走了,而我鬆了口氣,我第一次覺得,沉迷於賭博的人這麼可愛。
守靈人重新上了牌桌,繼續未完成的賭局。而我向蔡婆婆的照片深深聚了一躬。急匆匆的上樓了。
等我回到家的時候,屋子裡仍然漆黑一團,一切都沒有改變。電燈沒有摁亮,蠟燭也沒有點燃,窗簾繼續擋住外面的路燈光。
木夭好端端的坐在地上,還在努力地融合那滴血。我把兩份飯放到桌上,輕聲問:“你怎麼樣了?”
木夭沒有回答我,我知道也許到了關鍵時刻,她無法分心,也就沒有再問,自己坐在沙發上擺弄手機。
臨出門的時候我還有點餓,但是在外面轉了一圈,和秋石鬥智鬥勇,緊張出來一身冷汗,現在那股餓意早就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我心不在焉的看了一會新聞,忽然心中一動,發現一個問題。這屋子裡面的溫度,好像有所回升,不像是之前那麼冷了。
我舉着手機向木夭照了照,發下她手中的黑珠下去了一大半。如果之前是龍眼,現在就是黑豆了。
我正要把手機收回來的時候,眼睛無意中向上一瞟,頓時嚇得一哆嗦,手機沒有拿穩,向地上掉下去了。如果掉在地板上,必定是叮噹一聲巨響,我情急之中伸出腳擋了一下,還好接住了。
我蹲在地上,一邊摸手機,一邊茫然的看着木夭:“她……她怎麼變成這樣了?這個人真的是木夭嗎?”
我看到木夭的臉變得很怪異。其中一半吹彈可破,容貌稚嫩,像是八九歲的小女孩。而另一半皮膚暗黃,生出一縷白髮,看起來像是八九十歲一樣。
我不知道這種現象是不是正常,也不知道怎麼幫她。只能站在她面前,看着她乾着急。
木夭似乎感覺到我了,她緊閉的眼睛緩緩睜開,然後衝我笑了笑。只不過,她的臉變成這樣,笑容就更加詭異了。
她一句話也沒說,露出一絲笑容之後就重新閉上了眼睛。
笑容再醜也是笑容,我定了定神,乾脆坐在她身邊盯着她。
我發現木夭的身體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發生變化。稚嫩的那一半越來越稚嫩,蒼老的那一半越來越蒼老。
很快,我看到木夭的一半身體變成了嬰兒,另一半變成了彌留之際的老人。
我心裡打鼓:“再這樣下去的話,不會出人命吧?”
然而,最不想看到的事還是發生了。木夭的一半身體因爲蒼老而死掉,另一半身體由嬰兒退化爲胎兒,又有胎兒變成了一塊沒有生命的肉。
我目瞪口呆的看着這一切,忽然有一種明悟的感覺。
這兩半身體,明明一半代表着新,一般代表着舊。它們背道而馳,距離也來越遠,可是在達到極致的時候,居然以死亡的方式相遇了。
“木夭,你還活着嗎?”我的心裡空落落的,輕輕喊了一聲。
不出意外,並沒有人回答我。
我呆呆的坐在地上,心想:“這麼看來,她融合心頭血失敗了?就這樣失敗了?這怎麼可能?”
我想要把木夭抱起來,請見多識廣的凶宅王看看,看她還有沒有救,但是轉念一想,她的肉身太脆弱了,這樣抱出去的話,一路顛簸,可能會讓她支離破碎。我想了想,決定出門把凶宅王請過來。
我急匆匆走到門口,臨出門的時候回頭望了一眼,這時候,我看到木夭的身邊有一團火化,一閃而逝。
我心中一動,停住了腳步。
我看到一團極爲微小的火星,正在蠟燭上跳躍,幾秒鐘後,火星終於把蠟燭點燃了,燭光越來越亮,我居然感覺到有點刺眼。
而木夭的身體在燭光的籠罩下,正在迅速的發生變化。那死去的兩個極端正在互相融合,眨眼之間,又變成了她的本來面目。
她的肉身恢復了原狀,脣紅齒白,容顏俏麗。緊接着,心跳和呼吸重新出現了。她睜開了眼睛。
我看到這一幕,總算鬆了一口氣。而木夭把身前的蠟燭拿起來,張嘴把那團火焰吞下去了,我這才反應過來,蠟燭上的火焰就是她的本命燈火。
眼看着木夭從地上跳起來,一臉滿意的伸了伸懶腰。
“你沒事了?”我有些高興的問。
“心頭血已經融合了。現在那隻烏鴉再也找不到我了。就算遇到秋石和紅線,哼哼,我也能把他們打跑。”木夭揮舞了一下拳頭。
“如果遇到天機子呢?”我看木夭一臉得意,忍不住促狹的問。